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管學術經歷與公司短視主義

田宇

【摘要】文章利用文本分析獲取了公司短視主義指標，并基于我國A股上市公司2008—2019年的樣本，研究了高管學術經歷與公司短視主義之間的關系。研究發現，高管學術經歷與公司短視主義顯著負相關，且這種關系在非國有企業更明顯。文章的研究不僅對相關文獻進行了拓展，對于優化人力資源管理、促進企業長期發展也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關鍵詞】學術經歷；短視主義；文本分析

【中圖分類號】F272

一、引言

在黨和國家一系列舉措下，可持續發展戰略逐漸成為國家主導發展戰略[1]。黨的十八大以來，可持續發展進入了強力推進的快車道，我國著力從頂層設計上落實可持續發展戰略[2]。在首屆可持續發展論壇上，習近平總書記在賀信中指出，中國秉持可持續發展理念，全面深入落實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在此背景下，增強可持續發展意識既是企業尋求長期發展的重點，也是實現與國家戰略有效對接、助力國家經濟發展的關鍵[3][4]。

我國現存一些悠久的“老字號”企業，如六必居食品公司、張裕集團、江南造船公司、青島啤酒等，其長達百年甚至數百年的歷史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然而，存續時間短的企業更是不乏，研究表明，我國企業的平均壽命以年為單位計僅為個位數，與美國、日本等成熟市場經濟國家數十年的值相比要短得多[5][6]，其中的原因值得深思。企業能走多遠的路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自己所瞄準時間跨度的長短。當前許多公司表現出短視主義，即傾向于采取行動，不惜犧牲公司長遠發展，使短期收益和股價最大化[7]。一個突出的現象就是近些年，許多從事傳統制造和服務的企業把資金投入房地產、民間借貸、股市等熱門領域，熱衷于“賺快錢”[8]。短視主義雖然能夠產生立竿見影的利益，但會導致企業無法聚焦于核心業務、無心從事研發創新等活動[9][7]，長此以往終將被市場淘汰。無數案例早已證明只有高瞻遠矚、立足長遠的企業才能在歷史中屹立不倒。此外，企業行為短期化還會帶來消費者剩余和社會福利的損失[5]。因此，對于企業短視主義微觀影響因素的研究顯得十分重要。烙印理論認為：個體在一定的“敏感”時期內會表現出適應環境的特征，之后即使環境發生變化，特征也會保留[10]，影響其后續行為。根據高層梯隊理論，高管的個人特征對其所在企業能夠產生重要影響[11]。因而高管的早期經歷會進一步影響企業決策。許多研究發現高管的財務[12]、豐富的任職[13]、從軍[14]、官員[15]、貧困[16]等早期的生活或工作經歷都會對公司行為產生重要影響。與其它職業相比，學術研究工作具有明顯的長期性、復雜性、自主性和創造性特征，從事學術研究會在個人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記，對其未來的理念和行為產生巨大的影響[17]。我國經濟社會中具有獨特的“文人下海”現象[18]，越來越多的科研工作者進入上市公司高管團隊，成為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17]。現有研究證明，高管學術經歷與企業投融資、創新等活動均有顯著的關系[18][24][30]。

當前文本分析、機器學習等技術的進步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良好的條件。Brochet等（2015）采用電話會議中短期關鍵詞數與長期關鍵詞數的比例來衡量短視主義，有效克服了以往研究問卷調查方法和利用財務指標作為代理變量的不足[7]。胡楠等（2021）進一步借助機器學習構建了適用于中文復雜語義情景的短視主義指標，并且通過了一系列有效性驗證[3]。本文借鑒其方法獲取了短視主義指標，并利用我國A股上市公司2008—2019年的數據研究了高管學術經歷與上市公司短視主義之間的關系。結果表明，具有學術經歷的高管能降低公司的短視主義，區分產權性質后發現這種關系僅在非國有企業顯著。

二、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

首先，學術經歷有助于培養高管的長遠目光。教育部統計表明，2020年我國在學研究生近314萬人，占全國各類高等教育在學總規模的7.5%。若僅統計博士研究生，這一數值進一步下降到了1.1%。當前，即使在我國教育事業飛速發展的情況下，學術依然是一條少數人選擇的道路。對于一個在人生岔路口的人來說，相比大多數人選擇的就業、創業等，從事學術研究意味著將人生一個重要的時間段投入到短期收益較低的活動中，在時間、經濟和社交等方面有明顯的機會成本，而且其收獲短時間內難以體現。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投身學術一開始就是一個更多立足于長遠的選擇。學術道路有著不尋常的實現道路，學術研究具有長期性、復雜性、自主性和創造性的特征，其本質是創新，是一個發現、分析并解決問題的過程。學術成果被要求必須具有一定的實質性意義，這就要求創新的思維模式探尋新事物[17][19][20]。而新事物通常有著較長的周期且伴隨著較大的未知和不確定性，學術研究過程中隨時會出現各種問題，需要不斷的反思改正，白忙活乃至付出無數最終依然功虧一簣都是常有的情況。最終，經過持之以恒的努力、不停的試錯、從失敗中積攢經驗才有成果產出、苦盡甘來。有時候還會出現在許多方向嘗試而最終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獲得成果的情況。這樣的過程在學術研究中反復上演。也正是這樣的經歷，使人更能深切體會到從長期活動中收獲的可行性和滿足感。因此，學術經歷能夠鍛造鍥而不舍、敢于嘗試的精神，提高對計劃時間跨度和失敗可能性的容忍度，使高管更傾向于用長遠的眼光看待問題、從事長期活動。

其次，高管的學術經歷使其具有較高的道德責任品質和知識水平。“道德認知烙印”能提升高管決策時所奉行的道德標準，并且使其決策時更加關注自身的聲譽和良好的形象。因而較少出于急功近利或風險規避的動機采取短視行為，更有意愿從組織的整體利益出發，從長遠的目光去思考和決策[17][22][23][21][20]。學術經歷也使得高管具備相對高級的知識稟賦，其對相關前沿的理解和把握更為深刻，善于較早發現市場機會而不是更多追求短期的可見利益、“后知后覺”地跟隨外界的腳步[24][25]。學術經歷還能提升高管修養和思維的嚴謹性，有助于其將理論和豐富的實踐相結合[24]，能夠有效發現和處理長期活動中的問題，提高其成功的概率，也更樂于從事時間跨度較長的項目。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推測高管的學術經歷使其具有更長的決策視域，更傾向于關注長遠發展。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H1：高管學術經歷與公司短視主義間呈現顯著的負相關關系。

產權性質是我國資本市場制度環境的重要維度，對于公司和管理者行為有著重要的影響。可以從兩個方面理解產權性質在高管學術經歷與短視主義之間關系中的作用：一方面，國有企業通常在政府補貼、融資、政策支持等方面占據有利地位，并且國企中高管薪酬、任職較為穩定。因而學者型高管顧慮較少，其進行長遠計劃所受到來自資源、職業發展等方面的掣肘也更小。而非國有企業面臨激烈的競爭，且受到更強的融資約束，學者型高管放眼于長期時難免可能存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窘迫。另一方面，激烈的競爭也使得非國企的高管對于企業長期競爭優勢的關注程度高于國有企業[26]，更有可能從長遠視角考慮問題。此外，國有企業的高管還要確保國家推行的各項宏觀政策的落實，高管行為所受到的限制更多。而在非國有企業中，有學術經歷的高管決策靈活性和自由空間更大[19][27]。

據此，提出以下對立假設：

H2a：高管學術經歷與公司短視主義的關系在國有企業更明顯；

H2b：高管學術經歷與公司短視主義的關系在非國有企業更明顯。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取

本文選取2008—2019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的數據為研究樣本，（1）剔除金融類上市公司；（2）剔除ST類公司；（3）剔除存在數據缺漏的樣本。經過上述處理，最終獲得20 618個公司的年度觀測值。本文還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了上下百分之一分位的縮尾處理。上市公司年報數據來自巨潮資訊網，其它數據來自國泰安數據庫。

（二）模型與變量定義

在上述模型中，被解釋變量Myopia為短視主義。首先從巨潮資訊網下載A股所有上市公司的年報文件，然后編寫Python程序提取出MD&A章節。參考胡楠等（2021）的方法[3]，選取其“短期視域”詞匯。接下來利用word2vec工具在對大量文本語料進行訓練的基礎上獲取與所選詞語相似程度較高的詞語[28]。然后人工對詞語進行核驗，最終確定了包括“盡快、立刻、馬上、在即、迅速”等在內的26個短視詞匯。最后，利用Python的jieba中文分詞模塊對MD&A章節分詞，統計短視詞匯頻率占MD&A總詞頻的比例，然后乘以100來衡量短視主義。

自變量為高管學術經歷。參考現有研究[20]，高管團隊中至少有一名成員具有學術經歷時Aca取1，否則為0。學術經歷為曾在高校任教、科研機構任職或協會從事研究。

借鑒已有研究[20][27]，模型中的控制變量Control主要包括公司和高管背景兩類，以及年度和行業。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見表2。Myopia的平均值、標準差、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別為0.06、0.049、0和0.23，表明短視主義情況在我國上市公司間存在一定的差異。Aca的平均值為0.35，說明樣本中有35%的公司具有學者型的高管。在高管背景變量中，Tage的均值為46.92，意味著樣本公司的高管平均年齡約為47歲。女性高管Female和海歸高管Returnee占比平均為15%和5%。

（二）主要回歸分析

表3的前兩列為高管學術與短視主義的回歸結果。列（1）和列（2）分別為僅控制行業年度固定效應以及添加了控制變量后的結果。可以看到，兩列回歸結果中高管學術經歷Aca的回歸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本文的假設H1得到驗證。表3的列（3）和列（4）為區分產權性質的回歸結果。Aca的系數僅在非國有企業組顯著。本文的假設H2b得到驗證，說明學術經歷對公司短視主義的影響更多體現在高管決策自主權較大的非國有企業中。

（三）內生性檢驗

為了緩解可能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采取以下措施：（1）Heckman兩階段模型。參考已有研究[29]，選取當年公司注冊地所在省份高校數量的自然對數school作為工具變量。高校數量反映了公司所在地的教育水平，數量多說明當地學術氛圍濃厚并且更加推崇學術能力，此時公司有更強的意愿和更好的條件聘用具有學術經歷的高管。因而高校數量和高管學術經歷具有相關性。同時，其作為一種社會特征也具有外生性。由表4可知，本文的主要結果依然穩健。（2）傾向得分匹配法。以高管具有學術經歷的樣本為處理組，選取模型（1）中所有的控制變量作為匹配變量。然后分別使用1∶1最近鄰匹配、1∶3最近鄰匹配、核匹配、半徑匹配尋找與處理組有相似特征的對照組。表5報告了PSM的平均處理效應（ATT），結果顯示，匹配后的差異變小，但T值仍具有顯著的統計意義。進一步地，匹配樣本回歸的結果見表6的前4列，Aca的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與前文保持一致。（3）滯后解釋變量。將高管學術經歷變量滯后一期進行檢驗，結果如表6列（5）所示，結論保持不變。

（四）穩健性檢驗

（1）替換解釋變量。參考已有研究的做法[20]，將高管的定義限于CEO，若CEO具有學術經歷則Aca_Ceo取1，否則為0。然后將模型（1）中的解釋變量替換為Aca_Ceo重新進行回歸。由表7列（1）可知，替換解釋變量后的結論不變。（2）排除準則變動的影響。我國上市公司年報披露準則曾多次修訂，MD&A部分從2015年開始成為年報單獨的一節，此后，該節名稱為“經營情況討論與分析”或“管理層討論與分析”，并且這部分所包含內容逐漸趨于固定。為了排除由于年報披露準則修訂而導致公司MD&A披露內容變化的影響，本文將樣本局限在2015及以后的年度進行回歸。結果如表7列（2）所示，本文的主要結論保持穩健。

五、結語

學術經歷是一種特殊的經歷，具有長期、自主、創新等特征，對人的未來行為有著重要的影響。在公司這一場景中，對于作為領導者的高管而言，其學術經歷會體現在公司決策之中，影響公司的行為。本文使用我國2008—2019年A股上市公司的數據，通過文本分析的方法構建了短視主義指標，實證檢驗了高管學術經歷與公司短視主義的關系。發現二者之間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基于產權性質的分組檢驗發現這種關系主要體現在非國有企業中。

本文的研究拓展了人物特征與公司行為的研究，并且對于公司人力資源尤其是高級管理人員的管理決策也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公司必須注重高層管理人員的早期經歷，在高管的選拔、聘用中將直接影響決策視域的學術經歷納入考慮，并且重視管理人員探索、創新思維和能力的培養，以期獲得長遠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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