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中國共產黨的黨史觀萌發于早期領導人的黨史論著。蔡和森、瞿秋白、李立三、張聞天等黨的早期領導人堅持馬克思主義立場,在研究黨史過程中所形成的基本原則、基本觀點與基本方法,成為中國共產黨黨史觀的最初形態。他們非常重視黨史在正確認識革命意義、培養革命力量、汲取經驗教訓、指導革命實踐、加強黨的領導、堅定勝利信念等方面的重要功能,并重點闡釋黨的重大事件、關鍵問題、優秀品質、革命特征與歷史分期,在敘述黨史時運用唯物史觀、比較研究法、辯證分析法、階級斗爭觀、史論結合法等理論方法,為后世黨史研究奠定了基礎,并推動黨內重史傳統的形成與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
中國共產黨的黨史觀是指研究學習黨史所形成的基本原則、基本觀點與基本方法,包括黨史意義的闡釋、黨史基本問題的論述、黨史研究的理論方法等。中國共產黨歷來重視總結與研究黨的歷史,諸多黨的領導人關于黨史均有重要且深刻的論述與闡發。他們的思想展現出各具特色的黨史觀,指導我們的黨史研究與學習,推動黨史工作的科學發展。學術界對此已有部分論及,既有對毛澤東、鄧小平、習近平等黨史觀的個案考察,也有中國共產黨黨史觀發展的歷史回顧。(1)相關研究有王炳林:《論毛澤東的黨史觀》,《黨的文獻》2003年第6期;王炳林:《論鄧小平的黨史觀》,《黨的文獻》2001年第3期;楊鳳城:《習近平黨史觀與中共黨史研究》,《中共黨史研究》2020年第1期;朱之江:《中共黨史觀發展的歷史回顧》,《南京政治學院學報》2011年第4期;郭輝:《中國共產黨關于黨史評價的百年考察》,《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21年第3期,等等。但缺乏對蔡和森、瞿秋白、李立三、張聞天等黨的早期領導人、黨史撰著先行者黨史觀點的整體關照與解析,他們對黨史的認知與思考成為中國共產黨黨史觀及黨史研究的基礎。(2)黨史著作的早期代表有蔡和森的《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黨的機會主義史》(1927年),瞿秋白的《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1928年)、《中國共產黨歷史概論》(1929—1930年),李立三的《黨史報告》(1930年)、《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七年中國大革命的教訓》(1930年),張聞天的《中國經濟之性質問題的研究》(1931年)、《中國革命基本問題》(1933年),等等。習近平總書記有言:“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記走過的路”。(3)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九十五周年大會上的講話》(2016年7月1日),《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345頁。
因此,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黨史研究與認知的發展脈絡及基本特征的探討,能夠對百年來中國的黨史研究與書寫起到溯本清源的重要作用,進而深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漸進歷程的認知,深切理解中國革命的世界意義。
常言道:“讀史使人明智”。中國共產黨自誕生起即擁有濃厚的歷史自覺意識,黨的主要創始人李大釗非常重視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方法形成正確的歷史觀。他認為,歷史觀既是對“歷史的解釋或概念”,也是“人生的準據”,欲得正確的人生觀“必先得一正確的歷史觀”。(4)《史觀》(1920年),《李大釗文集》下,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64—268頁。李大釗的歷史觀同樣適用于黨史,即正確的黨史觀是客觀認識中國共產黨歷史的前提與條件。大革命失敗前后,蔡和森、瞿秋白、李立三、張聞天等黨的早期領導人形成的黨史觀,最初源于他們對黨史意義與功能的認知。
黨史研究有利于正確認識黨的發展歷程與革命意義。1926年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蔡和森在莫斯科中山大學旅俄支部作《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的報告時,開宗明義地說:“要知道中國革命及我黨要如何發展及其發展的道路如何,故須明白我黨的歷史”,因為“吾黨雖只有五年短的歷史,而仍在幼稚的時代??墒撬谖迥曛虚g已能領導中國無產階級由經濟的爭斗走到政治的爭斗,而由日常生活的爭斗,又走到一般的爭斗了”。(5)《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786頁。換言之,當時中國共產黨雖年輕,但已歷經諸多革命實踐并取得一定成績。蔡和森已認識到研究黨史的重要性,需要總結黨的革命歷程。1929年瞿秋白在莫斯科列寧學院做黨史報告時,第一講即闡明“中國共產黨歷史之意義”,集中體現他對黨形成與發展脈絡的深刻理解。(6)《中國共產黨歷史概論》(1929—1930年),《瞿秋白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848—849頁。1930年李立三在做黨史報告時,也說:“我們的黨已經從一九二一年到現在,可以說是九年的歷史。歷史雖然只有九年,可是中間經過幾次很偉大的革命,這些斗爭當然不僅在黨史上有偉大的意義,在中國革命史上同樣有偉大的意義”。(7)李立三:《黨史報告》(1930年),中央檔案館編:《中共黨史報告選編》,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0年版,第204頁。可見,他們皆認為正確認識黨的歷史,有利于理解中國共產黨革命歷程的偉大意義。
黨史研究有利于黨員的自我成長與革命力量的培養。中國共產黨作為由眾多先進黨員組成的革命政黨,每個黨員的成長與黨的革命事業緊密相連。黨員要更好地貢獻于黨的事業,必須了解黨的歷史與使命,于此,對黨員開展黨史教育顯得尤為重要。蔡和森認為:“同志們都是要做一個好黨員,忠實的無產階級的先鋒隊,所以第一必須明白自己的責任。但如何才能明白呢?那就必須親切的深刻的知道黨的歷史了”。即黨史學習關涉黨員責任與使命,并要抱以“親切”之同情與理解,只有“深刻”了解黨的歷史才能成長為“好黨員”,才能共同團結起來完成中國革命“這偉大的歷史使命”。(8)《黨的機會主義史》(1927年9月),《蔡和森文集》下,第917頁。張聞天在黨史課程上論及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時,強調只有明了中國社會的經濟性質與中國革命的任務,才能厘清“中國革命中各階級的關系,以及中國革命的動力”,如此正是為了增強黨員的黨性并鞏固革命隊伍。(9)張聞天:《中國革命基本問題》(1933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378頁。此外,中國共產黨進行具體革命實踐的歷史宣傳,如紀念“二七”大罷工以證明“中國工人階級能擔負領導中國解放運動的使命”“中國共產黨是為中國工人階級而奮斗的唯一的政黨”,亦旨在強化黨員的革命認同并擴大革命力量。(10)《中共中央通告第二號——關于“二七”紀念的宣傳要點》,中共中央宣傳部辦公廳、中央檔案館編研部:《中國共產黨宣傳工作文獻選編(1915—1937)》,學習出版社1996年版,第622—623頁。
黨史研究有利于澄清事實真相與肅清革命錯誤。蔡和森認為反動人士污蔑中國共產黨“不過是陳獨秀幾個野心家的意志所創造的,或者以為被俄國收買的幾個學生所鼓動”的問題,明確指出黨產生的歷史必然性,用歷史事實駁斥“軍閥的走狗及帝國主義者所造的謠言”。(11)《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87頁。他還就“中國共產黨從產生那日便是機會主義”的謬論,專門撰寫《黨的機會主義史》予以澄清。蔡一方面坦然承認“黨的初期不是沒有錯誤的”,并分別舉出那些“所謂有名的錯誤”;另一方面表示這些錯誤“都是些偶然的零碎的錯誤,而不是嚴重的系統的機會主義”,不能因此磨滅“黨在中國革命史上”的偉大功績。(12)《黨的機會主義史》(1927年9月),《蔡和森文集》下,第877—910頁。并提出要用“無產階級的民主集中制”來鏟除政治與組織上“機會主義的系統”,進而全盤改造黨。(13)《黨的機會主義史》(1927年9月),《蔡和森文集》下,第914頁。這充分反映出蔡和森實事求是觀察黨史的態度,并促進黨的不斷完善與發展。李立三、張聞天也分析討論黨內曾出現的“機會主義錯誤”,肯定“八七”會議對機會主義的批判,它“決定黨的新路線,把黨從機會主義的泥坑挽救出來”。(14)張聞天:《中國革命基本問題》(1933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438—439頁。但李立三關于“共產國際指導中國革命的列寧主義的路線完全正確”的觀點,并不符合歷史實際。(15)李立三:《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七年中國大革命的教訓》(1930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317頁。據此,澄清黨史中的謬誤尤為必要,能掃除革命前進道路上的障礙。
黨史研究有利于汲取經驗教訓以指導當前革命實踐。瞿秋白在反思大革命失敗時,指出:“中國共產黨在政治上還很幼稚,他的組織也是很散漫。可是革命首先就教會了中國的無產階級;教會他們如何去建立自己的政黨,教會他們如何去清除黨內的小資產階級的‘伴侶’和機會主義的成分,教會他們如何去鍛煉鐵的布爾塞維克的干部和組織”。此后,中國共產黨即明確主要任務在于“征取群眾”,并用一切方法“鞏固自己的黨”。(16)《中國共產黨的狀況》(1929年7月),《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391—393頁。張聞天追述“二七”慘案的教訓時,總結當時中國工人階級尚不夠強大,“沒有同全中國反帝國主義與反軍閥的各革命階級的斗爭聯合起來”,缺少“其他各革命階級的積極擁護與配合行動”,但它已從“日常的經濟斗爭”轉為“反對統治階級的政治斗爭”。中國工人階級經過“二七事變”的鍛煉,在革命舞臺上開始“爭取它的領導作用”,對中國民族革命運動而言有“特別重大的意義”。這為當前革命實踐指明方向,即“建立民族革命運動中的統一戰線”。(17)張聞天:《中國革命基本問題》(1933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390—391頁。他們認為總結革命的經驗教訓,有利于“建立中國無產階級列寧黨的自己的理論,成為真正布爾什維克的組織,來完成中國工農革命的任務”。(18)《蔡和森的十二篇文章》,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09頁。這表明他們已有馬列主義中國化的覺悟。
黨史研究有利于加強黨的領導和黨的建設。革命斗爭需要先進政黨的堅強領導,才能推進革命事業向前發展。蔡和森回顧歷史時,指出“一個革命的政黨在革命的高潮中完全不能領導,可見他快要死亡了”,中國革命之所以尚未成功恰在于“缺乏領導階級”。蔡和森認為,中國共產黨可以領導的工作范圍是無限的,政治生活上“不僅領導無產階級組成公會作經濟爭斗,并且要組織小資產階級、農民、小商人而領導他們革命”,因為無產階級的真正解放是奪取政權,“建設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建設共產主義社會”;精神生活上“尤其要有革命的理論來把思想統一,然后才能領導革命到正確的道路”,因為“黨的理論非從天上掉下來”,要在自己的斗爭中“把列寧主義形成自己的理論武器”,即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精神“定出適合客觀情形的策略和組織才行”。(19)《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99—807頁??梢?,加強黨的領導既關涉革命事業成敗,也體現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必然要求。瞿秋白論及大革命失敗問題時,也說黨即便受到挫折,黨的領導仍不可動搖,“尤其在最近一年來,有鐵一般的事實,擺在中國工農民眾的眼前”,國民黨已成白色恐怖的黨,惟有追隨中國共產黨“堅決的率領工農向地主資本家實行階級斗爭的革命方法”,才是“真正的革命方法”,才能“使大多數民眾真正得到解放”。(20)《青天白日是白色恐怖的旗幟》(1927年10月29日),《瞿秋白文集》第5卷,第52頁。黨要堅持對一切工作的領導正是從黨史中提煉的思想,也是歷史與人民雙重的選擇。
黨史研究有利于傳承革命精神并堅定勝利信心。中國共產黨有偉大的革命歷程,雖歷經諸多磨難仍越挫越勇。蔡和森指出:“‘八七’以后,只有反革命資產階級的政黨國民黨四分五裂,不成東西。我們黨適得其反,我們在新方針之下不僅重新團結了黨員群眾,而且領導廣大的工農群眾到新的革命高潮上來,這是值得我們自夸的”。(21)《黨的機會主義史》(1927年9月),《蔡和森文集》下,第910頁。瞿秋白也說,大革命失敗時黨的不少干部雖遭反動派屠殺,但“農民運動仍在繼續發展,有許多區域之中農民暴動勝利,建立了農民政權,并且有農民的蘇維埃。中國共產黨內部更加團結起來,他的信仰和影響更加在工農群眾之中擴大起來”。(22)《蘇維埃的中國萬歲!》(1928年),《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123頁。他們認為黨史學習不僅有利于繼承黨艱苦奮斗的革命精神,還能團結黨內群眾堅定革命的勝利信心。正如張聞天批判黨“左”的樂觀宿命論與右傾機會主義后,強調:“只要我們能夠堅決的執行黨的正確的路線,組織與武裝千百萬工農群眾同敵人作戰,我們一定能夠取得決戰的勝利”,“正是因為我們能夠這樣艱苦的努力的工作,所以我們有著這樣必然能夠取得最后勝利的信心”。(23)《我們無論如何要勝利!》(1934年4月27日),《張聞天文集》第1卷,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0年版,第501頁。篤定革命信念正是黨史研究的初心,也是革命受挫時重振旗鼓的精神支柱。
大革命失敗前后,中國共產黨領導人頗為重視自身歷史的總結與反思,促進黨內重史傳統的形成。抗日戰爭時期毛澤東發起黨史學習運動時,指出:“如果不把黨的歷史搞清楚,不把黨在歷史上所走的路搞清楚,便不能把事情辦得更好”。(24)《如何研究中共黨史》(1942年3月30日),《毛澤東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99頁。他認為“指導一個偉大的革命運動的黨,如果沒有革命理論,沒有歷史知識,沒有對于實際運動的深刻的了解,要取得勝利是不可能的”。(25)《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戰爭中的地位》(1938年10月14日),《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33頁。新中國成立后直至改革開放新時期,“深入研究黨的歷史,認真學習黨的歷史,全面宣傳黨的歷史,充分發揮黨的歷史以史鑒今、資政育人的作用”,已被視為“黨和國家工作大局中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26)習近平:《在全國黨史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摘要)》,《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8期,第5頁??梢姡h史學習關涉黨和國家的工作大局,中國共產黨的重史傳統也得到繼承與發展。
黨成立不久歷史猶新,但黨史相當重要,有進行研究的迫切性。蔡和森認為,黨的歷史雖短,放眼“俄國共產黨不過二十余年的歷史,西歐工人階級的政黨已有百年或數十年,但在我們五年歷史過程中,已超過了他們長期的歷史了”。因此,在指導革命實踐上“已經有了很多的復雜的事實,值得我們研究了”。(27)《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86頁。另外,黨的歷史包羅萬象,涉及內容廣泛。如何書寫或研究黨史,關注或解答哪些重大問題,即黨史的基本研究對象,均屬黨史基本問題的討論。
中國共產黨誕生的原因與條件。黨的早期領導人在黨史報告中雖未提及中共一大詳情,以及黨成立的具體時間,但均肯定黨的誕生“決不是偶然的事”,有其歷史必然性。(28)郭輝:《百年光輝:中國共產黨誕辰記憶與紀念》,《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2期,第1頁。蔡和森認為,作為黨員必須對黨的產生“有一個正確的觀念,深刻的了解”,即要知道“一個政黨的發生,必有其階級的、政治的、經濟的背景”。他首先論述“中國舊的統治階級統治狀況及一般的革命運動”,指出自帝國主義侵略后,無論“太平之役”“義和團之役”,抑或“辛亥革命”,均因內外各因素而失敗,從歷史角度論證中國共產黨誕生的必然性與必要性。進而,他從現實角度進行具體剖析:歐戰后,中國“土著產業”即民族資本主義的發展為黨的成立提供了經濟基礎;全國范圍的罷工運動表明工人“已由不覺悟到了覺悟”,“新的工人階級”使黨的成立有了階級基礎;“五四運動在中國革命史上、在政治的意義上是很重大的”,而上海罷工則標志中國工人階級“已走到反帝國主義的政治爭斗的路上來了”,即黨的成立有了政治基礎;十月革命的影響與先進知識分子的形成,使黨的成立有了主觀條件;《新青年》《勞動者》與新民學會、少年中國協會等先進刊物及組織的宣傳活動,為黨的成立提供了思想與組織基礎。他最后總結:“中國共產黨就是十月革命后與中國工人階級發展的一個產物”。(29)《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87—801頁。蔡和森全面分析黨產生的背景,奠定此后黨史相關敘述的基本框架。(30)瞿秋白、李立三、張聞天等均有類似分析,參見:《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848—895頁;《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204、378—386頁。
中國共產黨的責任與使命。任何政黨的成立必有其政治責任,蔡和森認為“世界的共產黨的責任為推翻世界資本主義社會,建立新的共產主義社會”,但因中國現實環境不同,仍停留于農業經濟“受帝國主義的侵略”,“資產階級德莫克拉西尚未成功,而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所以中國共產黨不僅肩負“解放無產階級的責任”,還肩負“民族革命的責任”。(31)《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94—795頁。瞿秋白也主張:“中國共產黨當前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中國從外國的羈軛下解放出來,把督軍打倒,土地收歸國有,創立一個簡單聯邦式的民主主義共和國”,眼下的中心任務是“反對帝國主義者及其在中國的代理人——封建勢力”。他進而強調,無產階級要和資產階級合作建立“聯合戰線”。(32)《中國共產黨歷史概論》(1929—1930年),《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862—867頁。這表明此時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任務已從“一大”黨綱規定的“以無產階級革命軍隊推翻資產階級”的長遠目標(33)《中國共產黨綱領》(1921年),《黨史資料叢刊》第1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頁。,轉換為“反帝反封建”的現實綱領。張聞天則強調中國共產黨要完成自身的責任與使命,必須“徹底了解,經過群眾、依靠群眾,而同時領導群眾的工作原則”,時刻不能忘記共產黨員的任務“怎樣把群眾的、自發的、小的經濟斗爭擴大,同我們基本的要求,聯系起來,怎樣在斗爭中隨斗爭的發展與變化,而變化我們實際行動的口號”。中國共產黨只有運用這種“領導的藝術”時才有力量,才是“為千百萬工農群眾所擁護的黨,才會領導革命到勝利的道路上”。(34)《論兩條戰線的斗爭》(1930年5月19日),《張聞天文集》第1卷,第135頁。中國共產黨的責任使命與群眾運動緊密相連,亦即中國革命未來的出路。
中國共產黨革命的性質與前途。革命性質是根本問題,不僅牽涉革命前途與命運,還將決定“今后革命之一切戰術與策略”。(35)《中國革命的性質及其前途》(1928年11月1日),《蔡和森文集》下,第978頁。蔡和森分析當前中國革命性質雖為“資產階級民權革命”,根本任務仍是“打倒帝國主義消滅地主階級”,但無產階級與農民已成中國革命的動力,能開辟“中國革命將來發展的前途——即社會主義的前途”。(36)《中國革命的性質及其前途》(1928年11月1日),《蔡和森文集》下,第986—990頁。于此而言,社會主義前途須先實現中國共產黨的最低綱領與任務。張聞天、瞿秋白也認為,“從革命的動力上講,目前中國的革命還是民主資產階級性的”,若跳過該階段就會使中國革命“遭到嚴重的失敗”,但又不“僅僅是民權主義的革命”,而應以徹底的土地革命使其社會革命“有確定的生長而成社會主義革命的趨勢”的內容。(37)《中國經濟之性質問題的研究》(1931年6月15日),《張聞天文集》第1卷,第216—221頁;《中國革命與共產黨》(1928年4月),《瞿秋白文集》第5卷,第329—332頁。中國要“無間斷性的革命”,讓無產階級領導革命并建立工農政權實現“工農民主專制”,由解決民權主義任務“急轉直下到社會主義的革命”。(38)《中國革命是什么樣的革命?》(1927年11月16日),《瞿秋白文集》第5卷,第78頁。李立三則從世界無產階級革命視角,明確當前中國革命是“資產階級民主的性質”,但中國無產階級必須與資產階級“力爭革命的領導權,尤其是要堅決促進農村革命,發動極廣大的農民群眾,以監視資產階級的動搖,以鎮壓資產階級的反革命,從與資產階級的短暫協作,過渡到工農聯盟,以徹底推翻帝國主義的統治而走向社會主義的前途”,最終使中國革命“從世界革命的助力轉變到世界革命的主力”。(39)李立三:《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七年中國大革命的教訓》(1930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318頁。他們一致認可當前中國革命為“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始終堅持社會主義革命的前途與方向,并為之不懈奮斗。
中國共產黨成立后的影響與意義。毛澤東曾說:“自從有了中國共產黨,中國革命的面目就煥然一新了”。(40)《全世界革命力量團結起來,反對帝國主義的侵略》(1948年11月),《毛澤東選集》第4卷,第1357頁。該觀點在黨早期領導人的黨史報告中即有體現。蔡和森指出,以往革命運動失敗的原因在于“缺乏領導階級”“缺乏有很好組織、很好政策的階級勢力”。辛亥革命因“資產階級力量很小”,國民黨未抓住農民勢力發動群眾,且對帝國主義態度“太溫和”而遭失敗的厄運。此后“五四”運動的發生,也證明國民黨“不能領導革命”。中國革命運動亟需“有新的政黨、新的方法來團結組織各種各派反帝國主義、反軍閥的群眾,以領(導)中國革命運動到底,并領導無產階級得到解放,即中國共產黨在歷史上所應擔負的使命”。簡言之,中國共產黨的出現使中國革命有“新的領導力量”,它將“領導中國革命到底,并去得到完成中國無產階級解放的事業”。(41)《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99—803頁。張聞天也持類似觀點:其一,“中國共產黨的產生,是由于中國資本主義相當的發展產生了中國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斗爭,表現了它在民族革命運動中的偉大力量”,即黨的誕生推動民族革命的發展;其二,黨的誕生使中國工人階級的斗爭“蓬勃發展起來”,因為“中國工人運動一開始便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所以中國工人運動一開始便走上正確的道路”,即“中國革命得到了無產階級新的力量,推動中國革命向著新的方向邁進”。(42)張聞天:《中國革命基本問題》(1933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386—387頁。他們已高度重視黨誕生的時代意義,充分肯定其偉大歷史價值。
中國共產黨的優秀品質與革命特征。作為馬克思主義政黨,中國共產黨的優秀品質在于能始終胸懷世界著眼未來。瞿秋白認為,黨自成立伊始即以世界革命為己任,要求實現共產主義。在此后的革命歷程中雖屢遭挫折,仍能抱定宗旨,堅信自己作為“唯一能夠把革命進行到勝利的黨”“不僅擔負著中國革命和中華民族解放的命運,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也擔負著世界革命的命運”。(43)《論中國革命》(1928年8月14日),《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19頁。黨的優秀品質還在于能始終保持先進性。蔡和森在論及工人運動的偉大成就時,說:“中國共產黨成立只有六年,黨就能引導中國工人階級走到革命的政治爭斗,這證明中國共產黨六年的工作已經超過了西歐幾百年革命經驗了。”(44)《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855頁。他充分肯定中國共產黨革命斗爭的先進性,給予中國革命極大信心。另外,黨的優秀品質更在于能始終表現強大的糾錯能力。中國共產黨能從小到大、由弱到強以至“有了好幾萬黨員”,既是“在工人階級的斗爭中長大起來”,也是在不斷糾錯反省革命失敗經驗中壯大起來。(45)《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1928年),《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243頁。正如共產國際第六次世界大會所言:“中國的共產黨是十分可敬的,他的發展之快是從來所沒有的,他的英勇斗爭是永久打先鋒的,他的無所畏懼是能公開的改正自己的錯誤”。(46)《蘇維埃的中國萬歲!》(1928年),《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133頁。黨通過不斷糾錯所積累的革命教訓,不僅可推動中國革命的發展,同時“對于世界革命歷史的(發展)有極大的貢獻”,以使黨“變成了世界革命第一等重要的動力”。(47)《蘇維埃的中國萬歲!》(1928年),《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131—133頁。黨的這些優秀品質決定中國革命必定有其世界意義,也為日后黨的砥礪前行打下良好基因底色。
中國共產黨歷史的階段分期。階段分期為史學研究的常見問題,有利于科學把握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對此,蔡和森在黨史中已有鮮明指示:“我黨現在已到了一個什么階段、發展到什么一個程度呢?以及發展的道路是怎樣呢?”并運用三種標準劃分階段。首先,他以黨的前四次代表大會將黨史分四個階段,分別肯定黨的誕生使中國革命有“新的領導力量”;決議“打倒帝國主義和軍閥,實行民主革命”政治綱領;討論“聯合戰線”明確國民革命目標;完善“民族革命的理論”使中國革命發展到新階段。(48)《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803、819、830、842頁。其次,根據黨的發展狀況將黨史分為兩個階段,第一次至第三次代表大會,黨由“階級群眾的黨”轉為真正“建筑于工人階級之上”的黨;第三次代表大會到“五卅”運動以至國民軍失敗,黨明確反帝反軍閥的政治路線,要求擴大聯合戰線。(49)《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855頁。最后,按照工人運動情況將黨史分為三個階段,即“五四”運動與上海罷工開始反對帝國主義,使革命斗爭“遂開新紀元”,對黨的產生“有很重大的意義”;“二七”運動使黨意識到“工人要領導各階級作民族革命的爭斗”;“五卅”運動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真正的廣大革命運動”,黨成功引導無產階級“由經濟的罷工直到政治的爭斗”,并取得“民族革命的領導地位”。(50)《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89、829、855頁。蔡和森采用多種劃分標準,將黨短暫的歷史進行分期,旨在引導黨員全面而客觀地認識黨的斗爭規律,清晰發展方向。他的黨史分期意識影響到瞿秋白、李立三與張聞天等人,也為后世黨史分期提供了思路。(51)瞿秋白、李立三與張聞天的黨史論著分別按照重大事件、關鍵會議、重要革命斗爭經驗為分期線索。參見:《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848—851頁;《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276、384—434頁。
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選擇黨的哪些關鍵問題展開論述,如何劃分黨史發展歷程,這些黨史基本問題的思考,不僅影響到黨的價值認同與歷史地位的評介,還關涉黨史資政育人功能的效果。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牢牢把握黨的歷史發展的主題和主線、主流和本質,旗幟鮮明地揭示和宣傳中國共產黨在中國的領導地位和核心作用形成的歷史必然性”。(52)習近平:《在全國黨史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摘要)》,《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8期,第5頁。蔡和森等黨的早期領導人爬梳黨史,既分析黨誕生的歷史必然性與革命的前途命運,也總結黨在不同階段成就的光輝事跡,更要求人們秉承黨的優秀品質,汲取革命斗爭的經驗教訓。他們敘述黨史基本問題,能夠促進黨員更清晰、更科學地認識黨的歷史,感悟黨的艱辛革命歷程,堅定理想信念;能夠為黨史研究提供基本研究思路與分析框架,促進黨史工作長足發展;更重要的是他們已意識到中國革命的世界影響,成為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先行者。
習近平總書記曾說:“黨史研究是一門研究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從中國共產黨的活動揭示當代中國社會運動規律的科學”。(53)習近平:《在全國黨史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摘要)》,《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8期,第5頁。黨史研究作為一門科學,需要理論方法的指導。早期黨史撰著者既是黨史工作者,也是黨的領導人。他們身處革命的浪潮,研究黨史雖屬逐步摸索的自發階段,尚未達到1942年毛澤東在《如何研究中共黨史》中系統總結與反思黨史研究的自覺階段。但他們在黨史論述中已呈現出諸多值得后世黨史工作者參考與借鑒的理論方法,映襯出馬克思主義者的史學素養與思維品質。
歷史分析法的提出。馬克思說:“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所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繼承下來的條件下創造?!?54)《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70—471頁。歷史研究要將歷史事件置于具體時代環境中考察,這早已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研究黨史的方法,以系統認知黨史發展規律。蔡和森在黨史報告中明確提出要用“歷史的方法”觀察黨史。他在探討黨誕生的背景時,將其置于一定階級、政治、經濟的客觀條件,分析黨誕生的歷史必然性。他在分析黨內機會主義形成的原因時,也從當時存在的具體問題出發,指出:“一九二五年以前,黨的指導機關沒有工人分子參加”“一九二五年以后,黨即開始成為群眾的,而指導機關仍然沒有群眾化”,“加以民族革命的高潮發展,從上至下的指導機關,無形中逐漸小資產階級化或民族資產階級化”。正因黨沒有堅持好民主集中制原則,才導致機會主義錯誤。(55)《黨的機會主義史》(1927年9月),《蔡和森文集》下,第913—914頁。蔡和森在黨史論著中始終貫穿歷史分析法,其他黨的早期領導人雖未明確表示應該使用何種方法研究黨史,但也基本沿用該方法,以增強黨史論述的歷史感與說服力。
唯物史觀的運用。唯物史觀是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1921年毛澤東在致蔡和森有關建黨問題的信中,即已明確“唯物史觀是吾黨哲學的根據,這是事實”。(56)《致蔡和森》(1921年1月21日),《毛澤東書信選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5頁。此時黨的早期領導人雖未明確提出要用唯物史觀研究黨史,但在實際中已充分運用唯物史觀進行黨史考察與分析。如蔡和森在論述工人運動的成因時,重點強調歐戰期間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的發展為工人階級的崛起奠定了經濟基礎,從而促使工人運動的興起。(57)《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87—788頁。其他早期黨史論著中也有從經濟角度分析歷史發展的根本動因。瞿秋白、李立三將“中國商業資本化的經濟”“封建制度的土地所有和使用關系”“地方市場的發展”等封建剝削形式視為形成軍閥的經濟根源,而這些經濟因素又成為帝國主義對華統治的基礎,即“帝國主義扶持中國的封建勢力,以束縛中國資本主義的發展,以統治中國”。(58)李立三:《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七年中國大革命的教訓》(1930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319頁;《中國的經濟發展和社會階級》(1929年12月),《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749—750頁。張聞天更是從自然經濟形態、帝國主義經濟侵略與中外貿易情況等,分析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經濟基礎“決定了中國革命的任務與性質,決定了中國革命中各階級的關系,決定了中國革命的動力”。(59)張聞天:《中國革命基本問題》(1933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323—377頁??梢姡ㄎ锸酚^已成為他們觀照黨史的重要理論方法,并為后世黨史研究樹立起榜樣。
比較研究法的呈現。比較研究法是史學研究的基本方法之一,蔡和森等人主要從中外、古今兩方面考察黨史。如蔡和森通過對比中西方革命運動經驗與工人運動發展史,指出西方“至少經過二百余年的爭斗才走到政治爭斗”,而中國僅用幾年時間便遠遠超過他們的發展歷程,顯現出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進性。(60)《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855頁。瞿秋白也立足世界,將中國國民革命與無產階級革命比作俄國“二月革命”與“十月革命”,強調革命的轉變需要“自己組織程度”與“世界革命潮流”,才能生成契機。他用俄國革命史暗示中國革命也需采用兩步走戰略。(61)《中國共產黨歷史概論》(1929年—1930年),《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881頁。李立三則比較世界殖民地國家的民族革命運動,指出中國革命亟需將廣大工農群眾發動起來,“推進革命的發展與深入,一直到鎮壓資產階級的反革命,領導革命徹底完成”。(62)李立三:《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七年中國大革命的教訓》(1930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283頁。中國的共產主義革命事業尚屬起步,通過引介世界各國革命經驗為中國革命提供思路,以更好的指導當下革命實踐。
除中外橫向比較外,他們還重視古今的縱向比較,即從不同時期的歷史現象中總結客觀規律。蔡和森通過對比黨成立初、五卅運動、國民革命、第五次代表大會等各時期黨內機會主義現象的不同特征,透析出機會主義產生的根本原因,并呼吁:“根本是要從小組、支部起,實行改造過來;根本是要肅清一切政治上和組織上的機會主義遺毒,要改變過去機會主義時期之畸形的黨內生活、教育、訓練以及一切不正確的工作方法。”(63)《黨的機會主義史》(1927年9月),《蔡和森文集》下,第916頁??v向比較旨在追溯現實問題的歷史根源,有利于在深層次剖析問題的基礎上明確革命方向。如張聞天對比中國古代兩千年尤其是近七八十年以來專制皇帝、地主階級、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經濟上的剝削形式,指出帝國主義對中國經濟的破壞、生產力的阻滯,“明顯的表現在它對于中國農村經濟方面”,即“中國農村的根本破產,是中國農業不能發展與必然衰落的主要原因”,進而強調發動農民斗爭進行土地革命的重要性。(64)張聞天:《中國革命基本問題》(1933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323—354頁。比較研究映襯出他們敏銳的洞察力,體現出黨史研究的縱深感,似有毛澤東“古今中外法”之風。(65)《如何研究中共黨史》(1942年3月30日),《毛澤東文集》第2卷,第400頁。
歷史問題的辯證分析。歷史發展的過程頗為復雜,辯證分析則要堅持全面、聯系、發展的觀點分析歷史事件或人物。黨的早期領導人對此已有初步意識。當時人們多執著于1914年后中國工人運動總是失敗的問題,蔡和森卻發現工人階級已逐步覺醒的事實。他在評價張國燾、陳公博的錯誤時,指出這并非表面的態度問題,而是“根本的政治問題”“黨的紀律問題”。正因如此,黨也在與錯誤的斗爭中成為“一個行動的黨,真正的黨”。(66)《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89、827、828頁。此外,李立三、張聞天也運用辯證分析法觀察歷史問題。如李立三指出,“二七”罷工雖失敗,但“給黨一個大的轉變”,提出“打倒軍閥”的口號?!鞍似摺睍h雖沒有脫離國民黨或建立蘇維埃政權的決議,但它在“政治上使黨有新的出路,組織上使黨有新的生命”,甚至使黨從“崩壞狀態挽救過來”。(67)李立三:《黨史報告》(1930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216、264—266頁。張聞天則客觀辨析辛亥革命與五四運動,認為辛亥革命雖因缺乏堅強的政黨領導、未反對帝國主義、未依靠群眾力量而失敗,但仍是中國“民族革命的開始”;五四運動雖也因缺少政黨領導而失敗,但“他在中國革命發展行程上有著重大的意義”。(68)張聞天:《中國革命基本問題》(1933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381—385頁。他們所運用的辯證分析法即為毛澤東提煉的“一分為二”法,要求反對“所謂壞就是絕對壞,一切皆壞;所謂好,就是絕對的好,一切皆好”的片面觀點。(69)《反對黨八股》(1942年2月8日),《毛澤東選集》第3卷,第832頁。
階級斗爭觀點的運用。階級是社會經濟生產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的觀點是馬克思主義重要組成部分。(70)《共產黨宣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2頁。這在早期中國共產黨人的黨史敘述中也有所體現。蔡和森分析中國社會各階級力量的狀況時,指出:“在舊的社會中舊的統治階級為地主與封建階級,而農民則為被統治階級。但在帝國主義侵入后,則舊階級之上產生了新階級,而新階級之第一即為買辦階級”,“中國土著資產階級的發展,尤其帝國主義在華開設工廠,故中國無產階級亦產生了”。(71)《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95頁。他運用階級分析法將中國階級分為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地主階級與農民階級、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等,并認為這些對立階級間的斗爭推動了中國革命的發展。如帝國主義與舊統治階級的壓迫致使農民階級破產而引發義和團運動,辛亥革命中農民階級、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共同推翻滿清封建階級,但資產階級力量薄弱又導致革命失敗,而五四運動標志著“中國工人階級已走到反帝國主義的政治爭斗的路上來”,這對黨的產生有重大意義。(72)《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89—798頁。其他早期領導人的黨史著作也滲透了階級斗爭分析法,如張聞天指出“革命的性質由于社會的階級相互關系來決定”,農民運動產生于農民階級反對地主階級、商人高利貸與買辦階級等的封建剝削;(73)《中國經濟之性質問題的研究》(1931年6月15日),《張聞天文集》第1卷,第204、216頁。瞿秋白強調“工農與豪紳地主資產階級之間的矛盾”加劇的背景下,無產階級開始組織起來領導手工工人等一切勞動者展開階級斗爭。(74)《中國職工運動的問題》(1929年8月19日),《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464、551頁。據此,他們運用階級斗爭觀點分析黨史,促使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產生與發展。
史論結合法的突顯。歷史學屬實證科學,強調論從史出、史論結合,黨史研究也須“不憑主觀想象,不憑一時的熱情,不憑死的書本,而憑客觀存在的事實,詳細地占有材料,在馬克思列寧主義一般原理的指導下,從這些材料中引出正確的結論”。(75)《改造我們的學習》(1941年5月19日),《毛澤東選集》第3卷,第801頁。黨的早期領導人擁有良好的史學素養,其文章觀點或結論多運用相關史實為支撐。如蔡和森為說明中國“新的工人階級”得到發展,引用1903年至1925年中國棉紗廠由2個增至83個、紗錠由6500支漲至200萬,以及全國產業工人數達至200至250萬等詳實數據論證其觀點。(76)《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787頁。瞿秋白為論述“中國的封建關系問題”,從租田制度、田賦制度、官田祠田學田廟田制度剖析中國封建經濟關系,并引用廣東與江蘇土地分配與賦稅制度的統計數據,分析“中國土地所有制的特點及土地使用制的特點”。(77)《中國共產黨歷史概論》(1929年—1930年),《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851—855頁。另外,張聞天也秉持論從史出原則,例舉上海、武漢、長沙、開封、廣東、香港等地反帝國主義與軍閥的罷工運動或群眾示威運動,得出“五卅”運動使1925至1927年中國革命達至高潮的結論,昭示無產階級取得革命領導權的必然趨勢,并為世界其他殖民地半殖民地革命指明方向。(78)張聞天:《中國革命基本問題》(1933年),《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414—417頁。史論結合彰顯黨史研究的嚴謹性與可信度,成為黨史研究的基本原則。
思想是行動的先導,理論是實踐的指南。黨史的早期撰著者堅持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共產黨的基本立場,從唯物史觀出發,綜合運用比較研究、辯證觀點、階級分析與史論結合等方法,處理黨史敘述中的諸多重大難點、疑點問題。不僅給予受眾黨史思維的熏陶,深化人們關于中國革命歷程規律的認識,也在一定程度上實現黨性與科學性的統一,牢牢把握黨史為中國革命服務的方向,在理論方法上為后世黨史研究起到奠基之效。在中國共產黨百年的光輝歷程中,黨和國家領導人關于黨史的論述形式或撰寫的指導方法,既有理論方法的繼承發揚,更有結合不同歷史時代特征進行的理論創造,推動黨史研究不斷朝縱深發展。
中國共產黨自誕生之日起即高度重視自身歷史的研究與學習,要求用正確的歷史觀研究黨史。蔡和森、瞿秋白、李立三、張聞天等既是中共早期領導人,也是黨史撰著的先行者。他們在大革命失敗前后,相當重視黨史研究對汲取革命經驗教訓、培養革命力量與指導革命實踐的重要意義,要求及時總結與學習黨的歷史,并撰寫相關黨史論著,開設黨史學習課程。黨史研究對人們客觀認識黨的發展歷程、堅定革命勝利信念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們在敘述或研究黨史的過程中形成的基本原則、觀點與方法,構成了中國共產黨早期黨史觀的基本形態。
就事實而言,當時的中國共產黨確實屬于初建階段,革命歷程不長,早期領導人的黨史觀也尚未完全成型仍呈自發狀態,但黨的早期領導人立足特定時代語境,從革命實際出發詮釋黨史的意義與功能,闡發黨史的重大事件與關鍵問題,并運用諸多史學研究的理論方法。這不僅為此后中共黨史觀的成長發展奠定堅實基礎,為人們形成正確的黨史觀提供模板,也推動黨內重史傳統的傳承。從理論上而言,他們探索黨史研究的寶貴經驗,在國際上對黨史所作的宣講,一定程度上推進馬克思主義學說的中國化與中國革命經驗的國際化,既有利于此后中國共產黨黨史學科的創立、發展與完善,更為現今黨史學習教育運動提供從世界性視閾進行觀照的有益啟示,(79)《學黨史悟思想辦實事開新局 以優異成績迎接建黨一百周年》,《人民日報》2021年2月21日,第1版。從而有效發揮黨史資政育人、以史鑒今的重要作用。
簡言之,中國共產黨已有百年歷史,重新回顧并梳理黨早期領導人的黨史著述,剖析他們的觀點與運用的理論,分析他們的話語邏輯與行文體系,不僅有利于中共黨史觀的溯流求源,更在于感懷革命年代中國共產黨的初心與使命,為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砥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