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的孩子（組詩）

◆戈戎玭措

白色的羊毛氈子

那一棵樹

無聲無息地倒了

那一棵樹

一直向著北方瘋長

像是一段遙遙遠遠的記憶

被流浪的歌手反復吟唱

老人們彈著羊毛

用簡潔的方式和神靈對話

和身邊這棵倒下又站立的樹談笑

白色的羊毛氈子

是靈魂里破碎的白色

在遼闊的土地上

族人們一次又一次地

將之緩緩展開

白色的羊毛氈子

你潔白的顏色就像我純粹的族人

醉倒在赭色土地上

冬天到來

人們開始打柴

坡地上的積雪

仿佛在清醒地告訴人們

這個季節將變得異常寒冷

在山地上勞作

遠古的想象

會在頃刻間默默地展開

真理隨之崩塌

為什么

血液是紅色的

為什么

天空是藍色的

在赭色高地之上

血液因洶涌澎湃而變成紅色

在赭色高地之上

天空因遼闊無際而變成藍色

黃果熟了

山野上苦澀的樹葉

在一陣風之后

終于黃了

戲水的少年

時而游走于霧靄

時而飛一般躍上馬背

但是時光

就像那塊石頭

斑駁的印記早已依稀難辨

族人們來到這里

歇腳，飲酒，指引天象

沉默的牛羊

灑下思鄉的淚水

少年高喊

黃果熟了——

蒼老的土地

豐收的季節

母親們勞累了

攤開的手

把歲月輕輕地撫平

望一望天空

這赭色土地又蒼老了許多

“火塘里

再加一些木柴吧”

那把口弦

等到羊群翻過山崗

等到太陽從峽谷里慢慢爬上來

等到樹上的鳥窩被頑皮的孩子搗毀

那陣風

仿佛從祖先分支的地方吹來

帶著濃重的鼻音

也帶著巖羊不安的蹄印

那座圖騰

已經在雨天改變了方位

牧羊的女孩

在日落十分背起沉重的木柴

口弦聲聲讓人心碎

當河邊的樹木陷入憂郁

那些失傳的謠曲

那把老去的口弦

以及那些四處奔走的人們

早已被風輕輕地吹散了

夕陽下的孩子

有時候

我們把命運

悄悄地隱藏在塵埃之中

夕陽下的孩子奔跑著

奮力地將泥土灑向天空

不經意間

空中漫無目地飄散的塵埃

在夕陽的猩紅之中

慢慢枯萎

族人們在遙遠的年代

和天空對峙

他們多像此時的塵埃

悄無聲息之間便落入混沌的世界

禮物

老人說

星辰是送給天空的禮物

花朵是送給大地的禮物

從游牧到農耕

從廣袤原野到崇山峻嶺

千百年過去了

只有天空和大地沒有改變

只有星辰和鮮花沒有改變

這是不是

世間最好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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