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建軍
(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上海 200234)
安徽東至周氏家族因“六世書香、百年家風”的優良家風而聞名,保持著六世以來的人才輩出。學界關于東至周氏家風文化研究層出不窮,有對周氏家風文化內容的挖掘,對家族代表人物思想觀念的考究,還有關于家族起源與家風文化形成的探索。近年來口述史憑借史料挖掘的優勢和眼光向下的底層視角,吸引了史學界的關注。按照目前國內學界的普遍解釋,口述史是以搜集和使用口頭史料來研究歷史的一種方法。進一步說,它是由準備完善的訪談者,以筆錄、錄音等方式搜集、整理口傳記憶以及具有歷史意義觀點的一種研究歷史的方式[1]。東至周氏家風文化規范性、豐富性與口述史敘述性、廣泛性之間具有深厚聯系,但目前學界尚未見到關于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研究的相關成果。本文以口述史理論為指導,分析口述史與東至周氏家風文化之間的耦合性,探討東至周氏家風文化中的口述史運用,促使人們了解家風文化的深層次涵義,啟示當下如何有效地傳承和發揚優秀家風。
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內容包含對子孫后代品德培養目標、教育內容規定、職業方向選擇以及為人處世原則等規范性要求,其本質是對子孫后代的人生發展進行引導規劃,希望家族晚輩和族人們能夠符合家庭前輩們的期待和要求。東至周氏家族自唐朝時期從徽州地區遷來東至地區后家族蕭條。據周馥晚年回憶:“(家族)唐以后未遭兵難。歷世耕讀為業,少顯達者。我高祖生長子禮儀公、次子禮信公,皆二三世而絕。我曾祖諱禮俗公以下,至我父三世,皆一子單傳。而次房每少亡,無后,歷代過繼。今我弟承繼我叔父后,亦早世,幸有二孫。此中氣數難喻”[2]。可知家族人丁單薄一直困擾著周氏家族的發展,因此發展和培育子孫后代是改變家族命運的關鍵。東至周氏家族長輩深諳家庭教育的重要意義,在家訓六條中規定“培心地、積陰功、祛隱惡、端家范、謹言語、慎舉動”,家規十八條要求“重孝第、端表率、勤學業、戒非為、重勤儉、重赒恤、嚴祀事、慎配偶、禁亂宗、禁爭繼、綿宗祧、息訟端、遵禮教、慎交接、重和睦、護陰木、禁頹廢、清賬目”[3]86,對子孫后代成長成才做了全方面的要求。家訓是家風文化的核心內容,在形式上具有高度規范性,家規家訓的每一條規定都在教育警示家族后人不走歪路,踏實努力,按照前人的經驗走向成功,光宗耀祖。東至周氏家風文化蘊含的家庭教育思想,需要家族長輩們的言傳身教和長時段內良好家庭文化的形成,因此與周氏后人們的口述史訪談,是了解家風文化內容及其作用體現的有利途徑。
口述歷史學家邁克爾·弗里斯科曾經斷言:“如果回憶被作為歷史回憶過程性質的目標來看待口述史學,將是發掘探索和評價歷史回憶過程性質的強有力工具。人們怎樣理解過去,他們怎樣將個人經歷和社會背景相連,過去怎樣成為現實的一部分,人們怎樣用過去解釋他們現在的生活和周圍的世界”[4]。口述訪談能夠傳遞家庭生活中的人際關系、個人情感和較為私密性的細小事件。口述訪談中周氏后人對于家風文化的回憶一定程度上復原家風文化內容,也體現了個體對于家風文化的認知和構建。周氏后人們在口述史訪談中對于家風文化的記憶性認知承載著家族長輩的言傳身教,這不僅是對文本化家規家訓的繼承,同時也包含了周氏后人對于家風文化的認同與理解。東至家風文化口述史不僅對家族歷史中相關事跡的簡單重現,而是將“真實的過去”轉移到“記憶中的過去”,再現家族后人們對于家族家風文化的認知以及家風文化在個人行為中的表現。正如美國口述史學家威廉姆斯所說:“我越來越相信口述史的價值,它不僅是一種編纂近代史的必不可少的工具,而且還可以為研究過去提供不同尋常的視角,即它可以使人們從內心深處審視過去”[5]。正因如此,口述史工作者在與家族后人們的口述史訪談和記錄的過程中,能夠了解家風文化對家族個體的影響,分析家族后人對于優良家風的教育感悟和傳承責任,從更多維度認識家風文化的內容與精神。
東至周氏作為近代歷史上的家族,其家族命運與國家民族的命運緊密相連。周馥將家風家訓總結為“崇儒尚德、培心正業、清慎開明、勤儉樂濟”四個標準[3]3,這與當時社會對于個人成才要求相符。作為家族代表人物,周馥曾寫下“大凡人存心公正,則慮事詳審。先審此事于國有益否?于民有益否?即有益矣,能持久而別無流弊否?斟酌已定,義當舉辦”[3]93他告誡子孫,無論是考慮問題,還是做事情必須把國家的利益和百姓的福祉放在第一位,任何時候都不可以違背這個原則。周學熙秉持“實業救國”的理念開辦實業,給族人做了最好的榜樣。在民族危難之際,周學熙為收回中國礦山主權,堅決與帝國主義勢力作斗爭,在公司被吞并后,斷然拒絕出任公司理事,并憤恨寫下“孤忠惟有天知我,萬事當思后視今”以警示后人。[6]東至周氏家族第三代家族人物在文化科教領域大放異彩的同時始終沒有忘記承擔社會責任。周叔弢先生作為我國著名收藏家,建國后多次將畢生所收藏珍貴古籍文獻無償捐贈國家,其在《弢翁日記》中寫道:“(9月3日)在古代藝術展覽會開幕,當場我獻出:(1)宋景德年寫經;(2)元陸居仁《苕之水》卷;(3)明宋克《急就章》卷;(4)明文徵明書《盤谷序》卷;(5)明文伯仁《瀟湘八景》卷;(6)明項圣謨《且聽寒響圖》卷;(7)明錢貢《城南雅逸圖》卷”[7]。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東至周氏家風文化不僅局限于家庭內部的建設,而是從承擔社會責任的角度出發,做到家族與國家民族共命運。
口述史的廣泛性能夠涉及周氏家風文化多方面和多層次的內容。對于東至周氏家風文化社會性的考察,不僅僅將目光局限于家族內部,要自下而上以普通人物為核心,通過擴大口述訪談對象來了解周氏家風文化內容所包含的社會性特征。東至縣作為周氏家族的起源地,通過對東至周氏家鄉人們進行口述訪談,了解普通民眾對于周氏家族的評價。根據筆者對東至走訪調查可知,周馥墓地的保護工作,就由當地一陳姓家族負責管理,因在封建時期周氏家族先人們曾將家中田地無償分給貧困的陳氏先祖耕種,陳氏后人出于感恩,便無償為周氏家族料理后事看守陵墓。東至縣關于周氏族人在當地樂善好施的事跡也有很多,現縣內現存的“萬善橋”和“洋灰壩”等公共設施均為周氏家族捐贈修建,周氏樂善好施一直為當地人稱道,周氏家風文化也被視為東至優秀的地域文化而受到廣泛認同。
概言之,東至周氏家族家風文化內涵豐富,意義深遠。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在形式上規范家族行為,并通過家族長輩言傳身教樹立榜樣;在內容上強調家族復興使命,并鼓勵子孫后代要勇于承擔社會責任;在作用上保證家庭人才輩出,又能在家鄉產生良好社會效應。因此,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將家風文化由簡單的歷史復現轉移到對家庭記憶認知的深度,為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典范歷史之外提供了邊緣歷史的研究視角,較為全面地展示家風文化對于個體和時代深遠影響。
客觀性與主體性一直是口述史學科性質的爭論焦點。客觀性是保障口述史訪談科學性的首要前提。在東至周氏后人的家風文化口述史訪談中,應當充分認識到受訪者所說的每一句都需要認真斟酌,要努力讓受訪者說出“真言”,克服受訪者主觀意識所帶來的干擾。由于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形成跨越時間長,周氏后人對家族事跡的回憶難免會出現遺漏、記錯等問題。對于具體的人名、地名、時間等基本史實問題,務必詳細考證,力求家風文化口述史相關史實的準確性。主體性是口述史的主要特色。口述史是當代人對現當代的解讀,正是由于口述史的主體性讓訪談對象成為歷史事實的直接參與者。口述史的主體性是在新的理論和視角的基礎上實現了對歷史客體的重新詮釋和解讀,實現了對歷史的重建[8]。在東至周氏家風文化的口述史實踐中,要堅持家風文化的口述特性,從東至周氏家族后人群體中的個體出發,了解個體在家族家風文化熏陶過程中世界觀、方法論的形成和及后人對于家風文化的理解。如在對周氏家族后代人物進行口述訪談時,針對家族第三代、第四代后人由官、商向科學文化事業轉變的歷史現象,通過與歷史當事人的口述訪談,能更好地了解其背后的真實原因。
與傳統史學方法不同,口述史需要史學工作者進行口述史實踐,對受訪者展開口述訪談,因此從事口述史必須具備基本的訪談技巧和歷史學專業知識。雖然目前對于具體的口述史實踐環節尚未有統一的標準,但前期資料的收集與整理,靈活地口述訪談以及嚴謹的文稿整理是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中必不可少的環節。
首先,充足的前期準備。口述史有著靈活性、生動性等特性,但所有性質和特征都是圍繞研究方向和問題意識展開的。在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研究之中,要以家族家風文化的誕生、發展、傳承以及家風的作用為問題核心,進行相關資料的搜集、擬定訪談人選并撰寫訪談提綱。周氏家族家譜、家規、家訓,周馥、周學熙、周一良等家族代表人物的文稿、回憶錄、著作,學界內對周氏家風文化相關研究成果,這些是口述史訪談前必須了解的基本資料。訪談提綱的撰寫完成后,需及時交予對方查看,以保證訪談過程中的流暢。東至周氏家族后人群體數量巨大,目前東至周氏家族第四代“良”字輩和第五代“啟”字輩是口述史訪談理想人選,且第四代家族人物年事已高,應盡快安排訪談事宜。
其次,靈活地口述史訪談。口述史是受訪者與采訪者之間的雙向互動。在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訪談中,訪談人與周氏受訪者之間的有效交流,是獲取家風文化的資料的關鍵。周氏后人大部分從事科學教育文化事業,屬于中高級知識分子群體,采訪者在與其訪談過程中難免會出現緊張、敬畏等心態,這需要提前與周氏后人接洽,從而避免了正式訪談時初次見面的陌生。近年來“安徽東至周氏文化研究會”在推動周氏家風文化發展中起到重要作用。研究會成員組成中有周氏后人群體,因此在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錄制過程中,要積極與其合作。通過與研究會相關成員的溝通安排,努力與周氏后人中的口述史受訪者建立良好的互動,保障口述史訪談的順利開展。在具體訪談過程中,要把握家風文化的敘述主線,盡可能地通過訪談交流,挖掘出家族后人對于家風文化的理解和補充,深刻理解體會家族后人對于家庭歷史的詳細闡述揭示。要尊重受訪者。訪談過程的積極的眼神暗示,簡單的言語答復,有助于受訪者更好地敞開心扉,便于訪談者獲取更多關于周氏家風文化的內容。在口述訪談的記錄工作中,要善于利用錄音筆、錄像機等現代傳媒設備,這有利于更為完整地記錄訪談內容,減輕了人工筆錄的工作量,便于訪談者全身心投入到與受訪者的交流之中。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訪談中的情況是靈活萬變的,口述工作者只有通過不斷的口述史實踐才能提高訪談質量。
最后,嚴謹地文稿整理。在文字稿的整理過程中,需要對周氏后人受訪者進行口述實錄整理,最大程度復原口述者的語言風格和語氣原貌。對于訪談中不清楚的部分要及時標注,對具體的史實要與文獻史料進行相互印證,做到口述史文稿原始性與科學性相得益彰。在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文稿整理中還要保持一定的學術性。在周氏后人口述史實錄基礎上圍繞特定的問題意識,著重從周氏后人對于家風家訓內容的回憶、晚輩對于長輩教育子女的描述、個體在家族家風環境影響下的成長經歷等角度出發,整理匯編口述資料。口述資料整理不僅是對家風家訓的簡單記錄和相關事跡的整理,更是要探析家風文化背后的家庭教育理念和家庭智慧的源泉,并通過周氏后人的群體性口述訪談,總結提取家族后人對于家風文化的集體性記憶,以此來升華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的意義與價值。在口述史文稿的整理過程中也體現著口述史的雙向性。最終的文稿要交予受訪者查看,雙方就文稿中相關問題進行商討核對。由于東至周氏家風文化的口述史訪談涉及周氏后人的個人隱私、著作權保護等相關權益。因此在雙方對口述史文稿確認無誤后,請受訪者簽署授權書。至此,一份合格的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訪談作品方可完成。
口述史憑借其方法優勢對東至周氏家族家風文化的整理、挖掘、記錄、保存和傳播過程中作用非常明顯,在解釋個體或群體對于家風文化內容、家族歷史變遷、家庭記憶的認知與詮釋中具有深刻意義。在東至周氏家族家風文化內涵的挖掘中,以往的研究僅局限于對家族留下的文本文獻進行整理和提取,主要以東至周氏族譜和周馥等家族代表人物的作品為主。作為我國近代歷史上的重要家族,東至周氏家族內部仍然保留大部分書信、老照片、老物件等珍貴的史料,對于這些資料的獲取只有通過與東至周氏家族后人的口述訪談才能了解到這些物件存在和包含的價值。口述史料主要來源是周氏后人對于家族家風文化的口述內容,口述文本自身也屬于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史料的一種。相對于東至周氏現存的文獻資料,口述史料具有高度的鮮活性和豐富性,更能展示出周氏家風文化的家庭觀念,生動地表現出周氏先人們的言傳身教。
著名口述史學家保爾·湯普遜曾說過“你必須把你的磁帶和底稿與照片、文獻以及你收集的其他材料存放起來以備日后使用,并作為以后的公用資源,公共圖書館也許是存放它們的最好地點”[9]。這反映出口述史料天生就具有一定程度的展示性。信息傳媒高度發達的今天,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可以利用各類先進媒體設備,對家風文化的口述史進行多樣式地記錄。據筆者了解,在東至周氏家族家鄉安徽池州、東至等地方先后建立了家風文化館,這與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的初心不謀而合。在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中整理出來的文字、視頻、錄音、圖像等相關資料都可作為優秀家風文化在家風文化館內進行展出,如此不僅展示了家風文化研究成果,拓寬了優秀家風文化的傳播途徑,對于家風文化館的自身建設也大有裨益。在家風文化口述史的錄制過程中,周氏后人對家風文化和家族歷史進行了重溫,增強個體對于家族家風文化的凝聚感和認同感,消弭家風文化在代際傳播中的隔閡,深刻體會傳承和弘揚家族家風文化的重要使命。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受訪者可以不局限于周氏家族內部人物,凡是與周氏家族密切相關的人物,都可以作為受訪者參與其中,這將吸引民眾對于周氏家風文化的興趣,增強普通家庭對于東至周氏家風文化的認同與弘揚。
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有利于東至周氏家風文化研究視角、方法的改變和相關理念的探討。口述史研究在考證和分析文獻資料研究基礎上,更加注重歷史參與者在歷史情境中的個體體驗和歷史記憶,通過個體以折射歷史上社會的演變和時代的更替,以此來還原真實的歷史面貌。因此,在東至周氏家風文化的口述史中,要求我們用一種全新的視角來看待家風文化研究中的記憶轉向。家風文化不僅僅只是硬邦邦的文字記錄,而是當下社會和家族后人對于家風文化和家族的歷史的一種認知。周氏后人對于家風文化的理解,是家族晚輩能遵守家風家訓、傳承家族傳統的重要依據,而這也正是安徽東至周氏家族能夠保持六世以來人才輩出的重要原因。除此之外,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自下而上,由內而外的研究視野,促進他者眼中對于周氏家風文化的認識,增強了家族內部人物對于家風文化的自身認同。由于相關研究和實踐的缺失,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開展的意義遠不止這些,學界對此也尚處于研究起步階段,其價值有待于更多學者于實踐中繼續挖掘。
安徽東至周氏家族自晚清時期周馥發跡以來,其家族延綿百年所形成的家風文化內涵豐富、展現形式多樣、研究價值深遠,是根植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土壤中的一朵奇葩。當下,家庭道德建設、家風文化培育的重要性日益凸顯,且東至周氏家族部分后人年事已高,口述史的書寫已經成為相關學者迫在眉睫的任務。在東至周氏家風文化口述史實踐之上,我們需要的是一種義務感和責任心,為中國歷史長河中優秀的家風文化留下我們虔誠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