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瓊,彭習梅
(楚雄師范學院 圖書館,云南 楚雄 675000;楚雄師范學院 教育學院,云南 楚雄 675000)
曾經在貧瘠的山野鄉村,絢麗的彝族服飾是一道風景,不僅給人以美的享受,更是彝族深厚文化底蘊和豐富文化內涵的體現。但由于民族文化賴以生長和存活的農耕文化土壤及其相關環境的變遷,在經濟全球化形勢下,其生存環境受到嚴重威脅,其特色消退速度也在加快。新的歷史時期,加強楚雄彝族服飾保護和傳承不僅有必要,而且對推動鄉村振興有積極作用。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楚雄彝族服飾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彝族服飾從款式到配飾,從色彩到紋飾都不同程度地反映著彝族的民間信仰,折射出彝族文化結構中最深沉的心理沉淀,裝點刺繡在衣物上各種各樣的動物和植物圖案代表著彝族人民最原始的思想和情感訴求,鮮明地表達出彝族人民的世界觀和審美觀。楚雄彝族服飾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求新變革,深深地打上了楚雄彝族的地域特色烙印,它是本民族生活習俗、宗教信仰、文化歷史的見證。
楚雄州地處滇池與洱海之間,東接烏蒙,北依金沙,南臨哀牢,是古代各部彝族輾轉遷徙之地,為彝語幾大方言的交匯地帶,因此楚雄州的文化特征由于所處的地理環境與歷史條件,其發展呈現出豐富性與開放性、單一性與封閉性的雙重特征。在山區各少數民族地區,因與外界相對隔絕,較好地保留了彝族等少數民族傳統文化。漢族和彝族長期生活在楚雄這塊土地上,他們的文化相互交融和影響,從而形成了楚雄州多元一體的地方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楚雄彝族服飾呈現出了紛繁多彩的面貌。彝族支系繁多,僅在楚雄州境內就有13 個支系,由于各支系所處的地域、自然環境、生產條件等差異,其服飾也呈現出既有共性又異彩紛呈的特點。現在楚雄彝族的服飾款式多是清代至民國時期彝族與滿族、漢族和其他民族相融合的樣式,服裝作為反映彝族文化的載體,是彝族人民無字的史書,無聲卻有形地描繪古老的歷史歲月。
楚雄彝族服飾不僅是其各個支系的外在標識,它還是彝族文化的載體,彝族服飾詮釋了“族別”“貧富”“等級”“職業”“年齡”“婚否”等社會功能。①趙璞:《楚雄彝族服飾的社會功能》,《文史藝術》2014年第7期。楚雄彝族服飾作為展現本民族發展史,它所潛藏的文化內涵以及對當下社會生活的現實意義值得我們去挖掘和探究,并進行保護、傳承和發展。正所謂“物以稀為貴”,現在一套全手工的彝族刺繡女裝價格不菲,已不是普通消費者能夠接受的價格,當人們在博物館或是文化館里,看到那大山里的彝家婦女一針一線的手工裁剪、刺繡呈現出來的彝族服裝的精美和絢麗色彩,穿越歷史帶著原始古樸、熱烈奔放的圖案和色彩打動著當下人們的愛美審美之心。
楚雄彝族服飾不僅講求實用性,同時還具備與他們所處的地域風光和所傳承的文化相適應的色彩和圖案特點,漫長歲月中日常習俗積淀了黑、紅、黃三種傳統色彩的喜好。彝族傳統服飾在色彩應用上一般以黑或近黑的青藍色為主,襯以紅、黃等色,這與彝族長期歷史文化所沉淀的尚黑、喜紅黃的審美意識有直接關系。彝族認為,黑色象征剛強堅韌,紅色象征崇拜的火,黃色象征善良和友誼。彝族服飾尤為注重紅、黃、黑三色的搭配和圖案的選擇,單純中顯現出豐富,特別是彝族婦女的服裝最為考究。楚雄彝族完整保留了這一尚黑傳統,如女性的頭帕,男性服裝多為黑色和藍色,女子多為黑色方巾鑲繡上紅、黃等花邊或流蘇。
衣服也是黑色為底色,襯以色彩艷麗的花紋或花布(一般紅色和黃色用得較多),形成穩重而不呆板的典雅風格。②楊甫旺:《共生·共融:楚雄彝族歷史文化漫談》,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06頁。如今,服飾仍然是區別楚雄彝族不同支系與不同居住區域的重要標識。不同的支系服飾不一,即使同一支系,也因居住地域不同,受其周邊不同民族文化的影響,其服飾具有居住區域的特點,因此服飾也成了判斷彝族居住區域的標志。
楚雄彝族服飾所包含的文化內涵是深遠而廣泛的,凡是生活中有的,或是生活中沒有的,真實的或是虛幻的,只要是他們內心所向往和追求的,都能在服飾上得以體現,找到或鮮明或隱晦的痕跡。彝族服飾是彝族文化和彝人心理特征的外在表現,在漫長的發展中,楚雄彝族服飾在原料、款式、色彩、紋飾、內涵等方面形成了完整的體系的符號系統。如崇拜老虎、馬櫻花、黑色、火塘、羊神等。以黑色為美為貴,主要體現了歷史上形成的等級觀念。以羊皮褂、披氈為代表的彝族服飾文化符號具有典型的代表性。③金永峰:《清代至民國楚雄州彝族服飾考釋》,《黑龍江史志》2014年第9期。公雞帽、馬纓花布背心、彩虹包頭、太陽領口等服飾特征均表達了民間信仰對彝族服飾的影響,或具有祖先崇拜的寓意,或賦予驅魔除邪、祈福的美好愿望。無論是自然崇拜、動物崇拜、鬼神崇拜、祖先崇拜還是生殖崇拜,彝族人民都賦予各種圖騰物無比的力量,認為穿戴有圖騰物的服飾,會受到圖騰的保護,直觀地反映了彝族的民族心理和獨特的人生觀、世界觀,也為研究彝族宗教文化提供了寶貴的實物佐證。④郝云華:《楚雄彝族服飾的種類與文化內涵》,《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正是造型、題材、內容三者之間的相互作用產生了楚雄彝族刺繡生動的藝術風格。⑤彭澤洋,鄧可卉:《影響云南楚雄彝族刺繡紋樣風格的因素探析》,《絲綢》2019年第9期
楚雄彝族服飾從款式到配飾,從色彩到紋飾所折射出的文化內涵是鮮明和獨特的。楚雄彝族服飾共同具備的一個特點是:都愛繡紅艷艷的馬櫻花、山茶花,衣服上花團錦簇、錯落有致,帶來強烈濃郁的色彩視覺,讓人過目不忘。這顯示了彝族人民盡管生活在連綿的大山深處,自然條件相對封閉落后,在艱苦的生活條件下,面對大自然中美的景物心生歡喜,因此自然而然地把自然界中最美的東西繡在衣服上,穿戴在身上,自我祈福、自我欣賞的同時,也向外人展示了彝族婦女的審美情趣,代代相傳的傳統刺繡工藝直至今天成為彝族服飾鮮明的特點。彝族傳統服飾用黑、青布面料作為基調,以黑為貴為美,這不僅因黑色布料具有吸熱、保暖、耐臟的自然特性,也反映了彝族族稱的自我尊嚴。從楚雄彝族服飾的色彩和紋飾可以感知到這個古老民族對天地、自然、萬物生長的崇拜和敬畏,從而形成了本民族的獨特信仰和崇拜。
彝族服飾的內容由服裝和飾物兩部分組成,在服裝部分,包括帽子、包頭、衣褲、背心、裙子、圍腰、腰帶、兜肚、鞋子、背布、挎包等;在飾物部分,具有繁多的種類,有銀耳環、銀戒指、銀項圈、吊串、羽毛、獸骨獸牙等,風格原始粗獷,極具民族風情。從色彩來看,其基本的特征是尚黑,裝飾艷麗的色彩和植物、動物、日月天地等形態各異的圖案為主調。彝族形成了一整套的穿衣禮儀規范,幼年、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每一個階段都會有其特定的服飾。按著裝場合分為婚禮服、喪服、盛裝;按身份分為畢摩服、武士服、土司官服,其中畢摩服裝因其獨特的宗教儀式最具神秘色彩。楚雄彝族服飾就其款式大致可分為右衽衣、對襟衣、袍衣、貫頭衣,但由于支系的不同,各地服裝的款式、圖案和選色上又都顯示出各自不同的特色,表現出紛繁多樣的特點。隨著歷史的發展,時至清代受滿族、漢族文化的影響,彝族服飾的樣式亦逐步發生了改變,為適應經濟、文化的發展以及便于農業生產勞作,右大襟短衣和長褲,已成為當今女裝的基本款式。但是“不分男女俱披羊皮”“衣火草衣”,而穿貫頭衣、著裙等古老習俗,在邊遠山區的彝族聚居地仍保留至今,由此可見民族文化、生活習俗所具有的頑強生命力。
彝繡技藝一般沿襲著家族、村鄰相傳相授的傳統方式,彝族婦女將衣料當畫布,針線當畫筆,把眼里看到的美好、心里憧憬的愿望,通過一針一線,刺繡出絢麗的圖案,戴在頭上、穿在身上、系在腰間、穿在腳上。伴隨著原生態的生產生活狀態的改變,以往農忙后,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織布、刺繡、做衣服、做鞋等制作生活用品的傳統生活模式被打破,以一手好繡工,繡得一幅好繡品為傲的觀念也逐漸淡化。在距離楚雄市區100 多公里的新村,居住在高山深箐的彝族婦女擅長刺繡,新村彝族針繡法有桂花針、散桂花針、雙桂花針、麥穗針、竹節針等。工藝之美就隱藏在繡法之中,“桂花針”工藝以針為梭,織線呈經緯交錯,細細的繡花針穿走于經緯之間,起承轉合,編織出美麗的圖案,兼具紡織技巧,工藝繁復,構圖、數線、編制、下針,不斷重復。這樣復雜的工藝,就是由普通的彝家婦女,在農活結束后用飽經滄桑的雙手在燭光籬舍間一針一線繡出精致的圖案。如今“桂花”刺繡技法已經瀕臨失傳,堪稱彝繡中的“緙絲”。諸如新村這樣傳統彝繡技藝如果不再進行挖掘和保護,將面臨古老技藝慢慢退化消失的境地。
當前在重視民族文化保護和傳承的精神下,民族傳統節日得到政府和各界人士的支持和關注,近年來比較有社會關注度和熱點的,諸如永仁縣中和鎮直苴村舉行的賽裝節、大姚縣曇華鄉舉辦的插花節、大姚縣三臺鄉舉辦的賽裝節、雙柏縣舉行的虎文化節,以及楚雄市的火把節等。在這些盛大的民俗節日上,彝家男女老少身著彝族盛裝載歌載舞,展示彝家婦女的勤勞、聰慧靈巧,可以毫不夸張地形容,每一個會刺繡的彝族姑娘就是一個服裝設計師,在節日平臺的推動下,古老的民族民間工藝為更多的世人所關注,并走上了國內和國際的舞臺。在北京、上海、巴黎等國際大都市的舞臺上進行了彝繡魅力的服飾展演,絢麗的色彩、夸張的藝術造型,加之精湛的精美絕倫的彝族刺繡工藝,濃郁的民族風情給人帶來了強烈的視覺沖擊,折服了世人挑剔愛美的眼光,取得了熱烈的反響和回應,推動了越來越多的人對彝族這個民族歷史和文化的關注,彝族服飾有了走出山村鄉野的市場空間和經濟價值,增強了民族文化自信。
隨著時代的發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產生活方式正在改變,加之彝族服飾制作工藝復雜、穿戴繁瑣和清洗不方便等因素,如今很多山區彝族婦女已不把傳統的民族服飾作為日常穿戴了,日常生活中人們基本以穿漢族服飾為主。目前市場上比較常見的彝族服飾大多是機器批量加工生產出來的產品,重復雷同的款式和圖案、紋飾,產品檔次和格調不高,追求產量和銷量,是目前彝繡服飾市場所呈現出來的典型局面。
機繡的服飾在視覺感官和藝術審美上和手工的繡品是無法比擬的,同時面臨的一個現狀是由于生產商之間相互模仿抄襲,對彝族文化的精髓缺乏足夠的尊重和認知,造成了目前市場上彝族服飾產品種類單一,價格低廉、審美低俗、檔次不高的現象,散失了傳統彝繡服飾的本真和文化底蘊,脫離了美感兼具實用的根基,造成了這種千篇一律的機繡產品的市場空間狹窄,產品檔次難以提升的現狀。而以“服飾公司+繡女”經營模式生產的彝繡服飾產品定位大多是高級定制式的產品,產品兼具民族特色和傳統工藝色彩,藝術品位高,但又由于手工的彝繡技法授藝方式的培養周期長,一件全手工的繡品耗時長、成本價格高,使得手工的彝繡市場化進程難以推進。
楚雄彝族服飾于2014 年11 月被國務院列入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在政府政策扶持下,楚雄州文化館不斷加大彝族服飾的保護和傳承工作力度,發展并培養有彝族刺繡技藝,熱愛并有推動彝繡技藝能力的彝族婦女為非遺傳承人,在資金和培訓上加以扶持,使得彝繡這一技藝能夠持續傳承和發展。這些傳承人分布在楚雄州的各個縣(市)鄉(鎮),如武定縣貓街的普玉珍,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彝族服飾”國家級傳承人,2014 年在政府的扶持下,開辦了雄冠彝繡廠,為了讓武定地區的彝繡技藝傳承下去,普玉珍把所有的精力、財力都投入到了彝繡事業上,培訓的繡娘多達上萬人,既增加了彝族婦女的收入,又使得彝繡技藝在民間得以普及和發展。這樣的傳承人還有來自大姚三臺鄉的李長征、祿豐中村鄉的張蘭、牟定縣的魯翠芹、王玉萍等,她們分布在楚雄州的各個縣(市)鄉(鎮),將古老的彝族刺繡技藝“活態”相傳,對彝繡技藝的傳承起到了切實的推動作用,真正起到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核心和最終落腳點是要回到民族民間,回到民眾生活,實現活態的傳承。①黃淑萍:《誰保護 誰傳承: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兩大主體之辨》,《福建藝術》2018年第4期。
政府相關部門聯合彝族元素文創公司,針對鄉村彝族婦女不定期地進行彝繡針法技藝等培訓,助推扶貧。楚雄市婦女彝族協會和楚雄索玉文創公司合作,針對楚雄各個鄉鎮的彝家婦女開辦的“彝賞悅繡”培訓班到2019 年已成功舉辦了三期,對幫扶貧困山區的繡娘脫貧致富,保護和傳承彝繡針線技法起到了實際作用。其次,在武定縣婦聯的幫助下,經過長時間的籌備,武定縣成立了彝繡協會,建立了彝繡扶貧工廠,幫助她們在淘寶開設網店,為繡娘們的繡品增加了一個銷售和推廣渠道。諸如這樣的彝繡項目在政府相關部門的重視下,在楚雄州的各個縣(市)有著不同程度的開展,既助推扶貧攻堅,又促進彝繡事業的良性發展,起到了有效的作用。
在楚雄市的彝人古鎮、牟定縣的彝和園、永仁縣的彝繡街以及大姚、武定等縣,有不同規模出售彝族服飾的商店,商家們進行彝族服裝的設計生產、批發零售,形成了一定的市場規模和效應。現如今彝族服飾不僅僅局限于彝族穿戴,普通的大眾人群在表演文藝節目,跳廣場舞的時候也會選擇穿戴彝族服飾。其次,用彝族元素的圖案點綴裝飾衍生出來的產品,諸如項鏈、耳環、手袋、挎包、鑰匙包等,深受外地游客的喜愛,成為旅游紀念品或饋贈佳品,也有不錯的市場前景。此外,有文化內涵并兼具藝術品位的用純手工刺繡出來的服裝、繡品(諸如繡片、虎頭帽、繡花鞋、圍腰)等也被對古老民間傳統技藝喜愛的人群購買收藏。因此,需要商家提升彝族服飾加工生產的質量和檔次,保持彝族服飾的文化內涵和本真,在穩定現有的受眾人群上,形成一定的口碑,才能有利于促進彝族服飾的市場化運作和可持續發展。
當前楚雄州博物館,楚雄各個縣(市)的文化館在進行著彝族服飾的收藏和保護工作,收藏比較系統和精品的主要集中在楚雄州博物館和大姚縣文化館,此外一些民間人士出于熱愛彝繡的初衷,對散落在山野鄉村的彝繡服飾和繡品進行收集收藏。永仁縣的彝繡“收藏家”李如秀30 多年憑一己之力收藏彝族服飾5000余件,將其大部分的收入用于收集散落在彝鄉民間的獨特服飾,她收集的目的和初衷是把永仁縣直苴地區要失傳的、要丟掉的、會被遺忘的老服飾全部收集起來,讓后代能夠看到直苴地區祖輩相傳、手工制作的民族服飾,讓民族文化精髓能夠代代相傳和延續。在她收集的老服飾中,年代久遠的有上百年歷史,短的也有幾十年,這些衣服圖案花紋的構思取材于自然生活,全靠手工挑花和刺繡,每一件初看上去大紅大綠的相似,細看又都有著各自的不同,頗有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氣勢。這種本是尋常彝家婦女的日常服飾,因其獨特的民族風情,在如今成為來源于生活,卻又高于生活的藝術品,這也就是彝繡的精髓和魅力所在,這是扎根于深厚歷史土壤中產生的彝族傳統文化,具備民族文化認同感所形成的強大凝聚力,從而具有需要保護和傳承的現實意義。在政府政策扶持、專家學者的倡導呼吁和民間有識之士多方力量的參與下,楚雄彝繡技藝的保護和傳承工作在持續漸進的推動和發展之中,并取得了明顯的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