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人物繪畫常見圖樣溯源及其原因探討

占雨婷

陶瓷人物繪畫與陶瓷山水、花鳥繪畫一樣，是我國流傳已久的傳統陶瓷藝術，也是深受人們喜愛的一種藝術形式。它經歷了漫長的發展歷史，不僅有著十分豐富的內容，而且蘊含著深厚的技藝、文化內涵。

一、發展脈絡

根據現有資料進行考察分析，筆者認為，從宋代至清代以來，陶瓷人物繪畫大致經歷了三個歷史發展階段。

1、初起階段。宋代以前陶瓷上，很少見到人物形象的裝飾，北朝和南宋陶器上尚有一些人物形象，但彩繪人物卻寥若晨星。進入宋代，這種情況有所改觀，磁州窯瓷器以鐵銹花裝飾創造性地將中國繪畫的技法，以圖案的構成形式，巧妙生動地繪制在瓷器上，開創了我國瓷器彩繪裝飾的新途徑，為宋以后的青花和五彩瓷繪奠定了基礎。其中彩繪人物以嬰戲最為常見，主要繪畫于枕、瓶、罐類器物上。除嬰戲圖外，在一些瓷枕上也發現過有少女讀書，女子蹴鞠等圖案，但須眉男子的人物則幾乎不見。

2、轉折階段。元代，景德鎮創燒了青花瓷。青花瓷的燒造成功在中國陶瓷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的出現不僅為在瓷器上進行圖案繪畫提供了更為方便的條件，而且比元以前的刻、劃、印花等裝飾更受人們喜愛，成為陶瓷裝飾的主流，青花人物圖案自然而然成為元代彩繪瓷器的一項重要裝飾內容。同時，受當時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影響，人物圖案的創作與前代相比，所表現的內容更加豐富，除嬰戲、仕女外，還出現不少有關傳說、神話和歷史故事的人物圖案，可謂進入了新的轉折發展階段。

3、傳承流行階段。明、清時期是傳統陶瓷人物繪畫繼承和發展并行階段。在這個過程中，一方面是五彩、琺瑯彩、粉彩、墨彩描金等裝飾技法的演進，使人物圖案的表現形式、審美情趣豐富多彩；另一方面是人物圖案題材在繼承的同時，反映人們生活情趣，祈福安居樂業，寄托人們對未來生活美好愿望的祥瑞題材不斷地充實，從而使陶瓷人物繪畫的藝術形式和藝術內容都隨著社會的發展而發展。

二、常見圖樣

根據各個歷史時期出現的一些常見和典型的圖案分折，陶瓷人物繪畫可概括為以下幾類圖樣。

1、刀馬人圖。主要描繪戰爭習武場面的人物、坐騎、弓刀等。源于元代，興于明末清初，盛于康熙時期，雍正、乾隆時逐漸衰落。“刀馬人圖”常見畫面有兩種基本類型。一種為直接繪制交戰、打斗、拼殺戰爭場面的，另一種則是著重表現雄健剛強風格的軍人和孔武有力手持兵器的武士形象的畫面。刀馬圖常常以戲曲和歷史戰爭故事作為題材進行創作，如《隋唐演義》、《楊家將》、《三國演義》、《水滸傳》等，這些戰爭故事情節成為陶瓷“刀馬人圖”的主要裝飾畫面。“刀馬人圖”之所以流行一時，是因為當時“尚武”的社會風尚和其題材場面壯闊而深受人們喜愛。

2、嬰戲圖。它是瓷器裝飾中最常見的吉祥紋樣，較早見于唐代長沙窯的釉下彩繪瓷上，宋金時期的定窯、耀州窯、景德鎮窯、磁州窯等瓷器上有刻劃、印花、繪畫等技法裝飾的嬰戲紋，明正德、嘉靖時期最為風行，清代也較為常見。嬰戲圖題材多樣，內容豐富，有嬰戲花、嬰戲球、嬰戲鴨、嬰戲鹿，還有蕩船、騎竹馬、釣魚、放爆竹、抽陀螺、蹴鞠等。嬰戲小童天真爛漫，姿態各異，稚趣可愛，畫面洋溢自然活潑的情趣，歡愉之態躍然瓷上，表達了人們祈盼多子多福的美好意愿。明成化斗彩嬰戲杯和明正德、嘉靖朝的嬰戲碗是當時嬰戲瓷的代表作。

3、仕女圖。以仕女為主題而得名。中國歷代繪畫作品中，曾出現不少經典作品，如唐代周昉的《揮扇仕女圖》，明代唐寅的《吹簫圖》，清代焦秉貞、冷枚的仕女圖等。而陶瓷仕女圖，根據學界觀點，是從唐代長沙窯起始的，從唐代陶瓷仕女圖殘片來看，唐代陶瓷仕女圖分為“本土仕女” 和“異域仕女” 兩大類型。本土仕女臉部豐腴，體態婀娜，異域仕女具有中東伊斯蘭地區特點的女性形象。宋、金、元為仕女圖初興期，主要以磁州窯為主，題材主要涵蓋民族風情類、貴族女性類、女德類、愛情類等四種類型。明中期的仕女圖多反映貴族婦女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清代是仕女圖的大發展時期，清代仕女圖大量增加，歷朝均有繪制，但風格畫法各不相同，順治仕女衣帶飄然，康熙仕女妙筆傳神，乾隆仕女精細寫照，無不各顯一代風格。

4、歷史故事圖。以歷史人物故事情節為題材的一種裝飾紋樣，流行于元明清時期。元代除景德鎮窯青花瓷常見外，磁州窯白地黑花瓷器上也喜繪歷史故事。明、清兩代景德鎮窯青花、五彩、粉彩、琺華等陶瓷器上亦多見，通常在瓶、罐、盤、缸等器物上繪制。歷史故事大多取材于歷史小說或戲曲。常見有元代的“周亞夫戲柳營”“蕭河月下追韓信”“蒙恬將軍”等圖畫；明代的“弄玉吹簫”“八仙過海”等；清代則大多在《三國演義》、《水滸傳》、《封神演義》中選人物故事。

歷史故事圖中，比較典型的還有“高士圖”。它是以文人雅士情趣生活為題材的一種裝飾紋樣，常見的有“四愛圖”“竹林七賢圖”，除此還有描繪隱士行蹤的圖案，如“攜琴訪友”“山澗行吟對弈”等。

5、以描繪生產、生活和生活情趣為主要內容的紋飾圖樣。

清代由于文人畫和版畫插圖普遍流行，反映生活情趣、太平盛世，反映人們安居樂業，成為民間審美的主旨，另外，陶瓷人物繪畫創作受版畫、年畫影響，借其模仿成為一種必然。常見有行樂圖，即當今的“生活照”。主要描繪園林庭院場景，獨坐品茶或酌飲賞景，或三、五名流雅聚，或合家歡慶等。還有漁樵耕讀圖，描繪漁夫們撒網、漁翁垂釣、漁舟唱晚、樵夫砍柴、農夫牧童夕陽歸家以及飲酒慶豐收的一種裝飾紋樣，流行于清康熙朝，多見于青花瓷器上，另還有描繪農家耕種與紡織的生產場面的裝飾紋樣。

三、原因探討

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各種因素相互影響，相互促進的結果，這是事物發展的一般規律。如前所述，陶瓷人物繪畫是一種傳統陶瓷藝術，也有其自身的發展規律，它既受生產力發展的制約，也受政治、文化及科技水平的影響，有其自身的歷史繼承性和發展階段性，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批判、揚棄又有所繼承、革新、創造。陶瓷人物繪畫從起始到流行和不斷地演進，正是與這些因素相關聯，從而使藝術內容、藝術形式都隨著社會的發展而發展。這條規律中包含了各種要素和關聯。

1、與裝飾技術發展有關聯。我國瓷器自東漢晚期燒制起，產品主流一直是青瓷，在唐代，雖然有白瓷、黑瓷、三彩陶器以及釉下彩陶器等陶瓷品種并出，但青瓷仍占主導。進入宋代，釉裝飾特別是青釉裝飾，仍然是陶瓷制品裝飾藝術的主流，在釉裝飾的條件下，人物圖案極不容易表現。由此可見，彩繪裝飾技法的不發達，是制約陶瓷人物繪畫發展的原因之一。元代，青花瓷的正式燒成，為人物繪畫圖案應用于瓷器上創造了條件。人物繪畫最基本的要素是線條，青花繪畫線條微暈，自然流暢，具有水墨畫的特點，人物的衣紋線條有了青花料的勾勒，衣褶清晰流暢，飄逸婉轉，故事畫面中屋舍欄桿的線條、山石樹干的輪廓、人物衣衫的圓轉，或短或長，或粗或細，頓挫變化，用青花來表現都得心應手，從而促進了人物畫的創作。此后的明代青花五彩、清代“康熙五彩”、琺瑯彩和粉彩的相繼出現，大大豐富了陶瓷裝飾的裝飾技法，有力促進了陶瓷人物繪畫的發展。

2、與社會文化形態有關聯。一是審美關聯。青瓷是宋以前陶瓷產品的主流，元朝皇帝對于青瓷并無興趣，青花人物故事瓷器得以在元代脫穎而出，與當時統治者“國俗尚白”的審美情趣有關。二是教化品行。“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引用歷史故事中的人物為題材，宣傳忠孝節義、倫理道德和頌賢君臣，以更好維護封建統治。三是寄托情感和美好追求。風格各異的“嬰戲圖”“高仕圖”實則寄托了平民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失意文人的落寞與惆悵。四是宗教文化關聯。在元代宗教信仰者地位較高，當時道教傳真派祖師和西番喇嘛僧首都曾受到蒙古一元皇帝的重用，所以元青花人物圖案中有不少道教、佛教的色彩，是當時社會文化特色的反映，明清以后，雖然出現了各種裝飾技法的陶瓷人物繪畫，但在題材上基本上是一種延續，這都與當時以儒、釋、道為主導文化的社會文化形態有關聯。

3、與文學藝術發展有關聯。明中葉開始，一直至清代，文學創作開始發生變化，隨著政治、經濟和哲學思潮的發展和變化，文學創作出現了一個嶄新的局面，戲曲、小說等通俗文學和現實的關系非常密切，而且戲曲、小說的形式比起正統的詩文來要自由、活潑，更適宜于反映當時豐富、復雜的生活。特別是語言通俗、淺近，其中很多作品直接反映了當時的市民生活和他們的思想感情，代表了時代的思想，成為廣大人民群眾，特別是市民群眾娛樂和自我教育的精神食糧，因而受到廣大群眾的歡迎，加之當時印刷術的空前發達，又為它們的廣泛流傳提供了有利的條件，也為陶瓷人物繪畫題材的傳播和借鑒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因此，從戲曲、小說中提取創作素材，自然成為陶瓷人物畫創作的熱門，而且陶瓷人物作品，一方面，形象更直觀、具體，另一方面又有觀賞價值，便于珍藏，更容易為廣大群眾所接受。如元、明、清時期大量青花人物圖案大都是取材于這些戲曲、小說中。

4、與文化娛樂和精神需求有關聯。伴隨商品經濟的發達和社會的繁榮，人們生活相對安定，對精神生活的需求也隨之提高，平民百姓閑暇時有了娛樂的需求，一些富裕家庭也有附庸風雅的欲望。因此“瓦肆”（當時的娛樂場所）成為平民百姓的娛樂中心，他們從“瓦肆”中的說書和雜劇等活動中了解歷史故事和知識，并且深入人心。陶瓷人物題材作品則成為富人涉獵的對象，多種原因的疊加，陶瓷人物便成為畫匠們的創作熱門，促進了手工業裝飾藝術內容的豐富發展。

四、結 語

陶瓷人物繪畫作為悠久的傳統陶瓷藝術，不僅有獨特的藝術特征和審美價值，而且有珍貴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和社會價值。通過每一件作品，人們可以深刻了解中國深厚的歷史文化，了解我們民族優秀的傳統美德，從而堅定和樹立正確的價值取向和道德規范。

新中國成立以后，在“雙百”文藝方針指引下，經過廣大陶瓷藝術工作者不斷的變革創新，陶瓷人物繪畫在裝飾技法、藝術風格和題材內容都有了歷史性的突破和發展，并創作出不少經典的傳世之作。

“筆墨當隨時代”。在實現中國夢的新時期，陶瓷人物繪畫這一傳統藝術，應進一步傳承創新，為弘揚時代風貌，凝聚前行力量，講好中國故事和加強文化交流，貢獻文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