劉明月,田逸飄
(1.宜賓學院經濟與工商管理學部,四川宜賓 644007;2.大理大學經濟研究所,云南大理 671003;3.正大管理學院,泰國曼谷 10700)
貧困與反貧困是世界各國都面臨的重要理論問題與實踐難題,聯合國制定的可持續發展目標之一便是在世界范圍內消除一切形式的貧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歷任國家領導人都在反貧困的問題上進行了大量探索與實踐,最終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反貧困理論。長久以來,民族地區由于地理環境、資源稟賦和民族文化等因素,一直都是我國脫貧攻堅的主戰場,并且與深度貧困地區高度耦合,是脫貧攻堅“短板中的短板”[1]。其扶貧產業發展也因缺乏階段性、本土化的長遠規劃,并且與農戶連接不緊密,致使農戶難以獲得產業發展的增值效益,導致脫貧產業支撐鄉村振興的根基不牢[2]。但隨著扶貧策略的不斷調整,以及惠民政策的不斷優化,民族地區在反貧困和建設小康社會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黨的十八大以來至2019年,民族地區累計減貧2 500多萬人,貧困發生率從21%下降到4%①。2020年,我國更是實現了現行標準下的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832個貧困縣全部摘帽,絕對貧困現象實現了歷史性消除。然而,絕對貧困的消除并不代表貧困歷史的終結,由于貧困性質、成因、形態等發生變化,貧困治理將從絕對貧困轉向相對貧困,因此需要推進現有減貧政策的平穩轉型和持續創新,重塑減貧政策體系[3],政策范圍也將進一步從特惠逐步轉向普惠,頂層設計將從點逐漸覆蓋到面[4]。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的鄉村振興戰略開啟了我國農業農村現代化建設的新征程。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新時期解決“三農”問題的重大舉措,是促進農業發展、農村繁榮、農民增收的治本之策[5]。而把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作為鄉村振興的總體要求,就是要推動農村高質量發展,加快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全面推進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組織振興,充分發揮農業產品供給、生態屏障、文化傳承等功能,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鄉村振興道路”,這為民族地區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指明了方向。習近平總書記在對脫貧攻堅與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一系列重要論述中同樣指出“針對絕對貧困的脫貧攻堅舉措要逐步調整為針對相對貧困的日常性幫扶措施,并納入鄉村振興戰略架構下統籌安排”。意味著后脫貧時期,要以促進包括脫貧人口在內的全體農村居民的生計改善和全面發展為根本導向,重點聚焦扶貧產業可持續發展、易地扶貧搬遷社區治理現代化、扶貧資產管理和高效利用、綠色減貧長效機制構建等領域[6],把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中改善農村社會民生福祉的目標任務有機銜接,并且一以貫之。因此,在絕對貧困治理向相對貧困治理轉換的過渡期,以及脫貧攻堅全面收官與鄉村振興全面推進的交匯期,加快推進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統籌銜接,對于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具有重要意義。
先天不足的生產條件和艱苦卓絕的生活環境,是民族山區普遍存在的問題。就宏觀而言,資源匱乏、產業缺失、經濟發展動力不足是民族山區貧困廣度不斷增加的主要原因;就微觀而言,因病、因學、因殘致貧則是導致農戶貧困深度不斷增強的主要原因。內外多重因素的交互影響致使不同地區的致貧原因不盡相同,因此才需要綜合施策并因地適宜的選擇脫貧策略。中國農村是一個典型的由親緣和地緣關系構成的關系型社會,關系網路同質化特征明顯。實踐證明,匱乏的資源與固化的關系極易形成“內卷”,長此以往將不利于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推進。在脫貧攻堅中,部分民族山區通過異地搬遷擺脫了原本的資源環境桎梏,并重構了生產生活空間和社會關系網絡。而對于無法搬遷,又深陷發展限制的地區而言,如何脫離約束就變得至關重要。
“脫域”(disembedding)是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提出的一個概念,指的是社會關系從彼此互動的地域性關聯中,從通過對不確定的時間的無限穿越而被重構的關聯中“脫離出來”[7]32。時空分離是脫域的初始條件,社會關系和信息交流從具體時空情景中脫離出來的同時,也為其重新進入提供了新機會[8]。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全面深化的社會改革導致農村的社會結構和農民的社會網絡特征都發生了顯著的變化[9]。受信息化、網絡化的影響,以及伴隨社會流動性的增強,農民的社會交往逐漸擺脫地域的壁壘,交往的方式和空間得到大幅延伸[10]。社會關系的脫域屬性為農民獲取異質性資源提供了渠道,打破了農村地區的資源獲得壁壘。但不可置否,民族山區的網絡基礎設施匱乏,網絡普及性與通達性遠不及城市,社會關系脫域的“在地化”效應還不足以讓貧困人口形成足夠的發展能力,在此情況下便需要依靠脫域的“異地化”效應。所謂“異地化”效應可以理解為社會關系和信息交流從農村社會中脫離出來以后,不再是在農村范圍內重構,而是在城市范圍內進行重構。此時的脫域脫離了原有的文化、地域、行為歸屬和制度依托[11],對于民族山區的貧困農戶而言,脫域能夠在更為廣闊的資源空間下為個人汲取更多的發展資本。因而該文所指的脫域型脫貧策略主要是指脫離原有文化、地域、行為歸屬、制度依托等的一系列脫貧策略。
太邑彝族鄉是云南大理唯一的山區民族鄉,地處大理市西南部,為大理白族自治州轄內大理市、巍山縣、漾濞縣三縣市的交界地,鄉政府駐地距大理下關城區13公里,全鄉國土面積106.5平方公里,轄太邑、者摩、桃樹、烏棲、己早5個村委會,有41個自然村,60個村民小組,2 550戶9 346人,居住著彝族、白族、傈僳族、漢族、藏族五個民族,其中彝族人口占55.4%、白族人口占39.6%。太邑鄉所轄五個村均為貧困村,共有建檔立卡戶565戶2 426人,貧困發生率為27.7%②,是大理市脫貧攻堅的主戰場。受地理區位和資源稟賦的影響,太邑鄉的貧困具有以下幾方面特點:(1)致貧原因多樣。從微觀來看,導致太邑鄉農戶陷入貧困的因素較多,主要包括因病、因學、因殘、因缺技術、缺勞動力等多個方面。其中,因病致貧的有248人,占比為10.22%;因學致貧的有82人,占比為3.38%;因殘致貧的有257人,占比為10.59%;因缺技術致貧的有1 403人,占比為57.83%;缺勞力致貧的有60人,占比為2.47%,自身發展動力不足的有376人,占比為15.49%②。(2)土地資源有限。太邑鄉境內海拔落差近1 500米,全鄉共有林地9 879公頃,耕地13 104畝,人均耕地面積只有1.4畝,山地坡度大且可耕種地面積少,細碎化程度較高,導致傳統種植業的生產效率低,農業現代化水平提升緩慢。(3)產業結構單一。太邑鄉全鄉以核桃種植為主,種植面積達到了6.3萬畝,但由于近幾年核桃價格持續走低,也逐漸失去了增收動能。精準扶貧戰略實施以來,鄉內雖然引進了紅果參種植基地、車厘子種植基地,以及魔芋、山楂等經濟價值較高的作物,但受技術和市場的雙重影響,產量和收益均不太理想。被寄予厚望的魔芋產業也主要是以種植和粗加工為主,附加值不高,難以將生態優勢充分轉化為經濟優勢,導致太邑鄉的產業結構韌性和風險抵御能力存在明顯不足。(4)基礎設施滯后。復雜的地形地貌增加了鄉內基礎設施建設與維護難度,尤其是進入雨季之后,當地滑坡時有發生,致使進鄉道路受阻,先天的自然地理環境給施工增加了較大難度,網絡通信設施建設也受此影響,導致通信信號質量差,互聯網普及率極低。
太邑鄉在先天環境約束較強的情況下,難以依托產業發展在短期內實現脫貧攻堅的總體任務目標,貧困農戶積累資本并形成內生造血能力的速度也相對遲緩。若要擺脫自然環境約束,在短期內實現全面脫貧,就必須讓貧困戶跳出賴以生存的空間環境,實現資本快速積累并轉化為內生發展動力。在此背景下,太邑鄉通過評估自身情況,緊緊抓住離大理下關城區較近的這一區位優勢,因地制宜地提出了一條既不受自身環境和文化限制,也不受生產生活空間制約的脫域型脫貧策略。即通過幫助農戶就近外出務工,以脫離原有的環境、空間、文化和社會關系,借此打破自然環境約束,幫助農戶實現快速增收的脫貧策略。
太邑鄉的脫域型脫貧策略與傳統農戶自發外出務工相比,具有明顯的政策性導向,主要體現為兩個方面。一是輸出地引導,針對部分貧困農戶思想觀念落后、發展意志消沉、發展能力不足以及農戶在生產生活中存在的陳規陋習和積極向上的內生動力不足的問題,太邑鄉以破除陳規陋習入手,通過發放傳單、張榜、宣講等一系列措施,進一步激發農戶自我發展的能動意識,變“要我脫貧”為“我要脫貧”。并且,為調動貧困農戶外出務工的積極性,太邑鄉建立了三項保障激勵措施,即意外傷害有保障、房租車費有補助、打工出色有獎勵,積極引導農戶外出務工。二是輸入地幫扶,農戶外出務工的最大困難是在找工作時面臨就業信息不全面和崗位要求不匹配等問題。為破解這一難題,太邑鄉在大理經濟技術開發區勞務市場掛牌成立全省首家鄉鎮級駐外勞務服務機構——太邑鄉政府勞務服務中心,一方面與勞務市場實現資源共享和信息互通,另一方面在農戶與用工單位之間搭建勞務服務平臺,為全鄉農戶提供各類技能培訓和就業服務。勞務服務中心成立以來,通過各類信息渠道推薦了8 000余個就業崗位。并針對文化程度低、缺乏專業技術、以體力勞動為主的外出務工人員,政府部門積極整合多類扶貧技能培訓項目,開展家政、磚工、刺繡等各類技能培訓,幫助務工人員實現相對穩定和可持續的勞務收入。
除此之外,太邑鄉的脫域型脫貧策略與傳統跨省、零星、分散的勞動力外出務工相比,首先具有明顯的就近性。全鄉在充分考慮區位優勢和大理作為旅游城市對于服務型勞動力有大量需求的基礎上,選擇大理市作為勞動力輸出的主要目的地,既保證了外出農戶的便利性,又保證了農戶的社會融入性與務工持久性。尤其是在精準扶貧之后,太邑鄉開通了鄉內5個行政村至大理下關的農村客運公交班線,為外出務工農戶往返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其次,具有明顯的規模性。太邑鄉全鄉有勞動力5 924人,其中外出務工的有4 267人,比重達到了72%,屬于建檔立卡貧困戶的有1 292人,占全鄉建檔立卡貧困戶的53%②,在整個脫貧攻堅中,外出務工是太邑鄉貧困農戶最為主要的增收手段。最后,太邑鄉的脫域型脫貧策略具有明顯的集中性。與以往受同村同鄉影響自發外出分散務工不同,太邑鄉在勞動力輸出上明顯更為集中,一方面是務工地點集中,主要以大理市為主,據統計建檔立卡貧困戶中有89%的人員務工地點都在大理市;另一方面是務工工種集中,主要以技能型就業為主,此舉主要是為解決部分因勞動力不足而致貧的農戶就業問題,以及為滿足大理作為旅游城市對旅游服務和民族手工藝品生產人員需求的定位所做的策略選擇。
在消除絕對貧困以后,民族山區也同樣面臨著相對貧困治理,以及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如何銜接的現實問題。脫貧攻堅是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基礎與前提,鄉村振興為脫貧攻堅提供內生動力與制度保障[12]。并且,兩者均根植于鄉村,主體都是農民,旨在全面提升農民的福祉,二者具有空間重疊、主體互通、價值一元性的耦合特征[13]。但太邑鄉以引導農戶外出務工的脫域型脫貧策略讓農戶在時間、空間和社會關系上長期脫離了鄉村場域,這為后脫貧時期全面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帶來了多重困阻。
產業發展是脫貧攻堅的支柱,也是鄉村振興的基礎,但由于大量勞動力脫域外流,資源少有反哺回鄉,導致鄉村產業發展始終難有起色。具體表現為傳統優勢產業逐漸沒落和新興產業培育緩慢。太邑鄉毗鄰素有“中國核桃之鄉”之稱的漾濞縣,在核桃市價較高之時,全鄉6.3萬畝核桃每年都能為農戶帶來不菲的收入,但也正因如此核桃產業一直是以提供初級產品為主,未構建完整的核桃產業加工鏈條。隨著近年核桃價格持續走低,再加之核桃收撿、清洗、剝皮等繁瑣工序都需要人工完成,因此人們逐漸放棄了對核桃樹的打理,導致品質不斷下降。如今,到了核桃收獲季節,農戶也多放任不管,鄉內核桃遍地可見,資源荒置情況尤為普遍。少部分種植戶把核桃以低價銷售給外地加工企業,在此過程中也無法分享到核桃加工的附加值,使本地優質原料成為外地企業的品牌價值。另一方面,由于地形地貌復雜,土地資源有限,脫貧攻堅以來,太邑鄉不斷探索傳統產業轉型和新興產業培育。經過多年努力,發展林下種植中藥材1 250余畝,魔芋種植基地347畝,車厘子種植基地300余畝,紅果參種植基地80余畝②。但不難發現,上述產業或是回報周期長,或是種植規模小,并且由于缺少持續的技術扶持和資金投入,始終無法形成具有一定競爭力的規模產業。因此,太邑鄉雖然依托“脫域”消除了絕對貧困,但也使鄉村產業呈現出空心化的特點,導致產業振興缺少根基。
鄉村振興,人才是關鍵,人力資源和人才振興是鄉村振興急需解決的短板問題[14]。人才對鄉村振興的重要作用既體現在以產業為導向的鄉村經濟發展,也體現在以秩序為導向的鄉村治理方面[15]。對于資源稟賦匱乏的太邑鄉而言,人才稀缺更是制約鄉村全面振興的突出問題。首先是人才總量不足,技術型人才短缺,目前太邑鄉只有28%的留守人口,并且主要以老年為主,這部分群體所掌握的技術也僅限于傳統的農耕技藝,懂得現代農業技術的年輕人才在鄉內幾乎沒有。其次是人才素質較低,經營型人才短缺,現下返鄉創業的經營主體其年齡多在40歲至50歲之間,這部分群體雖然擁有一定的資本積累,但其本身的文化程度卻較低,缺乏相關的運營管理經驗,導致產業發展見效緩慢。實踐經驗表明,提升鄉村人力資源,推動人才振興的主要路徑在于:一是返鄉人的回歸,即外出務工人員攜帶技術和資源返鄉創業,為鄉村注入活力;二是異鄉人的融入,即城市居民向鄉村流動,為鄉村注入新的管理理念和專業技術;三是在鄉人的培育,即通過技能培訓和知識講授培育一支新型職業農民隊伍。然而,脫域使鄉村人才振興缺少了本土化培育主體,本土人才缺失難以支撐鄉村經濟社會文化持續穩定發展。同時,本土化人力資源匱乏不利于吸引外出務工人員和城市人返鄉入鄉創業,鄉村人才振興將會長期停滯不前,因此脫域導致鄉村人才的逐漸凋零將直接影響太邑鄉在產業、文化、組織等方面的振興。
鄉村文化振興不僅是鄉村振興戰略的應有之義,而且對于鄉村組織振興、生態振興、產業振興、人才振興具有重要引領和推動作用[16]。傳統文化通過緊密的社會關系發展和傳承,在農村“差序格局”的關系特征下,文化發展與傳承深深地嵌入到了鄉土熟人社會的關系網絡中。然而,脫域讓農戶帶著傳統身份與個體化的價值訴求,完全脫離了原有的地域結構與社會關系、摒棄原有的鄉村價值與行為邏輯[11],導致原有的社會關系不再緊密,并且逐漸疏遠。民族地區擁有豐富的傳統民俗資源,太邑鄉的勞動力脫域外流導致大量傳統民居無人居住,隨著時間推移逐漸被遺棄,最終因年久失修而遭受破壞。除此之外,部分因外出務工實現脫貧致富的村民,急于翻修老宅,致使傳統古村落的村容村貌也被破壞殆盡。實地調研發現,被我國住建部授予中國傳統村落的太邑者么大村村內已是小樓林立,傳統物質文化價值也隨著不斷疏遠化的社會關系而逐漸消逝。另外,家庭內部關系的疏遠,也使代際間的價值觀念產生分化,許多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正因老幼之間的理念差異而面臨失傳的風險,民族鄉村文化發展與傳承岌岌可危。
治理有效是鄉村振興的目標之一,而治理有效又與組織振興相輔相成。在傳統鄉村治理中,單一的自治組織是鄉村社會中主要的治理組織,彼時鄉村社會關系穩定、人口固定、村莊邊界相對封閉,對治理組織的要求也并不太高。但大規模的勞動力脫域給傳統治理組織帶來了諸多挑戰,一是傳統治理缺乏對空間變化的足夠敏感度,二是難以依托本域內資源來應對不同流動成員的需求,三是難以形成應對流動性挑戰的空間策略和現代技術手段[7]。此時,便需要構建多組織協同的鄉村治理組織體系。然而,太邑鄉的脫域型脫貧策略雖然幫助農戶實現了脫貧增收,但同時也加劇了鄉內的老齡化。目前,太邑鄉在鄉留守人員平均年齡達到了60歲左右,小孩也多隨父母一同外出就學。這一方面源于外出務工的就近性,讓孩子在新環境下并沒有太大的生活習慣差異,因而更加容易融入;另一方面得益于太邑鄉的教育扶貧政策,為在外就學的困難生提供了多項教育助學金,減免了諸多教育成本。而留守的村民由于接受新事物和參與能力較弱,因此無法構建起以基層黨組織為核心、專業合作社為龍頭、社會組織為支撐和村民自治組織為基礎的“四位一體”組織體系,組織振興在脫域型的鄉村社會面臨著巨大挑戰。
脫域使農戶在時空上脫離了原本的社會關系和信息交流,并在城市場域內重構了新的關系網絡和行為習慣。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都是以提升農民福祉為目標,因而兩者的統籌銜接在目標上是一致的,并且在空間上也是一致的,都是在鄉村場域內。脫域之后鄉村場域內“人”的缺失將會阻礙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統籌銜接,因此亟須轉換原有的脫域策略,推動各種資源要素返域,助力鄉村振興。
鄉村振興,產業興旺是基礎,民族山區產業發展雖然受到自然環境約束,但仍然需要根據自身資源稟賦,確立優勢主導產業。并且在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不能就一產化農業而論產業,應該按照“延長產業鏈,提升價值鏈,完善利益鏈”的理念思路,打破產業及價值與利益鏈條中的藩籬,推動農村一二三產融合發展[17]。一方面,以綠色有機農業和循環農業等現代生態農業為發展方向,通過標準化和品牌化,大力發展高效生態農業,推動特色優勢農業高質量綠色發展;另一方面,以拓展二三產業為重點,推動農產品精深加工,延伸產業鏈,開發類別多樣、營養健康、方便快捷的系列化產品。一是瞄準特色資源,開發以當地優質資源為主的傳統食品,以及適宜特殊人群的功能性食品。二是增強供給側對需求側的適應性和靈活性,健全綠色智能農產品供應,培育直播直銷、私人訂制等模式,推進農商互聯、產銷銜接。三是利用民族山區的生態文化優勢,依靠技術創新與功能創新,提升特色農產品品質價值、康養保健生態價值和民俗風情文化價值,通過“農旅融合”和“文旅融合”等多種形式豐富鄉村產業融合業態,推動鄉村產業振興。
“十三五”期間,返鄉下鄉創業成為助力脫貧攻堅的一項重大舉措,隨著《關于支持農民工等人員返鄉創業的意見》《關于進一步推進支持農民工等人員返鄉下鄉創業的意見》等綱領性文件的出臺,極大地提高了返鄉下鄉創業人員的積極性。因此,對于前期創業基礎薄弱,后期需要創業帶動的民族山區而言,已有大量的樣本經驗可循。一方面,需要在政策上吸引部分脫域外流的“精英”人員和大量年富力壯的中青年返鄉創業就業。其政策邏輯在于少部分“精英”人才隨著年齡的增長對家鄉的鄉愁更加濃郁,具有返鄉創業的主觀意愿。而鄉村創業需要有足夠的人力資源供給,因此通過吸引中青年勞動力返鄉并對其進行相關職業技能培訓,能夠為創業項目提供人力資源儲備,也使更多勞動力能夠就地就業。另一方面,需要在創業基礎設施建設上盡快補齊短板。尤其要加快推進民族山區鄉村道路硬化工程和電網改造升級工程,提升道路質量與供給服務能力,加強鄉村信息基礎設施建設,推進5G網絡廣泛覆蓋,建立服務便捷的網絡服務體系,為吸引更多人員返鄉,發展多種產業業態打下基礎。
資本是鄉村振興中不可或缺的要素,進入21世紀以來,中央政策開始大力扶持自上而下的資本積累,通過鼓勵資本下鄉推動農業產業化[18]。然而,傳統下鄉資本由于背后的政策推動以及謀求支配地位的浸入,加之和地方政府結盟所構建的“權力—利益”關系格局,成為村莊社會的強勢力量,這種強勢姿態更多時候表現為對農戶和鄉村社會利益的侵蝕[19]。因此,民族山區的鄉村振興應變革以往政策驅動型的引資下鄉模式,轉為依托鄉村自身的特色優勢產業,突出資本與產業和農戶聯結的商機與利潤,以市場驅動,吸引工商資本自發下鄉。如此下鄉資本便不再占據主導支配地位,而是尋求產業依附,嵌入到鄉村產業鏈條的各個環節中,并與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形成利益聯結,以化解資本逐利沖突實現共贏。隨著下鄉資本與鄉村產業嵌入的緊密性,和與農戶聯結的深入性不斷增強,資本也會改變其爭利奪益的目的,轉而為農戶和鄉村社會增權賦能。因此,為充分發揮下鄉資本的驅動作用,不僅要調整吸引工商資本下鄉的政策驅動模式,同時還要加強下鄉資本與當地產業的聯動性,真正實現資本對鄉村振興的正向推動。
生態與文化是民族山區的優勢資源,也是產業發展的基礎。而技術是改造傳統農業的重要外生力量,也是弘揚傳統民俗文化,激活鄉村發展活力的重要手段。若要改變民族山區傳統農業生產效率和農產品品質低等問題,充分挖掘生態價值,現代化的技術則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撐。因此,在農業相關產業方面,一是要注重技術輸入的適應用。要針對民族山區的特殊情況和需求,尤其是對林下經濟作物的選育和管護等方面開展技術培訓和指導。二是要注重技術輸入的持續性。目前,民族山區面臨著扶貧產業后續技術支持不足的問題。如山區常見的特色水果和中藥材種植,通常都需要3至5年才能有所成效,但技術指導往往只在產業扶貧之初,當后續發展出現問題時卻得不到及時解決。因此需要針對這種情況提供穩定、持續的技術供給,保證產業的可持續發展。而在民族文化相關產業方面,則需重點針對民族服飾、民族工藝、非遺技藝傳習等方面發展傳統技藝培訓,不僅讓民俗文化產業發展有“技”可用,也讓農戶自身發展有“技”可學,形成真正的內生發展動力。
民族山區為擺脫發展桎梏,充分利用各自優勢,因地制宜創新脫貧策略,嘗試通過各種方式帶動貧困人口脫貧致富,并取得了顯著成效。脫域型脫貧策略便是部分民族山區依據自身發展情況探索出來的脫貧路子,在短期內幫助貧困人口實現了穩定增收。然而,“脫域”雖使貧困人口得到了跨越式發展,但在此過程中由于勞動力大量脫域外流,鄉村產業空心化、人才凋零化、關系疏遠化、人口老齡化等問題逐漸凸顯,致使鄉村內生發展動力始終無法建立。精準扶貧戰略實施以來,民族貧困山區在教育、醫療和基建等方面均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變,為鄉村振興打下了堅實基礎,但脫域導致鄉村支柱產業缺失和內生動力不足在后脫貧時期卻難以與鄉村振興進行有效的統籌銜接。未來一段時期內,脫域型脫貧策略會導致民族山區在產業振興、人才振興、文化振興和組織振興等方面陷入新一輪的困境。因此,亟須推動“脫域”型脫貧策略向“返域”型發展策略轉換,采取政策引導和多方協作等方式,促使人才、資金、技術等資源重新在鄉村場域內聚合,推動產業多元化發展,促進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統籌銜接。
注釋:
① 數據來源:《中國民族發展報告(2020)——民族地區決勝全面小康》。
② 數據來源:太邑彝族鄉人民政府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