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新創劇目綜述與觀察*
——“2022江蘇紫金文化藝術節新創劇目”綜述

孫紅俠

(中國藝術研究院,北京 100029)

2022年12月8日,由江蘇省委宣傳部、江蘇省文化和旅游廳、江蘇省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共同主辦的“紫金文化藝術節”圓滿落幕,作為江蘇省目前規模最大、規格最高、思想性與藝術性兼具的群眾文化活動與戲劇演出盛會,紫金文化藝術節已經成功舉辦了五年,各個方面都有了一定的積累。2022年有23 臺新創劇目、6 部新創大型音樂作品、8 場特邀劇目,以及紫金小劇場展演等百場演出與活動,使“紫金”成為名副其實的“藝術的盛會、人民的節日”。

23 臺新創劇目的創作與參演體現了江蘇戲劇創作立足新時代、追求新發展、面向新征程的全新面貌,更體現了江蘇文化事業建設的繁榮發展。縱觀此次的新創劇目,23 臺劇目從主題訴求、社會效益、藝術價值等層面體現了堅守人民性創作立場的現實題材創作成績,體現了堅守嚴肅歷史意識、以弘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為主題訴求的新編歷史劇創作成就,體現了以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深情禮贊的少數民族題材的創作成就。

一、氣勢恢宏、情感豐沛的革命歷史題材劇作

革命歷史題材作品,在當代戲劇創作中比重向來很大,這不僅因為表現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作品是當代需繼承的精神財富,是革命歷史創作的源泉和動力,更是因為它們是民族復興和文化建設的重要組成,是對民族歷史與民族精神的重拾和再講述。話劇《人間正道是滄桑》《新華方面軍》、淮劇《楊根思》等是本屆新劇目中的革命歷史題材新作。這幾部作品都敢于將創作視角聚焦于深厚宏大的歷史事件與英雄人物,都以各自的創作視角在革命歷史題材的選擇之下深入挖掘著更深沉動人的細節。

話劇《人間正道是滄桑》是南京話劇團獻禮建黨百年之作,并于2022年第五屆華語戲劇盛典獲得最佳編劇(姚遠)、最佳導演(胡宗琪)兩項大獎。話劇版《人間正道是滄桑》改編于江奇濤編劇同名電視劇作品,講述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兩個家庭在歷史潮流和個人命運中的升沉變遷,有力回答了中國歷史與革命最偉大的命題:馬克思主義為什么能! 中國共產黨為什么行! 相比較于電視劇原作,話劇版以更精煉的劇情、更緊湊的節奏、更具有性格層次的人物形象和更富有戲劇張力的情節,呈現出恢宏而豐沛的革命史詩氣質。

與《人間正道是滄桑》的宏大壯闊相比,淮劇《楊根思》是泰州淮劇團新創的以英雄的鄉音鄉情演英雄事跡的地方戲作品。抗美援朝的特級戰斗英雄楊根思(1922—1950)是江蘇泰興人,1950年冬,在長津湖小高嶺苦戰中,他身綁炸藥與敵人同歸于盡,以28歲的年輕生命踐行了“人在陣地在”的誓言。共產黨員楊根思具有的偉大戰斗意志是中國革命寶貴的精神財富,將這種偉大的精神價值以藝術作品的形式講述與傳承,是戲劇創作的立場所需。淮劇《楊根思》的創作體現了謳歌英雄、謳歌人民,以藝術講述中國故事的努力與實踐。對于這樣的作品,應該有超越于審美層面的評價與肯定。

江蘇省委宣傳部與江蘇省文化旅游廳共同指導,新華報業傳媒集團與江蘇省演藝集團聯合出品的話劇《新華方面軍》是本次藝術節涌現的又一部革命歷史題材作品,以原創話劇形式講述《新華日報》革命歷程與事跡,極力做到歷史性與現實性的統一、藝術性與真實性的統一,敢于沿著歷史的軌跡去深入其中挖掘和觸摸人物的生命軌跡和心靈空間。

時代與觀眾對革命歷史題材的創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作品不能滿足于對歷史事件的展示,不能停留于對英雄人物的事跡宣揚,以藝術的方式超越題材的選擇的優勢,革命歷史事跡和人物表現的真切感人才是革命歷史題材作品應有的創作原則。這次紫金文化藝術節的革命歷史題材作品,讓我們看到了對革命歷史題材劇作提出的更高要求。

二、堅守人民性立場的現實題材與現代戲作品

堅守人民性創作立場的現實題材與戲曲現代戲作品是本屆新創劇目一大成果積累,江蘇省演藝集團錫劇團出品的錫劇《裝臺》、江蘇省演藝集團話劇院的話劇《家有九鳳》、蘇州市滑稽劇團的滑稽劇《又見炊煙》、常州市滑稽戲劇團的滑稽戲《黑皮書記》、蘇州市蘇劇傳習保護中心的蘇劇《繡娘》、淮安市淮劇團演出的淮劇《村官八把手》等都是非常優秀的作品。錫劇《裝臺》是江蘇省演藝集團錫劇團根據陳彥小說改編,由知名導演郭曉男編劇并導演,表現勞動人民生活與工作的現實題材作品。江蘇常州滑稽戲《黑皮書記》是一部以講述脫貧攻堅、助力鄉村振興為主題的現實題材現代戲作品。《黑皮書記》以常州滑稽戲的傳統表現形式講述了魚米村村支部書記包鎬定從部隊退役后,以嚴謹作風和踏實精神服務于地方,帶領魚米村群眾積極脫貧攻堅,走向共同富裕的故事。從劇作的主題、表現形式和最終的完成來看,都體現出創作態度的用心、用情,尤其在包鎬定的藝術形象塑造上,展現了共產黨人的初心和使命,做到了從事實出發,真誠感人。“包鎬定”的藝術形象深入人心,常州文化廣電和旅游局隨后推出了《包鎬定抗疫記》系列短視頻,做到了以藝抗疫、宣傳教育,足以說明舞臺作品的藝術力量。從劇本的選材和結構上看,《黑皮書記》以江蘇常州金壇朱林鎮黃金村黨總支第一書記嚴清華為形象原型,將他帶領群眾共同富裕的事跡作為大背景,但又從藝術出發沒有局限于原型人物的生平事跡,而是將矛盾沖突集中于魚米村村支部書記魚德江的告別大會和新任書記包鎬定的就職歡迎大會兩個事件之間,以較為集中的六場戲展開信仰與墮落之間的戲劇沖突。通過侵吞漁民補償款等一系列事件,批判地表現了魚德江這樣在金錢和利益面前未能堅定信念而迷失自我的腐化墮落的黨員干部形象,同時也突出了從退役軍人到基層干部的共產黨員包鎬定的形象,樹立了一個不忘初心、堅定信念為老百姓謀福利,從守土一方到造福一方的基層共產黨員的光輝形象,并以臺詞點明了主題:“在老百姓眼中,基層的黨員和干部就是黨和政府的形象。”

蘇劇《繡娘》,使鄉鎮題材呈現出了另一種可能,與很多無論是色彩還是氛圍都呈現出高飽和度的現代戲所不同的是,這部作品的整體觀感干凈、素氣,正暗合了“指尖上的江南”蘇繡所具有的“精細雅潔”的品質,因此相比較于同類題材現代戲品相不俗。《繡娘》全臺做減法,出場人物精簡;場面寧“細”勿大;調度手法克制,沒有大開大合、不留痕跡;舞美重用線條感,棄實景而求寫意。在較高的美學要求之下,《繡娘》表達和營造了一種“從前車馬慢”的氣氛,講的是傳統江南文化在時代變遷中的漸變,講的也是被傳統匠人視為珍寶的傳統技藝在現代社會如何才能走向轉化與新生——這一點上,蘇劇與蘇繡是相通的。《繡娘》是一出有明確創作意圖的作品,以蘇劇演蘇繡,以地方戲藝術形式呈現蘇州城市文化,無論對于地方文化建設,還是對于蘇繡文化的傳承和產業發展,都具有現實意義。從這一點上看,《繡娘》的創作體現了地方文化建設的努力與成績。

丹陽市丹劇藝術發展有限公司與鎮江市藝術劇院出品的《鳳先生》是一部挖掘丹陽地方文化名人資源的現代戲作品,以近代著名教育家與藝術家呂鳳子先生的生平為創作素材,著重講述他三次辦學,守護文脈,立志教育救國,無私奉獻的高尚事跡。《鳳先生》的創作,不僅使民國教育家呂鳳子(1886—1959)再次為人所知,也使天下第一團——丹陽市丹劇藝術發展有限公司以“出戲”的方式進入公眾的視野。紫金文化藝術節的幾部現實題材作品都彰顯了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立場,體現了地方文化建設對新時代文藝思想與核心價值觀的踐行,是以藝術創作回應政策要求、助力鄉村振興,講述脫貧攻堅的用心用情之作,更是接通地氣、接通民心之作。這些作品,讓我們看到了江蘇新劇目創作新銳的發展態勢,看到了傳統因雙創而得到的新生,看到江蘇文藝創作的成就與努力。

三、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新編歷史劇

優秀傳統文化是民族精神的載體,弘揚優秀傳統文化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的重要構成,繼承和發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關系到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新編歷史劇在時間范圍上反映從上古時代到五四運動期間的歷史事件與人物,是以歷史意識為創作的出發點,以古為今用為創作原則而區別于傳統古裝戲劇作品的劇作。新編歷史劇的當代意義和現實意義是作品評價的重要標準和原則。

常州市錫劇院與江蘇省演藝集團錫劇團出品的錫劇《蘇東坡》,是2020年度江蘇省宣傳文化發展專項資助項目,是一部挖掘歷史文化名人資源,弘揚傳統文化人文精神之作。錫劇《蘇東坡》由張泓編劇,韓劍英導演,劇作將對蘇東坡的講述重心放在他經歷“烏臺詩案”后發配黃州之際,以“死了一個蘇軾,活了一個東坡”的視角與主旨,抓住黃州時期蘇東坡人生中具有戲劇表現力的部分,在表現其人生情趣之時表現其“今才曉與民同樂無掛礙,活潑生機始歸來”的家國情懷,傳統文化中樂天知命但心系蒼生的士人精神借助錫劇這一形式得以弘揚。

江蘇省淮劇團出品的大型新編歷史淮劇《范公堤》是一部以北宋時期著名的大文豪范仲淹任職泰州的事跡為題材的劇作,著力于講述他與摯友滕子京為鹽民擋海潮修筑堤壩,耗時三年終得完工的故事,塑造了一位具有偉大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愛國情懷的清廉能吏的動人形象,凸顯了以民為本的主題思想。錫劇《蘇東坡》與淮劇《范公堤》都是以新編歷史劇的藝術形式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新創劇目,是江蘇此屆紫金文化藝術節新創劇目中的佳作,再一次證明了以傳統戲曲的形式激活傳統文化資源的可能性,也為同類題材的創作提供了新的創作思路與借鑒。

無錫市歌舞劇團《解憂公主》是一部新編歷史題材歌舞劇作品,更是一部以藝術的方式深情禮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少數民族題材劇作。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加強和改進黨的民族工作”。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維護國家統一的思想基礎,是促進民族團結的必要條件。以舞臺藝術的方式表達這種重要的意識,深化文化認同,是文藝創作應該具有的創作立場與價值訴求。無錫市歌舞劇團與伊犁歌舞劇院聯合創作排演的歌舞劇《解憂公主》正是這樣一部以打造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創作立場的作品。公元前101年,漢武帝為與烏孫聯盟而將江都王劉建之女劉解憂封為公主而遠嫁,解憂公主之名來源于此。公元前51年,遠嫁西域五十年的解憂公主上書漢宣帝懇請回長安,漢宣帝念她是古稀之年,便同意了她的請求。歌舞劇《解憂公主》的創作正是基于這段歷史,整部作品猶如一曲回腸蕩氣的女性生命之歌,以面向當代和世界講述“一帶一路”上的中國故事為初衷,以流暢的敘事和嚴肅的歷史劇創作意識講述了解憂公主美麗與哀愁的人生。《解憂公主》在精神與價值追求上突出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禮贊與弘揚,是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堅守中華文化立場,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推動中華文化更好走向世界的一次藝術實踐。這部講述“一帶一路”故事的作品,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創作立場把歷史的故事講給當代,把絲綢之路的故事講給世界,用歌舞的表現形式來回溯千年以來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共生互助,是以藝術的方式為中華民族共同體做出的深情禮贊。

四、舞臺審美的全新開拓與實踐

紫金文化藝術節新創劇目不僅以集體亮相的方式體現出江蘇舞臺創作的價值追求,更是以舞臺形式的更新和探索努力實踐著在思想性的基礎上對藝術性、審美性的一次飛躍。

滑稽戲《黑皮書記》以常州滑稽戲特有的“什錦歌劇”的表現形式,在劇中穿插了膾炙人口的歌曲《九九艷陽天》《十五的月亮》等優美旋律,并根據劇情需要填詞演唱。“血脈相連魚米情、生死相依魚水情”的主題訴求恰如其分地通過這些音樂的旋律得到了更深入的表現。在第五場“魚德江辦公室”一場戲中,演員的表演和舞臺的調度借鑒了傳統京劇《三岔口》中任堂會和劉利華在黑暗中開打的程式化表演,不僅準確地傳達了戲劇的情境和氛圍,更使得表演場面妙趣橫生,能看得到二度創作中非常鮮明的戲曲化追求。同樣是滑稽戲形式表現現實生活的《又見炊煙》,作品延續了李伯男導演一以貫之的詼諧風格,因“說、噱、做、唱”的綜合與全面而并未顯得沉悶與乏味,全臺演員忠實傳承了滑稽戲喜怒哀樂于一體的表演風格,讓我們看到了滑稽戲這個劇種從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通過大量經典作品來確立的表演傳統及其發展。

本屆新創劇目的舞臺美術呈現,也在注重戲曲化和寫意性的基礎上各有推進與積累。蘇劇《繡娘》的戲曲化用意俯仰可見,作為情節載體的紗帳為了展現生活情趣而搬上舞臺,但使“景”沒有被用“死”的卻是后面代表門的黑色高框架,似門又不似門,演員進出形成門,體現了景隨人移的戲曲化構思。機械感帶點工業風的高臺,近乎是放大了的“一桌二椅”中的“桌”,多個場景代表多重意義。作為一出新創現代戲,《黑皮書記》的舞臺美術設計可圈可點。現代戲創作基于現實描摹,要求以生活場景表現戲劇場面,因此從《紅燈記》的布景開始,現實化的布景就開始進入戲曲并逐漸成為景物造型的主流。應該說現實化的布景對于提示劇情發展的時空地點都是有益的,并不帶有原罪。問題在于戲曲由于自身的美學體系獨特,會因為程式化的表演而排斥“絕對的現實”。因此,現代戲的布景就成為考驗創作者實踐功力的一項內容。《黑皮書記》的景物造型找到了現實和虛擬之間的平衡,天幕與遠景懸掛的景片運用白描的手法繪制,主題內容為常州民居,形似剪影,又具有透光的效果。表演區置景則以實景為主,景片因場次與表現不同而不同。這樣的設計使得整臺景物造型介于虛實之間,前區的表演并未受到布景的影響與干擾,又最大程度點明了戲劇情境,完全符合戲曲舞美虛實相生的美學原則。

總之,本屆紫金文化藝術節,23 臺新創劇目體現出江蘇戲劇創作在建黨百年節點、在二十大勝利召開之際,在這樣新時代和新征程之下呈現的欣欣向榮與蓬勃生機,體現著謳歌現實、謳歌人民、謳歌英雄,以文藝講述中國故事、講述當代故事的努力與追求。這些氣勢恢宏、情感豐沛的革命歷史題材劇作,堅守人民性立場的現實題材與現代戲作品,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新編歷史劇,是響應黨的二十大報告精神而創作的增強人民精神力量的作品,更是用舞臺呈現地方文化與地域靈魂的作品,不僅在思想性上體現出了地方院團的努力和成績,更是在藝術性上提供了現代戲舞臺美學與表現的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