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丁穎
上海師范大學 (上海市 200234)
杜威一生著述頗豐,在很多方面都有所建樹。在教育學方面,他的職業教育思想頗為新奇。他雖然沒有專門談論職業教育的著作,但從他的思想、教育實踐中可以看出他對職業教育的重視。他的很多論文著作中都有提及其職業教育思想。他對職業教育有自己獨特而深刻的見解,但如此豐富的民主主義職業教育思想在杜威所處時代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直到1963 年美國《職業教育法》出臺之后,杜威的職業教育思想才開始慢慢回歸人們的視野,人們逐漸意識到這一思想的深刻內涵。因此,本文擬從探討杜威職業教育思想先前為何不被重視出發,闡釋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么,再進而揭示杜威職業教育思想內含的獨特之處,以期為我國教育的發展提供有益借鑒。
杜威的職業教育思想先前之所以受到冷落,和一場世紀大論辯脫不了干系。這場論辯圍繞職業教育而展開,一方為代表民主主義陣營的杜威,另一方為代表效率主義陣營的普洛瑟。
當時美國的公立學?;蚴锹殬I學校都未承擔起職業教育的職責[1]。而后德國工業化的發展之迅速又讓美國感受到了危機。美方認為德國的迅速發展離不開“雙軌制”下的職業教育體系發揮的重要作用。由此,美國便更加重視職業教育。而當時對美國職業教育的形式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以杜威為代表的陣營認為不可實行“雙軌制”的職業教育。他們提出,若讓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分離,則會加劇這兩者之間的對立,也會加劇社會階層的固化。而普洛瑟所代表的陣營卻不這么認為。他們認為,若將兩者置于一起,在目前自由教育得到如此重視的背景下,職業教育勢必會被忽略。如此一來,便是兩端都不討好。1906 年,《道格拉斯報告》的發布標志著美國中等職業教育雙軌制形式在州層面獲得認可。[2]1913 年伊利諾斯州事件正式開啟“普杜之辯”。而如此聲勢浩大的這場歷史性論爭終以1916 年《史密斯-休斯法案》的出臺,以普洛瑟為代表的社會效率主義陣營的勝利宣告落幕。
然而,杜威的職業教育思想真沒有價值嗎?1916 年《史密斯-休斯法案》的出臺僅宣告了普洛瑟陣營的不完全勝利。雖然這一法案規定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并置,接受職業教育的學生也無需再接受普通教育,職業教育的培養思路、教員也都與普通教育不同,但并沒有為職業教育單獨設校。[3]這是杜威民主主義陣營奮力抗爭的結果。且1963 年《職業教育法》出臺后,生涯教育運動、新職業主義運動、生涯技術教育等都無不體現著杜威職業教育思想的身影。[4]直至現在,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杜威的職業教育思想越發為這個時代所呼喚。
杜威的職業教育思想內涵豐富,思想前沿。他的很多思考都是基于民主社會理想的,的確容易被當時的人所不解。其職業教育思想內涵如下:
杜威認為職業教育不能過于專門化,這一職業教育思想與他對職業的獨特理解、對社會發展前景的敏銳洞察有關。杜威對職業內涵的理解深刻。他認為人的職業不應該被限定在直接生產有形商品的行業中,這只是個人眾多職責中最突出的那一種,職業本身的意義廣闊。[5]例如一個藝術家,不可能僅僅只為藝術家,他同時還是家庭中的一員,某些人的朋友,或許還是學校中的美術兼職顧問等等,這些都是他的職責。所以,為了很好地承擔起這些職責,個人所需要的并不僅僅是成為藝術家的那部分教育,同時還需要培養其他職責所需的良好品質。再者,杜威對社會、時代的發展變遷十分敏銳。杜威意識到,像柏拉圖對個體技能、專業化發展的提倡并未意識到個體才能的無限多樣性。且工業革命后,工業化、機械化的發展,加劇了職業教育專門化的風險。機器內部的復雜化運行替代了人本身的理智思考,個體漸漸成為了機器的奴隸。這樣一來,職業教育若是只注重專門技能的操練,人們便無法應對工業化帶來的失業風險。因此,杜威提倡職業教育不能過于專門化,不能僅停留于對某一技能的直接培訓。這也是“普杜之辯”中雙方陣營關于職業教育的一大分歧所在。普洛瑟主張直接的職業訓練來發展學生的謀生技能,而杜威則認為職業教育應是間接的,且在這一過程中應著重注意培養個體的品格、習慣,從而可以更好地應對社會變革所帶來的風險。而杜威的這一職業教育思想常常被反方向誤解。例如亞歷山大·米克爾約翰在《答約翰·杜威》中就認為杜威的職業教育思想是狹隘的,認為其只圍繞學生個人感興趣的職業展開,而對其他職業一無所知。[6]其實這樣的說法就將職業教育又縮回了技能培訓上,而杜威側重的是職業之間的共通的東西——品格、原理、體驗。
在杜威的各類思想中,杜威十分注重連續性這一概念。例如杜威十分注重其所提倡的經驗這一概念的連續性。所謂經驗的連續性就是指一種經驗既從過去的經驗中得到了一些東西,又以某種方式對未來的經驗產生作用。連續性這一概念也毋庸置疑地體現在其職業教育思想中。杜威借助文化時期論來開展職業教育。與赫爾巴特學派不同的是,杜威認為復演的不應該是各個時期的文學作品,而應該是直接經驗,即復演各個時期的主要活動,也就是杜威所稱的主動作業。主動作業是職業的一種間接形式,它更注重學生的體驗,而不是技能的實際訓練。杜威認為主動作業是唯一可行的、間接的實行職業教育的方式。[7]雖然杜威當時已處于一個工業化迅速發展的時期,但杜威仍未放棄職業教育中學生對人類早期簡單職業的體驗,相反,杜威還十分提倡學生對這一類型職業的體驗。杜威認為早期的簡單職業是有價值的,他看到了職業間的連續性。他認為從早期簡單職業可以將今天的一個重要產業簡化為最簡單的元素,[8]更有利于學生明白當前職業中蘊涵的一些復雜原理,學會更好地理解當前的社會及其結構。杜威認為連續性不止體現在職業的歷史演變上,也體現在不同職業間。即個體所體驗的前后兩種職業也許并不存在顯著的關聯性,但個人所應具備的品格是共通的。
為在職業教育中發展學生的品格,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的結合顯得十分必要。在此之前,教育二元論將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嚴格對立起來。認為普通教育是高尚的,而職業教育是低端的。而杜威則一反對立的二元論,認為“把青少年的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分隔開來,勢必使教育變得更加狹窄,變得毫無意義和毫無效果”。[9]杜威認為當前的時代已破除了古希臘時期將兩者對立的社會條件。他認為當兒童僅接受普通教育之時,他們便無法擁有知識的實用意義,他們無法感受到知識的用途。這樣得來的知識無法更好地發展自身,更無法用于建設社會。而職業教育恰恰為知識的實踐提供了很好的途徑。在《兒童研究聯合會上的演講》中杜威提出我們現在的教育便沒有為學生提供行動的機會?!拔覀兛诳诼暵曊f‘通過做進行教育’,卻選擇了與社會疏遠的方式來教育兒童。我們沒有把兒童置于社會關系之中,讓他們在這類社會組織中做出自己的判斷。兒童喪失了對于真實的感覺”。[10]而若兒童僅接受傳統的職業教育,他們的思想便容易變得狹隘。正如杜威在《民主對教育的挑戰》中所指出的:“它們似乎表明,朝著工業的、職業的、技術的、專業的教育方向產生的運動,在很大程度上并沒有導致人們去理解現在的社會力量,以及需要是什么,或者應該如何做事情以確保日益成長的民主生活”。[11]在這樣單一的職業教育中,兒童并沒有發展自己獨立的意識,他無法對社會事件做出評論,談論他的想法,而只能盲目地奉獻他的技能。因此,杜威認為無論是普通教育還是職業教育,兩者需要相互融合,共同作用,而非相互對立。
如此具有前瞻性的思想,雖然在他所在的時代并未發揮其思想價值,但卻對我們當前的教育有很大的啟示。
杜威在教育中十分注重個人主體性的培養。例如,與杜威在職業教育上爭論的社會效率主義者就并沒有注重人的主體性的培養,他們只想通過職業教育培養個體的謀生能力,從而來適應這個社會的發展。雖然這樣的一種思想也體現了民主意識,但這是短暫的民主、部分的民主。從長遠看來,這是有害于民主社會建設的。而杜威則不同,杜威的眼光放得更遠些,他看到了人的主體性,他認為只有培養人的主體性,才能造就有獨立思想的個體,從而形成民主社會,改變當前的社會。他認為人和社會是相互成就的,因此,發展有獨立意識的人十分重要。放在當下,這一點也給了我們的教育很大的警示。當下的教育開始越發注重批判性思維的培養,這從某種意義上就體現了對個體主體性的重視。而這一點,無論在普通教育上還是職業教育上,我們都沒有做得很好。尤其在職業教育上對人的主體性培養更為不足。在普通教育上,個體起碼有接受到思維、品格的培養。而在職業教育上,由于缺乏與普通教育的融合,思維、品格無法得到開闊,更多時候只能被機器控制,生產出一個個被“體制化”的人,從而被牢牢禁錮在某一固定行業,無法隨社會而變。
杜威認為,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的結合并不是將其同置于同一校內即可,也不是說在原先基礎上隨意添加些普通教育課程或職業教育課程即可,而應對這兩者的結合進行整體的統籌規劃。使這兩者的結合并非是表面的,而應該是相互交融的,從而形成相互促進的局面。這一點置于當前也十分必要。當前的普通教育中添加職業教育成分的方式大多為添加生涯教育課程或是勞動教育課程,但這兩種課程在實際操作中都未得到應有的重視,基本都是草草了事,甚至只是走個過程。很多家長老師并沒有理解將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結合的必要性和好處,甚至覺得這些職業性、專業性課程浪費了原本學科課程學習的時間,耽誤學科課程的學習。而若是理解了杜威有關職業教育的思想,便可從根本上杜絕職業性課程浪費時間的這種想法,真正理解兩者結合所帶來的價值。若將職業課程與普通課程合理統籌規劃,而非拼盤教學,則可以促進兩者各自效果的進一步發揮。例如,在職業性課程中實踐普通課程中學到的相應知識、原理,便可更好地記憶與理解這些知識。而普通課程又將這些經驗性知識升華,以應對更廣泛的一類問題,而不止步于這一個問題。
當前科技迅速發展,很多職業已“面目全非”,新時代背景下還有體驗早期簡單職業的必要嗎?杜威認為早期的簡單職業并非已沒有價值,職業的連續性使它有利于人們對后來復雜職業的理解。如果一上來就讓學生了解當前的復雜職業,這將與學生的心智發展相沖突,學生很難理解這么復雜的技術,更不用說其中的原理。而復雜技術、復雜職業都是從早期簡單職業一步步發展過來的,盡管再復雜其原理還是相似的,肯定能從中找到早期簡單職業的影子,從而理解這一職業背后的意義。對早期簡單職業的利用也體現了杜威的整體觀,杜威并非主張將現有職業技術拆解來進行還原式、分解式的學習,而是將這一職業技術整體回溯,重新體驗從簡單到復雜的過程,即當下火熱探討的綜合性教學、整體性教學就蘊含著幾分杜威職業教育思想的影子。
杜威的職業教育思想讓我們當下受益無窮,但任何一種思想必然帶有那一時代的烙印和局限性,需要我們靈活使用。例如杜威所提倡的早期簡單職業的價值,在當下的運用過程中要如何進行職業的選擇呢?杜威原先所選擇的一些職業必然不能全然適合于我們當下。。因此,我們更需要的是在把握大方向的前提下,結合當下我們自己的時代背景,探索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