搗墻閘（微小說）

搗墻閘安靜地躺在閣樓里。每年過年掃屋，這個家的主人都不忘用雞毛撣子把它的塵埃拂去，然后用帶絨的帕布把它輕擦一遍。搗墻閘像兩扇厚實(shí)的大門，是用老杉木制造的。現(xiàn)在這樣的木料難以找到了。其堅(jiān)固結(jié)實(shí)耐磨雖歷百年還是不走樣，不變形。還有重要的一條是，這副搗墻閘與他們一家現(xiàn)在居住的這座兩層半的小樓彼此不能分割，是這座有一百多年歷史的小樓建筑殷鑒。曾爺爺就是用這副搗墻閘加固了墻的結(jié)實(shí)度。墻是房子的硬件，圍墻，墻基，間墻，長高碩壯，決定著房子的壽命。

躺了百年的搗墻閘被搬了下來，曾爺爺?shù)牡谒拇朔褚盟ㄔ煨路孔恿恕５鼗佅落摻罨炷梁箝_始砌墻。搗墻閘夾在地基墻身的兩面，穩(wěn)穩(wěn)的。樊旭把前些日子備好的山石，一塊塊依據(jù)他們的形狀均勻地擺放進(jìn)搗墻閘內(nèi)，然后就倒進(jìn)微濕的石灰砂漿，夯實(shí)以后，開板，一堵墻就像模像樣地長出來了。

樊旭所在的村莊，叫榕樹莊，有百十戶人家。不少人家都建了新房。老房子推倒，拆卸重建，泥坯房，也沒什么可留戀的。新房新氣派，外墻都貼了馬賽克，里面的裝修很講究，高級瓷片鋪地，不銹鋼扶梯配套。這些人家，都是在外面打工賺到了錢。他們都知道，樊旭家代代過得殷實(shí)，不肯岀去打工。那些人家有了新房子，可以與樊旭祖?zhèn)鞯睦衔萱敲懒耍焐喜徽f，心里卻有了幾分“終于不比你差”的得意。

村上有個綽號叫何理的——就是在市場上扛一桿秤，替買賣雙方擺平是否足秤，是否合理，賺兩個小錢的那種營生，人們稱之為何理。他老了，也不用再做何理了。他兒子爭氣，外出打工賺了錢，建了一幢三樓的洋房。見樊旭在起屋中墻，就走了過來。

“番薯，在起屋中墻啊？”他倚老賣老，叫樊旭花名。

“是哦。樊七叔公。”

“你這也太吃古不化了吧？還不如七叔公我開明。都框架結(jié)構(gòu)淋混凝土了，你還弄這個？”

“我知道。這種墻不差。混合結(jié)構(gòu)不見得就比框架結(jié)構(gòu)矮一截。我建的房也不是什么高樓大廈。我自己能干，能省就省省吧。”

何理感覺無趣，但也過了把顯擺的癮，就呵呵地說著“中吧中吧”走開了。

樊旭的墻起到人頭高了。不遠(yuǎn)處，聞名全國的四角樓古村落管委會的陳主任帶著一位學(xué)者和一位記者來拜訪樊旭。樊旭正在上面中墻。陳主任指著樊旭告訴學(xué)者說：“就是他使用的這種搗墻閘，四角樓的幾十棟屋墻就是用它建起來的。”

“哦。嗯。”學(xué)者應(yīng)著。

因?yàn)橛锌妥赃h(yuǎn)方來，附近閑聊的村民都圍了上來。

陳主任仰起頭大聲向樊旭介紹了來意，并說：“能請你暫停一下，讓胡教授瞧瞧你的搗墻閘嗎？”

“好的。我也剛好脫板了。”

胡教授瞧的很認(rèn)真，很詳細(xì)，“這種杉木材質(zhì)，非同一般，樹齡很長，樹質(zhì)密度極高。”又說：“這兩個鐵環(huán)提手，工藝也不簡單，不是一般鐵匠可打造的。提手的位置，能起到平衡力的作用，而對脫板難易都有精細(xì)的考量。”

看熱鬧的何理說：“呵呵。想不到它還是個寶物哩。”

胡教授說：“還真是個寶貝。這樣說吧，就這副搗墻閘，可抵眼前這個面積的三層小別墅。”

“換……換……換……”有人在起哄。

“教授開玩笑了。”樊旭笑笑。

“還真不是開玩笑。”教授說。

話趕著話，陳主任這時就介紹了一下樊旭的老屋，說樊旭的百年老屋不簡單，搗墻閘功不可沒。胡教授來了興致，說：“瞧瞧去。”

屋內(nèi)屋外走了一遭，房子的布局設(shè)計(jì)讓胡教授很是興奮，贊不絕口。他讓人拿來斧頭鑿子，親自鉚足了勁鑿起墻壁來，只見火花四濺，墻壁卻紋絲不動，震得他的虎口有些酸軟。胡教授連連嘆道：“不得了啊！這可是百年老屋。”坐下喝茶時，胡教授說：“不開玩笑。給你100萬，這搗墻閘我拿走了。”

樊旭怔了一下，說：“我本來不想建新房的。剛才你也看到了，這老屋夠住，又寬敞明亮，住著舒服。嘿嘿，不小心又生了個小子，就不得不建了。”說罷，他想了想說：“這事我做不了主。等我兒子回來吧，他說了算。”

兒子樊明是個干活能手，種的瓜果疏菜，總能賣個好價錢。兒子正在外面正忙著，樊旭求人把他叫回來。

兒子回來了，樊旭向他介紹了客人，又把讓他拿主意的事說了。樊明聽后連想都沒想，就斬釘截鐵地說：“不賣。”還有些埋怨老爸，“爸，咱家是靠實(shí)干致富。爺爺是這樣說，您也是這樣說的。我們不能為了錢，就把祖?zhèn)鲙状臇|西賣出去。”

樊旭心里掠過一陣歡喜，暗暗稱贊樊明。樊家后繼有人了。他不由自主地向掛在墻上的曾爺爺?shù)倪z像瞧了一眼，眼眶有些潤濕。

胡教授的眼眶也有些潤濕，他對樊明說：“年輕人懂得珍惜啊，難得。這樣吧，你們好好保管它吧，藏寶于民也是不錯的。這可是勞動者了不起的發(fā)明，別小瞧它，科技含量大著哩，工藝雖簡單，可化繁為簡，實(shí)用，是建筑史上的一大發(fā)明。”

作者簡介：陳振昌，廣東省河源市作協(xié)主席，廣東小小說學(xué)會監(jiān)事長。有散文、小說、雜文、隨筆、評論、影視劇本等作品散見于《中國作家》《中華文學(xué)選刊》《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大公報》《北京晚報》《羊城晚報》《南方日報》《百花園》《金山》《意林》等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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