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青年詩人獻禮黨的二十大（上）

◆馬海 付曉琪 夏選彬 劉芝英

張桂梅家訪記（組詩）

◆馬海

2008年8月至2012年5月，余在麗江華坪女子高中工作，隨張桂梅老師家訪四年，車程、步行共計一萬余里，一路所見，今猶難忘。

——題記

篾匠的家

2008年12月20日清晨

我騎著一輛半舊的摩托車

從女子高中校門駛出

拉著校長張桂梅老師

向華坪縣城北域進發

開始了第一天的家訪

第一站是楠木村青魚洞

按照提前畫好的行程地圖

我們走進一個篾匠家庭

篾匠的女兒是女子高中1班學生

鯉魚河水從篾匠家門前淌過

清澈的溪水里泡著篾匠的篾絲

華坪縣城曾經叫竹屏鎮

自巴蜀南遷的竹編匠人

在鯉魚河畔已經扎根三百年

篾匠的女兒正從溪水里撈起篾絲

撈起篾匠一家的生活所需

張桂梅坐在篾匠家院子里

被一院青篾氣息環繞

手藝已經養不活一個家

更無法編織女兒通往大學的路

篾匠淚灑庭院，拉著張桂梅的手

一雙編織竹籃的手

和一雙托舉雛鷹的手

搭成一座通往山外的橋梁

張桂梅往反光鏡多看了一眼

車過通達鄉一個叫瓦谷的地方

山路崎嶇 落日擦山

坐在后排的我和李敏

因疲倦已經昏昏欲睡

坐副駕的張桂梅和柯司機

一路聊著山里的事情

路邊一群羊進入我偶然睜開的眼睛

羊群消失在車后一百多米

張桂梅又朝反光鏡看了一眼

說那個放羊的小孩有點眼熟

柯司機你把車倒回去

柯司機把車往回倒

張桂梅進入記憶的隧道

一個女孩在路邊守著她的羊

一雙迷茫的眼睛看著陌生的車

張桂梅下車叫出女孩的名字

女孩愣了半晌 突然投入

張桂梅的懷抱 仿佛

一對失散多年的母女

看得車里面三個風塵仆仆的人

像在讀一首敘事詩

這個多年前被張桂梅救助過的孤兒

因為張桂梅多朝反光鏡看了一眼

被帶出大山 離開了待嫁的羊群

后來進入云南藝術學院附中

走向大城市的舞臺

由山里的小羊變成了山外的角兒

三坨滾石

在茅坪子 一個沒有信號的地方

住著傈僳族三兄弟

老大賀有祿 成天喝著酒

老二賀有福 會制作樂器

老三賀有德 跛足走山野

也許都是有祿有福有德之人

平生清寒至極卻都娶上媳婦

在大山深處白云窩里安了家

屋后百丈崖是金沙江和雅礱江分水嶺

賀有祿蹲在酒碗旁邊 為張桂梅

講述三十八年來百丈崖飛下的滾石

第一坨是1972年的春天

滾石從天而降

越過三兄弟的木楞房

直奔廁所大門而來

蹲廁的賀有祿聽見山崩地裂

飛來的巨石堵住廁所的門

賀有祿最后是從房頂破瓦而出

看見巨石和屋檐一樣高

賀有祿用手錘鑿了三個月

碎了巨石鋪出門前一條羊腸小路

第二坨是1990年雷雨夜

摧枯拉朽之聲從屋后迸濺而出

三兄弟睡在一張床上

猜測著雨夜的不速之客

天亮了 院子中間臥著一頭“牛”

此后 三兄弟輪番騎“牛”

度過一個個春夏秋冬

直到娶了媳婦

賀有祿指著院子中間那灰色的“牛”

說那個風雨夜飛來的牛

還睡在那兒 好像真睡著了

第三坨是老三賀有德娶媳婦的第二天

圓滾滾的石頭從崖頂剝落

像火星沖破黎明的曙光

洞穿堂屋停在火塘邊

賀有祿說三坨滾石像是有眼睛

有驚無險地留下時光記憶

張桂梅說你們三兄弟名字取得好

姑娘一定考個好大學

讓三兄弟像三坨滾石一樣

飛到北京去看看太陽

張桂梅騎馬出山

在永勝縣光華鄉一個深深的山溝里

走訪了那天最后一名學生

學生的爺爺是個盲人

在火塘邊一直唱著古歌感謝張桂梅

歌聲如泣如訴 悠長得像山溝的風

歌詞大意是我老了我的孫女考上高中

等孫女上大學了我才會瞑目

張桂梅說 老人家要等到孫女大學畢業

帶您去省城醫治眼睛重見光明

夜晚不通電的山溝

因為張桂梅的到來有了光明

月光已經透進山溝

盲人老歌手讓家人牽出一匹老馬

無論如何要張桂梅騎馬出山

在那條陡峭的山路上

張桂梅平生唯一一次騎馬

走出三里路到了山溝外

月光晦明 路途曲直

多年來我一直將記憶返回那條山溝

那個盲人老歌手不知是否健在

他的孫女是否已經工作

山溝的月光是否明亮

照澈騎馬出山的路

是否已經傳來福音

看見秋天

◆付曉琪

夕光照耀著荒蕪的田地

不遠處，金沙江靜靜流淌

沖刷著生活嗟怨

75公里，距市區的路程足夠遙遠

遠到越來越多的人，離開莊稼、老屋

像是縫合土地的疤痕，扶貧

這未竟之事，對抗著歲月的年輪

土地深沉的嘆息，升騰在他的夢里

仿佛什么在流逝，繁星集體隱遁

高懸的明月，讓許多事值得期待

有時是連綿的群山，有時是蔥郁的草木

于奔波的路途，風景只是影子

帶著芒果的香甜，他一路疾馳

越過一程程山水，也越過一程程考驗

當他扛著鋤頭走向荒蕪的田地

更多鄉鄰扛著鋤頭走向荒蕪的田地

當他坐在田埂傳授種植技術

金沙江畔，涌起更多隱秘的歡樂

嫁接到枝條上的是口感、產量

還有他的疼，漸瘦、駝背

他把自己嫁接給土地，它們

一起經日曬、雨淋、風吹

于沉默中，靜聽歡聲笑語

我看見秋天，不在一首舊日的詩中

它在可種可收的勞動劇場里

像挺直脊梁的荷鋤而歸者

額上，鍍著金光

英雄氣（組詩）

◆夏選彬

他們采來五月的鮮花

在某個中午，靜靜地望著遠方

我看見一些人向我走來

他們采來五月的鮮花

綴滿鮮血的鮮花

他們眼里有光，嘴角微笑

還沒有走到我面前

就倒在時光里

我含淚低泣，他們說

死不止有靜美，還有悲壯

他們所走過的這一路

有風雪和暴雨，敵人的子彈

曾穿過他們的胸膛

他們用鮮血灌溉土地

滋養出一朵叫做信仰的花

我看到他們倒下，又站起來

穿過歲月的煙云走到我面前

我看到他們

眼里有光，嘴角微笑

選擇

很多時候，我總是一個人

坐在光里，想一些戰火紛飛的事

仿佛那些事里都有光

并且可以照射我的心海

我看見他們從光里走來

又從光里消失

他們短暫的一生里沒有太多的話

用戰爭制止戰爭

把所有戰爭的苦都留在這一代

這是他們樸素的愿望

他們總是帶著光

在天地間走動

草木遇見便萌芽

河流遇見便遼闊

我的淚水也遇見了

滴落地上便成了慈愛之海

英雄氣

這一天就要過去了

如同之前的每一天

從這一天回溯到我出生那一天

這么多年我種了一顆夢想的種子

從我出生那一天回溯很多年

能聽見炮火的聲音

長征那一串串紅色的足跡

還清晰留在中國大地上

我出生時村莊是安靜的

硝煙已經散去

出生后我看見紛繁變幻的天空里

一股英雄氣

人民繼續書寫著歷史

這一天就要過去了

我把霞光裝在目光里

山巒如此堅毅

江海如此廣闊

凝望遠方的人們

定要迎來萬丈晨光的紅日

茉莉花開

茉莉花四月末就開了

六月它還開著

如果這是1909年

23歲的朱德跋涉2000公里

來到云南時

它肯定也還開著

炎炎夏日，它冰肌玉骨

花開滿園，香也香不過它

這花可以開在朱德總司令

一生行走的革命道路上

它定然有真理的味道

定然有信仰的風骨

這花飲清水，向太陽

獻出芬芳予天地之間

可以開在朱德總司令心懷人民

以身許國的精神高地上

也可以開在我們的骨頭里

芳芳在我們的血液里

一些人不再抬頭看天

銀杏樹葉由淺綠變為深綠

很多路人未曾注意到

我也是在經歷一點病痛后

才停下來看陽光下的銀杏葉

秋天時銀杏葉滿身金黃

萬物蕭條時它最絢爛

我想到一些人

在一百多年前的黑夜里

把沉沉睡著的人們喚醒

在黑夜里最容易看見星光

而當光明照亮大地

一些人便不再抬頭看天

我看見他們從銀杏樹下走過

面無表情

他們已然忘記

秋日里那一份絢爛

他們心中向往的

也不是陽光下的一片綠海

向往

推開窗，樓下的樹木更蒼翠了

每片葉子都有向上的力量

在陽光下發著光

那些樹從未對我說起它們的艱難

秋天時的落葉，冬天的霜雪

其實它們無需言說

只要默默地站在那里

就是一種態度

多少人曾從樹下走過

我所擔心的，是他們失去向往

而樹木總相信暖風

會把生命最美麗的時刻

喚回

江山如此多嬌（組詩）

◆劉芝英

流淌

山谷中山花流淌

將幽暗的峽谷點亮

山林間山溪流淌

把時光沖洗得清澈透明

山頂上白云流淌

霞光綻放

祖國啊

你就以這樣絕世的風姿

流進了我

一生的夢里

追花人

在文海 在南溪

在九子海 在雪山腳下

總是會有一片小野花

以絕世之姿誘我

成為不知疲倦的追花人

我在花中

而花在我眼中

天空如此高遠

山河

如此明媚

亮色

生活中 總是有很多事物是亮色的

像一樹樹梨花

散發著潔白的微光

照亮荒野

像一樹樹桃花

舉著火焰

將一個壩子點燃

而我

就想把世間所有的美好

都匯聚在自己筆下

讓看見的人

心里能暖那么一會兒

山行

柳樹的濃綠堆滿河岸

核桃樹的濃綠堆滿村莊

山峰將毛絨絨的綠爪子

伸向河流

石頭仰頭望天

等著雨水從天而降

漫山遍野的蘑菇

從土里探出腦袋

火塘邊的鑼鍋飯

飄出臘肉、蠶豆的濃香

星空下

村里的小伙在篝火旁彈著吉他

唱著春風十里

阿納果的雪松和山坡

勾勒出一幅幅絕美的油畫

紅、白、粉、紫各色杜鵑

堆滿山崗

此情此景

叫我如何能不愛這人世

這絢麗多姿的祖國

這一刻

陽光從四面八方傾泄而下

目之所及 明亮溫暖

樹葉剛被一場春雨洗過

干凈得像身后的藍天

不沾染一絲塵埃

楊柳垂下纖細、碧綠的長長的枝條

仿佛要釣起一縷春風

我仰望天空

將樹葉的嫩黃

梨花的白和桃花的紅

都貼在蔚藍的天幕上

然后移動腳步

讓撲入眼簾的一幅幅精美的畫

形態各異 姿態萬千

這一刻

我只想俯首感謝祖國

賜給我這百花盛開 蜂飛蝶舞的三月

瀘沽湖之夢

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的這片湖

看一眼就能洗凈你的內心

以這片湖做背景

闖入鏡頭的所有樹和枝條都美得妖嬈

美得讓你心驚

坐在客棧的陽臺上

看不遠處的瀘沽湖

鏡子一樣照著天空

看幾只白色的鷗鳥

在藍色的湖面和藍色的天空之間來回穿梭

看湖邊的田野里梨花白得耀眼

桃花紅得觸目我就再也不想動

只想陪著這片花這片湖慢慢變老

一想到今晚就要被這些紅紅白白的花朵

這片夢幻般的藍簇擁著入眠

我就仍不住想要笑醒

所以我趕快寫下一首詩

告訴每一個我認識的人

我遇到的幸福

老家

春節回老家二十多年了

今年終于有了變化

白色的水泥路曲折向下或蜿蜒向上

引你到濃綠的麥田、芒果林或江邊

如果興致好

你可以駕車在莊稼地里穿梭

摘取掛著露珠的豆角

低矮的老屋已不見蹤影

二哥家新起的房屋坐落在山坡上

院子闊大敞亮

坐在院子里俯看路邊的紅心果樹

彎彎的月兒就仿佛掛在樹梢

一伸手可以摘下來

早起依然不用鬧鐘

鳥兒撞擊玻璃窗的聲音會把你吵醒

它們似乎很想進新房看看

卻總是被玻璃擋了回去

若干年后

怕是唯有日日從村子上空走過的月亮

才會記得村莊的前世今生

農民小弟

在家務農的小弟

很新潮地玩起了網戀

小弟的網戀成功率還很高

不像城里人的網戀總是見光死

小弟特別喜歡下河撈魚

吃不完的就當小白菜一樣送人

每年春節他都要為我們捉一些

石蚌斑鳩之類的美味

讓我們無比羨慕鄉村的日子

盡管生活清苦些

但每餐吃的都是純天然綠色食品

有時小弟帶我們去他的魚塘放水捉魚

看無數條大魚活蹦亂跳

有時帶我們上山

指點他和村里人種的大片大片的花椒地

讓我們對他的未來滿懷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