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金妍

[摘? 要] 將行政權力下放至基層行政機關,是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深化法治政府建設的一項重要舉措,也是對《法治政府建設實施綱要》中有關要求的遵守。然而,我們也應該深刻認識到行政權力下放時“控權”的重要性,構建一種“收+放”的權力運行模式,努力實現行政權力的動態平衡。探討行政權力“收放”的平衡路徑,必須建立在“控權—平衡論”的中國模式上,汲取有限政府論的理論精華,樹立起“收+放”的行政權力平衡觀,進而構建起符合中國實際的行政控權模式。
[關鍵詞] 行政權力;權力下放;行政控權;動態平衡
[中圖分類號] D630.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4479(2022)01-0094-07
一、行政權力收放的雙向審視
由于行政管理的特殊需要,行政權力在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和各個環節發揮著愈加重要的作用,呈現出不斷擴張的態勢。行政權力的擴張有其內因和外因,外部社會事務和社會環境的復雜性和發展性需要更多行政力量的介入來調和、管理私人力量無力解決的事務;與此同時,行政權力本身具有的公共強制性和公共利益性也成為行政權力擴張的內在動因。我國現存有效的幾部法律也表明行政權力擴張在法律層面上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支持,如2021新修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以下簡稱《行政處罰法》)規定,“省、自治區、直轄市根據當地實際情況,可以決定將基層管理迫切需要的縣級人民政府部門的行政處罰權交由能夠有效承接的鄉鎮人民政府、街道辦事處行使,并定期組織評估。決定應當公布?!贝艘幎▽⑿姓幜P實施權下放到了鄉鎮人民政府和街道辦事處,使行政處罰權的實施主體由違法行為發生地的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具有行政處罰權的行政機關擴大到了鄉鎮人民政府和街道辦事處。此外,《行政強制法》第十條第三款規定,“尚未制定法律、行政法規,且屬于地方性事務的,地方性法規可以設定本法第九條第二項、第三項的行政強制措施。”此規定也大大賦予了地方行政機關在行政強制設定方面的權力。然而,行政權力的擴張無疑會使行政機關違法侵權概率大大增加,實踐中行政機關越權執法、不當執法、違法執法的案件頻發,使公民權益受到了行政權力擴張的侵害和影響,違背了“放權”之初法律設置的本意,也使行政放權和行政控權在一定程度上發生了矛盾。那么,我們應該如何在行政權力下放過程中做到行政權力“放”與“收”的動態平衡和松緊有度?如何既有效地激發基層行政機關的行政管理活力,又對下放的行政權力予以適當“收”緊,謹防因行政權力下放而導致的權力濫用現象的出現?這是在法治政府建設大背景下我們需要思考和研究的。
行政權力“收放”問題事關行政權力內部效率與科學的平衡。我國學者目前的研究多集中于行政權力與外部諸權力之間的平衡關系上,如行政權力與學術權力之間的平衡、行政權力與公民權利之間的平衡,而對行政權力內部 “控權—平衡”的研究相對較少。關于行政權力動態平衡路徑的構建,學者們大多從控制行政權的角度入手,提供了約束控制行政權力的四種路徑。第一,通過權力制約、運作程序、公民權利、自我運行來對行政權力實行多角度、多方位的控制[1];第二,通過加強行政權力的監督制度,優化權力格局來實現行政權力的動態平衡[2];第三,王英津在文章《論現代西方政府權力的結構變化與平衡模式完善》中提到,我們需要進一步加強我國的權利政治與程序法制建設,不能簡單地對行政權力加以弱化;第四,通過實體行政法、程序行政法以及行政救濟法三個方面的綜合作用來實現對行政權的控制。通過對行政權力平衡路徑建構相關文獻的梳理,值得肯定的是學者們均認識到了行政權力擴張背后隱含的危害性,并提出要加強對行政權力的監督與控制,反映了學界對于“法治”與“控權”的深刻認識;在控制行政權力的路徑構建上,學者們也從不同角度提出了具體可行的控權路徑,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與現實意義。但是,我們也可以發現關于此問題的研究大多只是沿用行政控權的角度,研究視角較為單一,沒有形成一個行政權力“收”與“放”雙向角度的平衡路徑,沒有形成一個動態平衡的權力平衡觀,在這類研究成果缺失的情況下,我國法治政府建設就會面臨著一系列的理論難題。行政權力的“收”和“放”均不可或缺,本文從現有研究成果的不足出發,試圖從控權—平衡角度切入,探討在法治政府建設視域下如何構建“收”與“放”的行政權力平衡路徑,如何來調整行政權力“收放”之間的關系,從而使我國的行政權力在法治軌道上平穩健康地運行,這也是本文寫作的主要目的。
二、控權—平衡論的中國模式
(一)我國行政權力擴張的真實形態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我國曾長時間實行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采取了行政機關對經濟和社會全面干預和主導的模式。毛澤東主席晚年曾提出,沒有高度的集中,就不可能建立社會主義經濟。社會主義就是要建設一個高度集權、統攬并包中央政府的思想導致了行政權力全面膨脹,國家與社會達到了高度融合的程度,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都被牢牢打上了國家的烙印,國家權力向社會的過度傾斜和干預也導致了社會缺乏活力、市場經濟萎靡不振。之后關于行政權力的轉變發生在改革開放之后,市場經濟的發展改變了國家與社會高度融合的態勢,國家與社會相對分離,國家權力在私人生活領域的痕跡逐漸淡去,社會之于國家的獨立性有所提升。然而改革開放之后,我國又相對進入一段行政權力擴張的時期,政府管理和干預的事務逐漸增多,行政事務變得愈發龐雜,行政權力就像是一只大的觸角涉及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行政權力與社會自治權力之間的界限尚未完全厘清,“服務型政府”還未較好地構建起來。
首先,我國行政權力的擴張體現在行政機關制定行政法規,提出議案的數量上。據統計,改革開放后至二十世紀末的20年間,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共制定了近300部法律,而國務院制定了700多部行政法規,尚且不包含規章的行政立法數量已經是權力機關立法的兩倍多,涉及領域十分廣泛。其次,國務院制定的行政法規幾乎沒有一件被全國人大常委會撤銷。即使是在立法機關制定的法律、條例中,國務院提出的議案也占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3]。再次,在行政許可領域,國務院通過《行政許可決定》設定了500項行政許可[4](p110),數量遠超一般法律、法規設定的行政許可數量,這也導致了行政許可的設定絕大多數由國務院作出,在很大程度上加速了行政權力的擴張。最后,在司法領域,行政機關也取得了部分行政司法權,行政機關可以做出行政裁決,根據部分法律法規的授權處理民事爭議,獲得行政強制執行權,雖然不可否認行政權力在立法和司法領域的滲透和擴張可以充分發揮行政機關的職能,但是行政權力的擴張也給立法、司法的獨立性造成威脅,導致了行政權過于膨脹的局面。
(二)控權理念的規范貫徹
行政權力的擴張是利弊兼存的,在許多情況下,各種嚴重經濟社會問題的出現促使政府需要制定有關政策或者行使更多行政權力對經濟社會公共事務進行干預和調整,使社會變得規范有序,但是行政權力也需要受到規范和限制。然而,在目前關注與討論構建法治政府的熱烈氛圍中,缺少從思想史的視角系統透視法治政府理論的法理基礎,而這恰恰是一種知識上的基本需要[5]。馬克思主義倡導權力制約觀,“一切公務人員在自己的一切職務活動方面都應當在普通法庭上按照一般法律向每一個公民負責”[6](p30)。馬克思恩格斯認為行政機關工作人員要由人民選舉、受人民監督、并隨時可以撤換,政府應是受監督、受制約的政府。毛澤東提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均屬于人民,需要從人民監督、輿論監督、黨派監督、國家權力機關監督等各個方面加強對行政機關的監督。鄧小平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權力制約觀,提出要以權利制約權力、以法治制約權力,法治才是制約權力腐敗的根本。這些權力制約觀的提出與當今“依法治國”“人民民主”的法治政府建設思想不謀而合,也將“控權觀”上升到了重要的高度。
服務型政府是一種“受制約”的行政模式和行政理念,服務型政府與法治政府是緊密聯系的,政府的行政權力必須依靠法治來進行約束和限制。反觀我國現存有效的許多法律,其實都反映出一種行政權力是 “受制約的”控權理念。《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通過明確政府信息公開的主體與范圍,規定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建立健全政府信息公開工作考核制度、社會評議制度和責任追究制度,并定期對政府信息公開工作進行考核、評議,從而加強對行政機關內部工作的監督。《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復議法》則通過賦予公民在權利受到侵害時提起行政復議的權利來加強對行政權力行使的監督,及時對違法行政行為進行糾正,以此來控制行政權力?!吨腥A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規定了“民告官制度”和“行政復議雙被告制度”,賦予違法行政行為可訴性,以司法權來監督行政權力。《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強制法》《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許可法》通過規定對違法行政強制行為、違法行政許可行為的責任追究措施來加強對行政權力的控制。與之前相比,現行有效的關乎行政權行使的法律更加注重對行政權力的監督,也把重點轉移到對違法行政行為的責任追究上來,從復議維持的“單被告制度”到“雙被告制度”,從模糊的法律責任規定到明確化的責任追究,控權理念在規范層面得到了較好的貫徹。將行政權力的行使從決策到執行到監督的全過程都納入法治化軌道,構建一個職能科學、行權高效、合理合法的服務型政府是構建控權—平衡模式的重要環節。
三、行政放權與行政控權模式交融關系之窺探
行政權力如果要持續、健康、穩定地行使,一定要在權力的“收放”之間找到一種平衡,將行政放權模式與行政控權模式相交融。我們既要在行政權放開的同時拉緊手中的繩,對行政權力予以必要的控制和制約;同時也要尊重行政機關行權的自主性、能動性,適當激發行政機關行政管理的活力。深入研究行政放權模式與行政控權模式的滲透和交融關系,對于我們探討行政權力“收放”平衡路徑的構建具有重要意義。
(一)行政控權模式:行政放權的基礎和前提
隨著法治國家的興起,面對不斷擴張的行政權,加強對行政權力的合理控制成為國家政府的首要前提和關鍵所在[7]。現代行政法治所倡導的時代精神是增進公共利益,強化社會秩序,實現公共福利。只有行政權合理、合法的運用才能體現現代行政法治的時代精神,最終保證依法治國的實現[8]。因此,即使是在行政權力逐漸下放、基層權力逐漸擴大的大背景下,我們仍然要強調行政控權的基礎作用。對行政權力的控制和限制是根基,是行政權力能否平穩健康運行的關鍵。無論行政權如何下放,下放到何種程度,我們都要在“控權”的框架下運行權力,從控權的角度理解行政權力的下放,從而保證行政權力在正確的行政法治軌道上運行。
從行政控權的角度理解行政放權也體現在新修的《行政處罰法》條文中。《行政處罰法》第二十四條實際上傳達出了權力“收”和“放”同時并存的精神,即在放權的基礎上對這項權力進行控制和監督。省、自治區、直轄市在一定情況下將權力下放,賦予鄉鎮人民政府、街道辦事處在迫切需要情況下的行政處罰實施權,這就是對權力的“放”;而條文的最后規定對于行政處罰實施權下放應該要定期組織評估并且公布下放決定,這就是對權力的“收束”。與《行政處罰法(修訂草案)》相比,正式通過的《行政處罰法》有兩個明顯的變化,一是增加了基層管理迫切需要的前提和要求,二是增加了處罰權下放的監督程序。這兩個規定的變化可以說是行政處罰權下放過程中“一前一后”的規制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防止基層濫用行政處罰權,進而對公民權利造成侵害,其背后的“放權+控權”精神值得我們去思考。換一個角度說,要提升行政執法效能,必然包含著對權力的約束。在法治國家的發展要求下,對政府部門和其他一些行政機關的行政權力進行有效的制約和監督,是推進行政機關工作高效性、科學性的重要保證。如果在行政權力下放到基層的同時,缺乏對權力的制約,那么就無法深化行政執法體制改革、無法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也易受到損害。因此,我們也能從立法制定時“放權”的表述背后感受到對權力“收束”的考量以及對行政控權模式的貫徹。
(二)行政放權:控權模式下提高行政效率的保證
行政權力可以為公民權利的實現和貫徹提供保障,實現對社會公共利益的追求。在強調“福利權”本位的今天,政府從僅僅是消極被動的“守夜人”角色轉變為積極主動的管理者和公民權利的保衛者,人民權益的切實保障需要政府更加積極地介入社會生活中,實現對經濟社會的多方位干預。在行政控權模式下,適當地放權可以激發行政機關的行政管理活力,提高行政效率,如果將行政權力控制得過死,將會使行政機關在行權的過程中喪失創新性和能動性,從而在根本上不利于公共利益和社會秩序的保障、不利于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的維護,也不利于行政效率的提高。
《行政處罰法》第一條就指出,“為了規范行政處罰的設定和實施,保障和監督行政機關有效實施行政管理,維護公共利益和社會秩序,保護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根據憲法,制定本法?!薄缎姓S可法》第一條也指出,“為了規范行政許可的設定和實施,保護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維護公共利益和社會秩序,保障和監督行政機關有效實施行政管理,根據憲法,制定本法?!贝送?,在關于《行政處罰法(修訂草案)》的說明中同樣指出,“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推進全面依法治國,深化行政執法體制改革,建立權責統一、權威高效的行政執法體制;完善行政執法程序,堅持嚴格規范公正文明執法。”可見,行政權力的下放是貫徹黨中央重大改革決策部署、深化行政執法體制改革、提升基層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的重要舉措,也有利于建立權責統一、權威高效的行政執法體制。因此,在控權模式的框架下對行政權力松綁是激發政府行政治理活力,提升行政管理水平和行政效率、激發基層行政管理活力的重要保證,是法治政府建設過程中不可忽視的環節。
(三)樹立“收+放”的行政權力平衡觀
行政權力的擴大,必然伴隨著對行政權力的控制,必然要在權力的“收放”之間找到一種平衡,樹立起權力平衡觀。理解一項制度不能僅僅依靠某一個法律條文所傳遞的文字表述。要正確理解法律,就不能僅限于具體條文,而是要探究條文之后的法理,追溯條文背后的法律精神[4](p96)。我們可以從一部法律的立法原意和草案變化來仔細探究這種“收+放”的權力平衡觀,站在立法者原意的角度上去思考,那么我們就能從簡短的立法原意表述背后挖掘出更深層次的層面,即行政權力平衡的必然性。
比如,從立法原意看,《行政處罰法》下放行政處罰實施權是為了深化行政執法體制改革,建立權威高效的行政執法體制,推進全面依法治國。在關于《行政處罰法(修訂草案)》的說明中也指出要建立權責統一、權威高效的行政執法體制,完善行政執法程序,堅持嚴格規范公正文明執法。建立權威高效的行政執法體制,實現文明公正執法,必然要適當地對權力進行收束,使行政權力在科學合法高效的軌道上行使和運作,這本身就蘊含著權力行使的平衡觀?!缎姓娭品ā返谝粭l即開宗明義地規定,“為了規范行政強制的設定和實施,保障和監督行政機關依法履行職責,維護公共利益和社會秩序,保護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根據憲法,制定本法?!痹谫x予行政機關行政強制權的同時明確規定權力行使的法定框架,這也是一種關乎行政權力“收放”的平衡觀??梢哉f,這種“收”+“放”的行政權力平衡觀蘊含在我國大部分的行政法律規范中,我們需要牢固樹立這種“收”+“放”的行政權力平衡意識。
四、行政權力“收放”之平衡路徑構建
行使好行政權力,就需要處理好“放”與“收”的關系。筆者認為,要做到行政權力行使的松弛有度,具體說來,應做到以下幾點。
(一)采取“迫切需要+有無擔責能力”的審慎下放模式
行政權力下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激發基層行政管理活力,提升基層的行政管理水平;但是在作出是否需要下放行政權力的決定之前,需要審慎把關,仔細探究其是否符合權力下放的條件和要求。拿行政處罰實施權下放來說,這是一種急迫狀態下的行政授權,其創設了一個新的行政主體,相當于從無到有地賦予鄉鎮政府一定的行政處罰實施權,這使鄉鎮政府和街道辦事處在一定條件下成為獨立的行政主體,獨立對外擔責、對其行為后果負責。但就現在的現實情況看,鄉鎮政府和街道辦事處的辦事機構精簡,且高素質的執法人員數量較少,加之各地的發展水平差距較大,即使是在行政管理迫切需要的情況下,完全讓鄉鎮政府和街道辦事處成為獨立的行政主體可能會出現“有心無力”的情形。因此,在行政權力下放決定作出前應該考慮以下幾種情形。其一,如果基層政府確有行政管理的迫切需要且執法能力又符合一定條件的,應予以下放。其二,如果基層政府有行政管理的迫切需要但是實施權力的能力和條件不足的,可以考慮行政委托的方式,即基層行政主體作為行為主體,有權履行出于基層管理迫切需要的事項,但是責任主體仍然在于具有擔責能力的上級政府,由上級政府對外承擔責任。其三,如果基層政府并沒有行政管理的迫切需要,那么不管其是否具有獨立擔責的能力,均不能下放行政權力,因為基層管理的迫切需要是行政權力下放的前提基礎和必要條件。因此,在決定是否下放行政權力時應考慮“迫切需要+有無擔責能力”兩方面的要素,只有在這兩種條件同時滿足的情況下才能做出最終的下放決定,上級政府依靠對這兩方面條件的審查來調節手中的繩,做到對行政權力下沉的監管和調控。
(二)因地制宜采取“寬松決定”和“嚴格決定”相結合的模式
雖然我國城鎮化進程不斷加速,各地城鎮化水平飛速發展,但是仍然存在著城鎮化發展不均衡問題,地區之間的差異也是顯著的。在欠發達地區鄉鎮,即使有行政管理的迫切需求,但是如果存在執法人員素質不高、執法機構設置過于精簡、執法人數過少等執法條件明顯不足的情況,屬于“有需求而無能力”,上級政府在進行權力下放之前應該慎之又慎,嚴格把關,拉緊手中的繩。實施相關行政權力的能力明顯不足的,應不予下放,此為“嚴格決定模式”。對于經濟社會發展水平較高、實施有關行政權力條件較為成熟的地區,上級政府應“放松”手中的“繩”,主要考慮其是否確有行政管理的迫切需求(即主要考慮需求因素),此即為“寬松決定模式”,不同于嚴格審查模式,在寬松決定模式下基層政府具有更高程度的執法自主權。因此,放開行政權力的前提是要綜合基層行政管理體制的多方面要素以及各地行政管理水平高低因地制宜,在各地基層政府的權力分配上要體現差異性,根據不同地區的行政實施能力和實施條件,采取“寬松決定”和“嚴格決定”相結合的模式。
在行政處罰權方面,許多地區已經在《行政處罰法》修改之前就對強鎮進行了適當的擴權。從各地對強鎮的擴權情況來看,各地存在著顯著的差距,如表1所示,處于東部地區的浙江省桐廬縣向鄉鎮政府下放的行政處罰權達到了420項之巨,而位于西部地區的廣西巴馬縣只向鄉鎮政府下放了2項行政處罰權力,我國各鄉鎮基層行使行政處罰實施權的條件和能力存在著明顯的差別。此外在行政許可方面,因為經濟發展不平衡,各地區實際情況差異很大,各地在實施行政許可時也應執行不同的標準。
總的來說,采取“寬松決定”和“嚴格決定”相結合模式的一個重要原因是行政權力下放不是絕對獨立的,而是與基層行政管理體制的多元要素密切關聯,如行政機關財力、人事、編制等多方面要素。這兩種決定模式的構建并不是天馬行空的想象,而是源于我們對法律文本中“實際情況”一詞進行的目的解釋和深層次解讀,即為了規范行政權力的行使,同時也出于基層管理的需要,在權力下放時需要因地制宜,不能“一刀切”,不能盲目照搬其他地區的經驗和做法,要分層次放權、因地制宜,應根據不同地區經濟社會以及執法能力的綜合情況,視具體情況采取“寬松決定”或者“嚴格決定”的行政權力下放模式。
(三)在“放”的基礎上構建行政權力的行權框架
不管行政權力是來自于法律法規的規定、權力的授予抑或是委托,只要是關乎權力的行使,必然離不開對權力的管控。對行政權力的限制和約束也應該要深入到行政領域的各環節、各方面。而在筆者看來,為行政權力的行使劃定橫豎框架的,正是權力行使的種類和范圍。我們應該要明確,有關行政機關到底能實施哪些事項的行政權力?行使權力的范圍有多大?事前的限制和約束對于權力的正當科學行使是尤為重要的,在事前明晰行政機關行使行政權力的種類和范圍,可以大大減輕后期監管的壓力,從源頭上防止基層行政權力隨意濫用、權力泛濫的可能。
行政權力行使的主要目的在于維護公共利益和公共秩序,保障行政機關有效實施行政管理。這其中的保障就是建立各種制度,使行政權力落到實處,做到權責明確,因此,做到權責明確可以保障和促進有關行政機關有效實施行政管理,滿足基層行政管理的需要。在法治政府建設的背景之下,對于基層行政機關,可以采用“基本+具體”的權力模式:制定基本的權力事項清單,作為一般基層政府的共性行政權力和基本用權準則,不考慮各地的差異;而在這個基本權力事項范圍之外,賦予特定基層政府一些特定領域個別的、差異性的權力事項。如此,采用“基本+具體”的權力界定模式,可以在防止基層政府濫用行政權力、越權執法的基礎上,又尊重各地差異,體現地方的自主能動性,如此模式可以較為完美地體現出“收+放”的行政權力運行模式。
(四)完善行政監督制度
在現代法治國家,權力的行使與控制總是相伴而行。對行政權力的監督制約應與行政權力同生共存[9]。權力行使最好的監督方式就是公開透明,讓權力在看得見的地方行使。行政機關在行使行政權力的過程中,除法律規定的情形外,必須將其(包括工作人員)行政活動與結果及其有關材料公開于行政相對人及社會[10]。法律條文當中有時候會明確規定一些法定的監管措施,如《行政處罰法》第二十四條明晰了對行政權下放的兩條法定監管措施,即定期組織評估和公開下放決定,這是省、自治區、直轄市在下放權力時必須遵循的基本要求,也是最低限度的監管措施?!缎姓娭品ā返谑鍡l第一款也規定,行政強制的設定機關應當定期對其設定的行政強制進行評價,并對不適當的行政強制及時予以修改或者廢止。如果有關行政機關僅僅是基本履行了法條規定的要求,毫無疑問,已經能基本實現對行政權力的約束與控制。但是在推進法治國家、法治政府建設的大背景下,我們不能僅僅滿足于“能基本實現監管”,而應努力達到實現“全方位監管”,在行政權力下放的同時實行全面、嚴格的監管措施。這就要求有關部門要創新監管方式,在法律文本規定的基本要求之外,探索更多的行政權力監管模式,加強行政權力的監管深度和力度,拓寬監督的渠道和視角。通過完善的行政監督制度建設倒逼行政機關加強執法能力建設,按照規定范圍、依照法定程序實施行政權力。
五、結語
適當地向基層下放一定的行政權力無疑是具有深刻變革的重要舉措,是為貫徹黨中央推進行政執法權限和力量向基層延伸和下沉的改革要求。但是,如果不能對下放到基層的行政權力進行有效的制約和監督,就極其容易造成基層行權的腐敗現象,損害人民群眾的權利和利益。從行政法基本理論、法條表述和立法原意來看,構建一個“收+放”的權力模式是行政權平穩運行的關鍵,也是行政權力能在基層得到有效運用的重要因素。但“收放”如何平衡,如何既能激發基層行政管理的活力、尊重基層行政管理的需要,又能抑制行政權力下放可能導致的濫用和腐敗滋生的現象呢,我們應如何從制度設計上促進行政權力的“收放自如”呢?本文以行政權力的“收放”平衡問題為探討重點,重點論證了在法治政府建設的視域下,在深化行政執法體制改革的背景下,如何構建行政權力“收放”之平衡路徑,從而推動行政權力的動態平衡。本文以期通過對行政權力“放”與“收”的平衡問題研究,找出行政權力平穩健康行使的具體路徑,繼而奠定我國治理能力現代化和全面依法治國的堅實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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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范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