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化+”城市建設背景下的語言景觀研究
——基于青島市韓國人聚居區的考察

2022-03-17 20:11:51張袁月陳紀寧

安陽工學院學報 2022年5期

張袁月，陳紀寧

[中國石油大學（華東）文法學院，山東青島 266580]

“國際化+”是指在城市已有國際化建設基礎上，繼續全方位、多層次地推動城市建設國際化可持續發展。多語種社會語言生態可以反映區域的多元文化特征與區域經濟發展狀況，是衡量城市國際化的一項基礎指標，也是吸引外資、激發城市活力的重要保障。

“語言景觀”這一概念最早由Landry等提出，并被界定為“出現在公共路牌、廣告牌、街名、地名、商鋪招牌以及政府樓宇的公共標牌之上的語言共同構成某個屬地、地區或城市群的語言景觀”。Spolsky認為語言景觀研究可以充分了解一座城市的社會語言狀況。目前國內對于語言景觀的研究重點集中在語言學視角下的語言翻譯規范和話語修辭等領域；也涉及語言景觀所反映的城市特征，以及旅游景區的語言景觀等。張天偉為當前語言景觀研究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他認為國內語言景觀研究應融入“中國元素”，并提出可以根據大都市外國人聚居區的語言生態，做基于社區的個案分析[1]。

2020年7月，《青島市推進“國際化+”行動計劃（2020—2021年）》發布，打造國際化城市，提升城市吸引力是該項計劃的重點議題。而當前對于外國人聚居區的語言生態研究集中在北京、上海等國際化特征明顯的一線城市，針對青島這類正在推行城市“國際化+”且有著大面積韓國人聚居區的二線沿海城市研究較少。已有研究對于公共空間語言景觀的語言模式、語碼構成、符號偏好的探討較為深入，但尚未將其轉化為服務于區域語言景觀建設和區域國際化發展的有效對策。

鑒于此，本文借鑒已有的語言景觀研究模式，采取定量與定性研究相結合的方法，以青島市韓國人聚居的城陽街道為例展開調查，考察青島市韓國人聚居區公共空間的語言選擇、文字使用情況，根據語言選擇理論和地理符號學理論，探討該區域的社會語言生態特征，其語言景觀所反映的權勢關系、文化認同、族群語言活力，以及與“國際化+”城市建設的關系，并結合城市語言服務對推進青島市國際化城市建設提出建議。

1 青島市韓國人聚居區語言景觀建設現狀

1.1 研究設計

1.1.1 研究對象

完善外僑聚居區的語言景觀建設應當是青島市建設國際化語言服務體系的重點任務，因此本次選擇青島市最大規模的外僑聚居區——城陽街道韓國人聚居區作為調查地點，選取該聚居區的語言景觀為研究對象。據不完全統計，青島市韓國人口超過10萬人。城陽區韓國人口最多，“世界韓商合作大會”上的數據顯示約3.5萬韓國人長期定居于此，8萬人在此生活。城陽街道是城陽區的主要街道，商業及城市建設相對于其他區域較為發達，其中正陽路及其附近的小北曲社區、大北曲社區的韓國人最為集中。本文以正陽路及其附近的小北曲、大北曲社區道路為調查范圍，收集了2020年12月-2021年1月的樣本，考察公共空間的自上而下標牌和自下而上標牌所呈現的語言景觀特征。

1.1.2 研究方法

本次調查主要采用數碼相機拍照的方法進行語料收集，并依據語言標牌的種類，運用判斷抽樣法選取開設商鋪的韓國人作為調查對象進行訪談，了解制作私人標牌的動機和置身于語言景觀下的感受等。隨后，對采集的照片語料進行分析整理和標注，通過定性分析對數據進行討論。根據Cenoz等的數據采集方法，每個店鋪為一個分析單位，即每個店鋪只收集一次語料納入統計數據。

1.1.3 研究問題

①青島市韓國人聚居區的語碼構成、語言模式和呈現方式情況如何？

②語言景觀參與者與語言文化生態的互動關系如何？自上而下的語言景觀反映了怎樣的政策取向？

③語言景觀建設與國際化語言服務存在何種關聯？

1.2 研究結果與討論

1.2.1 語碼構成與語言模式

本次調查共收集到510例有效語料，經統計分析，中文使用頻率（95%）最高，韓文使用頻率（56.7%）僅次于中文，英文和日文使用頻率分別是42%和0.8%。由此可見，在該區域中文的使用占主要優勢，是強勢語言。在外語使用中，韓文居于首位，與該語言群體的人口數量和區域歷史發展密切相關。英文作為輔助性外語在該社區的語言競爭中處于相對劣勢，日文的競爭力表現不夠突出[2]。

此外，中文繁體字共出現2次，且僅出現在自上而下的標牌中。有的標牌上可以看到中文使用了繁體字，結合青島市針對中韓經濟合作的相關政策可知，這應當屬于一種政府行為。繁體字的使用一方面豐富了區域語言多樣性，另一方面體現了青島市政府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承與保護，以及對韓國本土文化的尊重與包容（韓國地鐵站等公共空間的漢字均使用繁體字）。

根據語言景觀設立主體的不同，可分為由政府等官方機構設立的自上而下的語言標牌，以及由私人商鋪等非官方機構設立的自下而上的語言標牌。語言模式是指標牌上的語種構成，本次調查中的語言模式可分為單語模式、雙語模式、多語模式三種類型。研究發現，自下而上的標牌語言模式具有多樣性，組合方式、語碼構成比自上而下的標牌更加豐富，這也表明設立主體對語言模式的選擇有重大影響。自下而上的標牌受到市場需求與族群特色的影響，中韓（40.4%）和中英（25.8%）組合的標牌數量比較大，且這些標牌主要集中在餐飲、娛樂、生活服務功能的標牌上。單語標牌中中文的標牌僅占樣本總量的11.8%，這說明在該區域有88.2%的概率可以看到含有外文的標牌，這個數據同樣表明韓國人聚居區的多元文化特征和語言使用的包容性。

1.2.2 語言景觀的呈現方式

本次調查中，由官方設立的標牌主要是路牌、公園標牌、銀行標牌、社區標牌、社區衛生院標牌、大使館建筑標牌、中外合作交流中心標牌等。研究發現，官方標牌字體的顏色由銀色、白色、金色三種顏色構成，背景底色為綠色、黑色、橙色、藍色等。這種顏色搭配一是由法規規定，比如醒目的路標保障駕駛員的駕駛安全；二是社會機構專業性的要求，如社區衛生院的標牌是由綠色為底色，突出服務性質；三是受中國文化語境的影響，金銀兩色在中國一般是官方、權威或者不可侵犯性的象征，區別于普通的私人標牌。官方標牌的材質大部分采用了石質，這種材質給人一種持久穩定、厚重堅定、包容博大的感覺；字體為金屬（88.1%）材質打造，多象征冷靜、嚴肅，如大韓民國駐青島總領事館的標識為金色金屬質地附著在石質的建筑物表層上。私人標牌主要是商鋪的廣告牌、海報等，字體多樣、材質豐富，新近性和臨時性特征明顯，狀態變化多樣。此外，多語種的語言模式主要存在于私人標牌中，設計也多結合當下國際上的審美趨勢，是青島市打造開放、現代、活力、時尚國際大都市的重要體現[3]。

1.2.3 語言景觀的參與者與文化生態

語言景觀的參與者包括創設者和讀者。創設者的設計理念直接影響了語言景觀語碼取向和語言模式的形成。在多語標牌中，韓文處于上方、頂部、左側等優先語碼位置的概率為39.3%，僅次于中文54.2%。在訪談韓籍店鋪語言景觀設計者的過程中，發現他們認為使用韓語標牌可以將民族特色充分地體現出來，同時為消費者傳遞一種信號，那就是本店提供的是“正宗地道”的韓國商品。由此，韓文標牌起到一種增進族群意識、促進社區居民對韓文化認同的作用。隨之，韓文化的內聚力不斷加強，于是便出現韓國人聚居區的韓語走向強勢化的語言景觀，不斷向中國人社群推進。中韓文化交融互動，致使該區域呈現一種獨特的多元文化特質，進而形成“中韓”“中英韓”等語言模式多樣的語言景觀。韓文的推進又使得文化認同加強，從而形成了中韓文化不斷交融互動的循環式語言文化生態。

語言景觀的讀者主要是生活在該區域內的居民和來此工作的外來人員。生活在城陽街道的居民以中國人為主，基本形成了中韓兩國人混住的居住模式。上文中提到，本次調查范圍內的韓國人較為密集，尤其是在此定居的韓國人。原因一方面是該區域位于城陽街道的中心商圈，經濟發達、交通便利、生活服務設施完善；另一方面與此地的歷史淵源有關，從1992年中韓建交開始，青島先后與7座韓國城市締結友好合作關系城市，雙方經濟文化交流密切，從20世紀90年代起就不斷有韓國人選擇在此居住。另外，受儒學影響，韓國人極為重視血緣和地緣，形成了“圈子文化”，他們往往依賴群體生存發展，群體的內聚力強，與德國、法國這些個體主義傾向明顯的國家不同，韓國人往往選擇聚居于某個區域。因此，該區域語言景觀具有目標讀者指向性明顯的特征：兼顧居住于此地的韓國人和中國人。語言景觀的讀者群也影響了該區域的語言文化生態的形成，外籍人士基于“民族認同”自我選擇，為了維護本民族的語言文化，他們將本民族的語言、文化、生活方式帶入該社區，由于雙方文化都具有開放性與包容性，使得該聚居區中韓語言文化生態具有融合性特征。

1.2.4 自上而下語言景觀的政策取向

在政府設立的標牌中，中文占有絕對優勢地位，這是政府語言政策取向的重要體現。漢語的主導地位也反映了語言選擇理論中的重要條件：使用創設者熟知的語言和預期讀者能讀懂的語言。中韓、中英、中英韓分別占官方標牌的27.5%、11.5%、15.9%，由此可以看出中文、韓文、英文都是該區域重要的交際語言。韓文的語言地位明顯優于英文是多方面因素影響形成的。目前韓國是青島市的第一大外資來源地，青島市政府還牽頭設立了眾多經濟、政治、文化合作場所，例如駐青韓國領事館、中韓交流合作國際客廳等，經濟、政治、文化往來十分頻繁。該區域的韓國人口在區域人口總數中占優勢，社區的標牌、公告中優先使用韓文，這是為了提高信息傳播的有效性和針對性。

公共空間的相對封閉程度與語言使用存在一定相關性。新冠疫情期間，在社區樓道、電梯這類較為封閉的公共空間設有中韓雙語的警示語，卻未出現中英雙語的提示，這是由于防疫工作對社區公告信息的準確性提出較高要求，適應廣大韓籍居民的語言需要；而在封閉程度低的主要街道路旁的防疫標語以中英為主，體現了政府對英語作為通用語言地位的重視。

青島市政府在提供公共服務的過程中充分尊重韓國語言文字，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韓國居民的生活質量。隨著青島市國際化城市建設不斷推進，來自其他國家的外籍人士也逐漸增多，在公共服務當中所使用的語言文字是否應當向中英語言模式側重也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1.2.5 語言景觀建設與國際化語言服務

在本次調查中，官方機構的語言標牌反映出青島市政府尊重多元語言文化。但是，分析發現，官方標牌也存在著多語種語言模式的標牌數量少、除中文和韓文外的其他語種使用少、外文翻譯不夠準確規范、公示公告類重要信息標牌缺少外文服務等現象，這也是今后語言景觀建設需要注意改進的地方。非官方標牌的樣本在本研究中數量大，語言模式多樣，充分體現了韓國人聚居區的族群經濟活躍、中韓文化交融互動呈良好態勢，這類語言景觀具有標示功能、審美功能和社會文化功能，為外僑提供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語言服務，是城市國際化程度的重要鏡像。然而，部分非官方多語標牌一味追求語言多樣化以及廣告設計的流行時尚，出現了大量語言翻譯不規范的現象，如店鋪名韓文翻譯存在漢字詞誤譯、誤用，翻譯時未考慮接受者的文化背景等，在今后的語言景觀建設中應當重視外文語言使用的規范化問題。

2020年，青島市政府制定了“企業、市場、產業、園區、城市”五大國際化目標。實現城市“國際化+”，提升城市吸引力和競爭力，必然要認清當下城市語言文字工作的新形勢：升級城市國際化語言管理和服務體系，進行科學的語言規劃。國際化語言服務的概念目前尚無明確定義，本文認為國際化語言服務是依托國際化城市建設的、多語種的、科學的、完善的語言服務體系[4]。在國際化城市建設的過程中，多語種的語言服務可以在擁有不同母語背景的城市居民日常生活交往中提供快捷便利的本民族語言支持，提升外僑的生活質量和水平，促進不同族群之間的理解和交流，有利于社會的和諧穩定。同時，良好的國際化語言服務環境必將利于吸引外資，促進國際化城市經濟可持續發展。

語言景觀建設是國際化語言服務的重要組成部分，應當與城市國際化語言服務水平相適應。城市國際化需要城市公共語言服務的國際化，因此，無論是政府牽頭的公共服務與城市治理體系下的立體化語言設置，還是以私人為設計主體的商鋪標牌、廣告語的使用，都應當以“精準語言服務，激發城市活力”為構建原則，與城市形象構建緊密結合，提升城市的國際影響力和競爭力[5]。多語種語言景觀建設是青島市國際化水平的縮影，直接服務于外籍人士的工作生活，例如航貿樞紐指示牌、社區生活服務用語、國際經貿服務用語等，其建設水平關系到了人才吸引、時尚創新等模塊的核心要求。此外，“語言是人類傳播的最重要的符號系統”，實現城市文化和中國文化對外傳播，塑造良好城市形象，必然要依托語言景觀這一城市象征體系。因此，加強語言景觀建設，完善多語種語言服務體系是青島市“國際化+”城市建設的必由之路。

2 “國際化+”城市建設背景下語言景觀建設的對策與建議

基于韓國人聚居區語言景觀建設的現狀的討論，立足于完善國際化城市語言服務體系，針對青島市“國際化+”城市建設需求，本文在以下幾個方面提出語言景觀建設的對策和建議。

尊重多元文化，豐富語言生態。從語碼構成和語言模式可以看出城陽街道韓國人聚居區的語言模式體現了多元文化特征，這是強烈的族群意識與持續的文化交融相互作用的結果。國際化語言服務必須要尊重多元文化，且主體不應僅僅停留在政府等官方層面，還需要向下滲透到組織、群體、個人等微觀層面，因為這將影響到自下而上語言標識的語言模式能否為語言社群提供貼近本國文化的高質量語言服務。語言生態學（ecology of language）主張將語言與環境結合起來看待語言多樣性。由于本研究是基于韓國人聚居區的語言景觀考察，進而窺探青島市的國際化語言服務，因此語言多樣性主要體現在中文、英文、韓文這三種語碼的建構方式上。然而城市語言服務國際化不僅僅是面向特定種群，而是基于全球視野，因此，語言系統的復雜性應當成為語言景觀構建需要關注的重點。語言景觀建設還應當將服務面向延伸至“上合”以及“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群體，服務國家戰略，豐富語言生態環境。

精準語言服務，對標城市建設。國際化進程中的城市往往擁有不同規模的多處外僑聚居社區，且人口在特定空間中處于流動狀態。所謂“精準”，首先需要通過調研得出目前青島市外僑活動的主要地理范圍，涉及工作場所、居住場所、娛樂場所、主要交通路線等；其次，準確掌握外籍人士的外語使用狀況，明確特定地理范圍的語種使用頻率。由此，在特定地理范圍設置準確、高效、便捷的語言標識，全方位深入外籍人士的工作生活當中，增強語言服務的有效性。城市國際化意味著城市吸引力的快速提升，依靠城市各項功能的不斷完善。城市建設包括城市管理、基礎設施建設、公共服務設施建設、社區治理等多個層面，多語種語言景觀建設要覆蓋城市建設的各個層次，對標城市建設的各項要求，發揮信息傳播和多元社會文化建構的積極作用，打造兼具內涵與活力的城市形象，塑造良好的外商投資的語言環境。

規范語言使用，加強語言管理。調查發現，青島市中韓兩國文化處于交融互動的良好態勢，除韓國人使用中文翻譯標牌外，許多中國人經營的商鋪標牌以及官方標牌也會采用韓文翻譯，這就需要在語言景觀建設中對語言使用進行規范。在外語的使用上，要準確地翻譯店鋪名、宣傳標語、廣告語等，翻譯方法包括直譯、意譯、音譯等。另一方面，在中文詞語的選擇上，除了要適應時代變化，追求新穎，也應當符合語法規范。政府在進行社會語言管理時，應當充分考慮理想性和現實性之間的關系，顧及外僑價值觀念下的接受程度；同時，明確語言管理的范圍，政府要管理的應當是自上而下的語言標牌，而較低功能層次的語言標牌是否應當納入管理范圍需要視情況而定。語言景觀建設過程中的語言規范和管理能夠起到監督作用，優化語言使用，提升交際效率，為提供高質量的國際化語言服務打下良好基礎。

凸顯中國語境，展現青島特色。前文調查已指出，在政策取向的影響下，中文在該區域處于強勢地位，前人多項研究也已表明中文在中國語境下外僑聚居區的強勢地位，但中文所承擔的文化傳播功能卻未能得到充分發揮。語言景觀作為兼具信息與象征功能的媒介，應當充分結合漢語以及中國文化傳播，比如在標牌上引用中國古典詩詞、成語等，既能靈活生動地傳遞信息，又能展現中國特色。同時，在官方語言景觀建設中還要注重官方宣傳標語的國際化傳播，有助于讓外僑充分了解中國社會，理解中國特色的深刻內涵[6]。地區在跨文化傳播中為國家整體形象做出重要貢獻，在對外傳播時應該因地制宜、特色鮮明，充分依靠本地的社會發展基礎和歷史文化資源，青島市作為遠近聞名的海洋城市，語言景觀建設可結合海洋文化，傳遞開放、包容、活力、時尚的城市建設理念，向世界展示青島的風采。

增強多模態、立體化語言景觀建設。語言景觀應當是多模態、立體化的，除了公共空間語言標牌實體外，還應包括新媒體、網站、電視等信息化手段。例如，青島市政府創設了外文網站，上合峰會期間使用俄文進行報道等。無論是哪一維度的語言景觀，在語言選擇和文字使用上都應遵循語言景觀建設的基本原則，即把握住“為誰服務，怎樣服務”的問題。

3 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