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龍桂
[摘? 要] 信訪制度作為一項獨特的制度安排,在維護人民群眾參與國家政治生活和表達訴求、保障人民權益、實現社會公平正義、營建社會和諧秩序等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然而,隨著社會發展進入新時代,發展加速化帶來的新矛盾、新問題遠遠超出了既有信訪制度的承載能力,因而使信訪制度的存在意義受到了質疑甚至詬病,全力推進信訪制度改革變得非常必要,這是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以及人民群眾參與社會治理的需要。為了確保信訪制度改革之路不至于走上“唐吉坷德式”的幻象之路,就需要立足新時代的現實,從總體性視角把握信訪制度所面臨的社會多元化、利益訴求多樣化、人的原子化以及道德碎片化等新情況、新挑戰,在合時代、合法律、合需求、合道德的語境下對信訪制度改革作出回應。
[關鍵詞] 信訪制度;多元化;原子化;碎片化;制度改革
[中圖分類號] D632.8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4479(2022)01-0109-07
一、從“治理之窗”觀“信訪特色”
“為人民服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家治理和政治制度的根本宗旨。信訪制度正是從屬于這一宗旨,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制度作出輔助、補充的制度安排,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制度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信訪制度是共和國成立后根據現實需要建立起來的,反映了中國國家治理的現實要求,也包含著中國傳統的社會治理經驗。應當承認,在西方國家也有著可以比喻成信訪的行為,但作為一項制度建立起來,則是中國獨創。所以,信訪制度本身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家治理的標志。從信訪制度運行的歷史來看,它在保障人民的合法權益、維護社會的和諧穩定等諸多方面都發揮了重要作用。就當前社會現實而言,信訪制度依然是保障人民群眾利益實現的一個必要方式,人民群眾作為社會治理最直接的作用對象,他們的聲音最具直接性和現實性。可以說,信訪既是聆聽民眾心聲的一個“微窗口”,也是反映治理水平的一面“透視鏡”。因此,做好信訪工作,是關涉民主政治建設乃至國家治理現代化的一項基礎性工程,更是體現我黨執政能力、執政水平、執政形象的一個重要環節。在新時代,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制度不斷完善和國家治理的現代化,信訪制度的歷史使命不僅沒有終結,反而變得更加重要,是一項需要進一步堅持和完善的制度。事實上,信訪制度的不斷創新和完善,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制度發展和社會治理水平不斷提升的重要維度之一。
從廣義上講,中國所獨有的信訪制度在源頭上可以追溯到我黨成立初期。在那個時期,信訪就開始萌芽并逐漸有了雛形[1](pp20-22)。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信訪也從行為轉化為制度,即以制度的形式正式確立下來。縱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信訪演變歷程,從規范文件的相繼出臺、信訪機構的陸續成立、信訪方式的不斷創新等各個方面看,信訪制度一直走在制度完善的道路上,對于協調社會治理、聽取人民群眾呼聲、提升國家治理水平等,都作出了不容低估的貢獻。信訪制度的建立和完善蘊含了我國政治生活、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的歷史精神和價值,反映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基本宗旨,也記錄著黨和國家幾代領導人心系人民群眾的無產階級道德品質。事實上,自信訪制度建立以來,黨和國家領導人對信訪制度的建設和不斷完善傾注了極大心力。正是因為黨和國家領導人對信訪制度的重視,使這項制度不斷完善,信訪工作能力和水平也得到不斷提升。盡管如此,中國社會的發展變化太大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用幾十年的時間走過了西方社會幾百年的發展歷程,因而也使信訪制度嚴重超載,以至于我們看到了一幅奇異的景觀:一方面,黨和政府給予信訪以高度重視,不斷地探索改進提升信訪質量水平的方法和措施;另一方面,信訪總量呈現出爆炸式的增長,信訪亂象時有發生,矛盾沖突愈發復雜,批判之聲此起彼伏。
關于信訪制度預期與現實感受的不一致并不是對信訪制度發出懷疑甚至批評的理由,卻也提出了信訪制度改革的要求。在我們走進新時代的情況下,我們首先需要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在新時代是應當終結信訪制度而以新的制度替代它,還是應當堅守這一制度?如果答案是后者,緊接著就必須回答另一個問題:如何在堅守信訪制度的情況下對它進行改革,以求提升信訪質量和水平,使信訪制度在新時代繼續發揮作用,適應新時代的要求,實現這項制度的自我超越。顯而易見,盡管信訪只是社會治理的一個“小窗口”,卻能照出社會治理這個“大世界”。在新時代,通過信訪這個孔洞去觀察和評估整個社會治理的狀況,將信訪上升到整個社會治理的高度去加以認識,是推進信訪制度深層變革的重要突破口,更是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這一戰略目標的基礎性環節。根據唯物史觀邏輯,作為一種社會意識形態物化的信訪制度,只有正確地反映不同歷史發展階段的現實需求,才能有利于解決信訪制度各個層面的問題,進而促進新時代信訪制度乃至國家治理目標的實現。換言之,當社會發展將我們置于新情境時,或者說,當我們站在了新的歷史起點時,我們的改革、我們的行動只有在理解新情境、站位新起點的前提下才能有效回應新需求、新矛盾。所以,信訪制度作為中國的創設必須得到堅持;信訪制度需要根據新時代的新要求實現轉型,特別是要與時俱進,運用新的科學技術手段,切合新時代的信訪要求去加以改革。
二、“社會景觀”之于信訪制度
發端于20世紀80年代的全球化、后工業化浪潮帶來的直接歷史效應就是,使社會的開放性、流動性、匿名性極大地增強,將全人類推入高速發展的軌道上。社會的開放性、流動性、匿名性所帶來的不僅是許許多多前所未有的新事物的出現、新階層的產生、空間延展性的擴大,而且也出現了社會結構的變動、社會運行的不可控、時空在場性的消逝。社會階層的不斷分化和社會構成的不斷重組,使社會呈現出液態化的特征,整個社會就像大海一樣,波濤洶涌卻又沒有規律可循,呈現出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狀態,利益主體多元化、利益訴求多樣化、個人原子化、道德碎片化更顯突出。這種情境下,原本被視為規范社會秩序、解決社會問題固定程式的信訪制度就很容易陷入功能喪失、運行失靈或失效的境地,進而引發更具復雜性和深刻性的信任危機。
(一)利益主體多元化
多元化是與工業社會同一性、普遍性追求相對照的一個概念,所以,多元化天然地包含著對差異化和個性化的追求。社會的多元化顯然還是一個以社會的單向度、同一性追求為參照系的概念,而且社會的多元化概念涵蓋著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思想、價值、階層等方方面面的差異化追求。但是,我們也應看到,“一旦一個差異化的社會已成現實,那么,多元化的概念也將失去意義”[2](p4)。所以,就概念本身的意義來看,社會的多元化既是一個具有相對性、廣延性和包容性的概念,也是一個具有歷史性、情境性和語境性的概念。
在全球化、后工業化進程中,“每天,新的、越來越具有世界性的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階層不斷地形成和重建”[3](p9)。由開放性、流動性帶來的新社會階層不斷生成與分化。一方面,為社會持續不斷地注入新鮮血液,增加了社會的活力;另一方面,使傳統的權利義務關系出現了分離,弱化了社會責任。社會的差異化、個性化和無序化逐漸顯現出來,并將社會構成的多元化、復雜化、多樣性和變幻性的特征呈現在人們視野之中。在某種意義上,社會的多元化就是社會構成的多元化,主要表現為利益及利益主體的多元化。利益及利益主體的多元化不僅帶來了多樣化的利益訴求,也會分化主流社會價值、弱化社會認同、沖擊傳統文化觀念、催生自我中心主義,還會反過來增強社會格局的多變性、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總之,這一變化帶來的明顯后果就是社會矛盾的復雜化。當然,也生成了利益和利益主體的多元化共存局面,并必然引起各利益及利益主體間博弈的加劇。
根據文化遭遇理論,我們只有在文化相互碰撞遭遇的視野當中去理解文化本身,才能使文化的發展與變遷成為可能。顯然,多元化社會的建構也是需要遵從這一邏輯的。也就是說,只有在多元化情境下理解多元化的概念、正視多元化的要求,基于多元化理念去重建我們的社會,才能實現社會的發展與變遷。以此去觀察信訪,就會發現信訪作為觀察并反映社會發展狀況的一個窗口,作為公民行使民主權利、表達利益訴求之渠道的一個重要補充,在社會發展進程中,既有“助推器”的作用,也有“試金石”的功效,還應該被視為社會建構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所以,關于信訪制度的改革與進一步完善,也必然要在利益及其主體多元化的語境中去尋求方案。這一點其實是顯而易見的,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社會主流價值明確而且占據著不容置疑的統治地位,在人民民主專政的理念下建構起來的社會結構也是線條清晰的,整個社會的利益一致性遠遠高于差異性。在這種條件下,信訪制度的設立主要是為了解決一些認識上和行為上的偏差,并不涉及不同利益群體的沖突問題。今天,利益及其主體多元化決定了信訪制度功能的不同,因而需要通過這項制度的改革去重建適應新時代的信訪功能。
(二)利益訴求多樣化
巴格沃蒂曾用“戴安娜王妃之死”生動地、戲劇化地向我們展示了全球化給人類社會生活帶來變化的景象,在他的解釋中,我們看到了現代社會相互交織、瞬息萬變以及人們生活方式的多樣化。由社會的開放性和流動性帶來的社會生活變化體現在社會制度、思想文化、生活方式等各個方面,正如張康之所說,“這種社會生活是不能被歸結為物質生活、精神生活等任何一個方面的,而是一種總體性的社會生活。”[4](p25) 隨著社會的加速化發展和文明進步,社會生活更加豐富化、多樣化,人們的權利意識和自由追求不斷增強。因而,在這一變化過程中產生愈發多樣化的需求也就是不證自明的了。總之,利益的分化、利益主體的多元化、社會生活的多樣化滋生了多樣化的利益訴求。反過來,利益訴求的多樣化又反映在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斷促成了新的利益、利益主體和新的社會生活形態的生成,造就了更具復雜性的多元化社會。同時,我們也應該認識到,利益分化、利益主體多元化、社會生活多樣化、利益訴求多樣化這些詞匯是具有同源性的,它們都是社會現代化發展的結果。
利益訴求的多樣化意味著將會向社會治理提出更多的新要求,國家需要不斷改進社會治理方式、提升社會治理水平才能回應多樣化的利益訴求,具體到信訪領域亦如此。就信訪總量的居高不下來看,也是因為利益訴求多樣化所致。因為,現代化的社會治理長于解決具有普遍性的問題,利益訴求的多樣化意味著具體性問題的增多,使旨在解決普遍性問題的社會治理在解決具體性問題方面顯得不足;而信訪恰恰為具體性問題的暴露提供了通道,從而反映為信訪總量基數大。此外,以民主與法治為表現形式的社會治理注重程序,就如哈貝馬斯等學者所指出的那樣,這種社會治理方式在形式方面具有很強的優勢,不僅“形式民主”這個概念因為哈貝馬斯的提出而流行起來,而且法治也更多地依據法律條文進行,所表現出來的也同樣是形式治理的優勢。但是,在社會生活中存在著許許多多無法通過形式治理解決的問題,許多問題是深藏于形式背后的,屬于實質性的問題。對于這些問題,唯有信訪制度這一具有實質性的制度模式才能得以反映。早在2001年,黨中央就對社會主義法治建設做了深度診斷,希望避免走上西方國家民主法治建設的道路,提出了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與德治建設并重的思路。但是,毋庸諱言,民主法治建設因為有了西方國家幾百年的探索以及實踐經驗,其操作性是很強的,而社會主義德治建設則是一條依然需要研究和探索的道路。因此,進入新世紀之后,我黨已經認識到不應走一條片面發展的道路;但在實踐中,理論探索的不足也是必須承認的現實。正是這一原因,實質層面的社會問題往往受到了忽視,或者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致使信訪量爆炸性地增長。由于信訪總量基數大,一方面,產生了信訪擁堵的問題,使信訪機構和信訪通道顯現出承載力不足的狀況;另一方面,表現為信訪亂象,信訪者及其信訪訴求都有可能突破人們的觀念和理解力。
(三)個人原子化
隨著現代文明的興起并開始主宰人類社會,便實現了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從現代文明的源頭來看,現代社會是一個理性主義占據主導地位的社會,生活在現代社會的人我們稱之為“現代人”。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一文中關于市民社會的“人”的描述其實就是“現代人”的縮影。他指出,在這里,人是利己的,與他人和共同體分離開來的,人與人之間是異己力量的存在,人是異己的存在物,而不是現實的類存在物,人是孤立的、自我封閉的、獨立自在的單子……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唯一紐帶是自然的必然性、需要和利益[5](pp30-46)。從馬克思的這些表述中,我們可以看到“現代人”的存在狀態:一是與共同體分離;二是與他人分離,三是原子化個人傾向。這意味著現代社會人與人關系的分離和疏遠,換言之,現代社會人的世界回歸于人自身了,也就是人被原子化了。可以說,“現代人”與原子化的個人是同構的。
現代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與廣泛應用,將社會置于加速化流動的空間中。首先,“隨著通訊時間的劇減以致縮短至瞬間,空間和時間的標志已不再起作用”[3](p12)。再者,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到來,將人類置于虛擬空間之中,使社會呈現出自然空間、社會空間、虛擬空間并存的狀態。特別是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徹底打破了國家、地區等各個領域之間交往的空間界限及時間延遲,甚至完全虛化并消解了時間和空間,將人類置于液態化的時空中。在這樣一個動態的、流動的空間中,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是在匿名狀態下以點對點的形式進行的。因而,顯得人的社群意識弱化、社群觀念淡漠,也就是說,人是以原子化個人的形式而存在的。人與自然出現了“分裂”,人與社群出現了“脫嵌”,使現代社會表現為兩個轉向:一是人類中心主義轉向;二是自我中心主義轉向。在這一歷史邏輯轉向中,原子化的個人在人們視野中凸顯出來。一言以蔽之,現代科技的發展與進步帶來了社會流動的加速化,促成了個人的原子化。其實,不僅現代科學技術促成了人的原子化,在某種意義上,個人的原子化是在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中出現的。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的發展也為個人的原子化提供了助力。就我國的信訪制度設計而言,其設置初期并未充分地考慮到個人原子化這一現象。因而,個人原子化對我國信訪制度的設計原則構成了深層次的挑戰。這顯然是一個需要加以思考和研究的問題,也意味著我國信訪制度的改革需要建立在對個人原子化這一事實的認識基礎上。
(四)道德碎片化
“碎片”形象是后現代道德的一個獨特視角,可以說是后現代社會的產物。根據貝克提出的后現代社會就是風險社會這一論斷,我們認為對“道德碎片化”的理解也應在風險社會情境下進行。“風險社會是社會運行和社會變化加速化的系統性后果”[6],社會運行和社會變化的加速化使社會呈現出液態化的狀態,社會各領域、各階層處在不斷地分化、重組、再分化的過程之中。也就是說,整個社會或者說共同體不斷被打散而分散成零星狀態,實現了對“現實真實”的超越,我們將這一現象稱為社會碎片化。道德作為上層建筑的范疇是由社會這個母體孕育的。從這一邏輯出發,我們認為,社會的碎片化必然會表現在道德層面上,即以道德碎片化的形式出現。道德碎片化又會進一步表現為道德本身及道德主體的碎片化。這一方面是社會碎片化的間接結果,即因為社會的碎片化消解了“道德共識”,從而形成了道德分化而催生了道德本身的碎片化;另一方面,是自我中心主義盛行的直接結果,因為自我中心主義本身就包含著自利性的價值和道德沖動,使道德主體呈現出碎片化狀態。
社會的高度開放性和流動性促進了社會系統的血液循環,增添了新鮮血液和社會活力,但同時也增加了社會的復雜性、不確定性、多元化和多樣化,而這些新的社會特征又意味著社會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可控。根據系統論的觀點,這種社會的不可控性意味著一種無序狀態的出現。這種無序反映在道德層面上就表現為道德的無序化、碎片化和價值的分化、復雜化、多元化。道德是有著強大的社會功能,是一個社會有序順暢運行不可缺少的因素。然而,道德本身和道德主體無序化、碎片化的直接后果就是致使人的道德信念極度弱化,進而在行為上不再講求道德,即不再用道德標準對自己的行為作出判斷,從而使整個社會陷入道德荒漠之中。這種道德缺失首先會反映在人際關系上,表現為人們越來越難以形成情感上的歸屬感、價值上的認同感和觀念上的認同性。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不道德行為引起的糾紛、社會不公正、利益不平等問題往往又不能被納入法治規范中去,而矛盾、沖突等又客觀存在,并對社會造成危害。當然,我國設立了人民調解制度,在解決人民群眾之間的這類問題上,發揮了巨大的功能,但在干群關系中產生的這類道德缺失引發的問題,通過人民調解制度去加以解決,往往效果并不明顯,因而需要通過信訪的途徑去加以解決。可是,我國的信訪制度在設計目標上顯得有些模糊性,并無針對這類問題的操作方案。這也可以看作信訪制度受到挑戰的一個重要原因。
總之,我們現在遭遇了諸多前所未有的復雜問題,而且這些問題覆蓋了社會的方方面面,預示著信訪制度存在的社會基礎正在經歷著一場變革。制度作為一種社會意識的物化,是由社會存在決定的,必然要隨著社會存在的變化而變化;制度作為一種公共產品,它的出現是公共選擇的結果,也必將隨著公共選擇的變化而變化。信訪制度亦如此。所以,我們現在所擁有的是基于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而建構起來的信訪制度,在遇上了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的社會現實時,就會陷入失靈或無效境地,甚至會導致政府信任關系的危機。在這種狀況下,需要我們在新時代語境下重新審視信訪制度的功能、價值、運行邏輯及其境況,基于新時代的社會現實,立足新時代、新主題和新選擇對信訪制度作出總體性的調整。
三、“現實訴求”之于信訪制度改革
要想有效回應新時代的挑戰,就必須進一步深化信訪制度改革,不斷完善信訪制度。然而,在新時代的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局勢下推進改革,絕不只是一個方案、一個制度的單一改革,而應該是一項具有前瞻性、系統性和針對性的大工程。既要有頂層設計又要落地生根;既要有自身改革又要有相關配套;既要找準矛盾又要統領全局。總之,需要從總體上把握信訪制度的改革。
(一)定位與指引:政治訴求
從宏觀上正確把握信訪制度的定位和方向,需要進一步明確它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重要組成部分、作為國家治理體系重要制度安排的特性。我們知道,行使主權的主體不同,主權的性質就不同。所以,只有在充分肯定人民權利至上的基礎上,才能體現信訪制度作為人民權利實現重要制度的屬性,才能確保改革朝著正確的方向推進,才能有效發揮信訪制度的功能。在思想方法上,需要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正確分析新時代的社會現實,既要抓住新時代高速發展的新技術和高度開放的新空間帶來的發展機遇,又要認清新時代高度復雜性的新環境和高度不確定性的新形勢帶來的挑戰,確保信訪制度改革照進現實。在目標定位上,需要在總體性上把握信訪制度的功能和價值,全方位認識其在維護公民合法權益、保障公民民主權利和公民監督權力、進行風險預警和政策糾偏以及充當“兜底性”糾紛解決角色等方面的優勢地位[7](pp23-26)。特別是要在習近平總書記“為建設更加美好的地球家園貢獻智慧和力量”的重要指示引領下,立足于國內,站位于國際,“將獨具特色的中國信訪制度推向國際社會”[7](p59)。也就是說,適應于全球化新時代的要求,將信訪覆蓋到國家利益所及的全球每一處,反映與國家利益相關聯的所有行動主體的訴求,并加以協調解決。
(二)銜接與配套:法律訴求
“信訪制度作為具有中國特色的民主參與、權利救濟、糾紛解決以及社會治理的制度設計,是社會主義民主和法治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7](p179) 信訪制度作為“兜底性”“替代性”“本土性”的糾紛解決和偏差補救方式,是司法訴訟解決糾紛和補救偏差機制的有益補充,歷史經驗也證明了它的有效性。雖然信訪制度是社會主義法治的一項補充性制度,但不應在法治之外,而應當放在法治之中,從屬于社會主義法治。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決定》明確提出,“把信訪納入法治化軌道,保障合理合法訴求依照法律規定和程序就能得到合理合法的結果”[8]。這一重大部署無疑是依法治國方略的具體體現,也在法律層面上規定了信訪工作的改革方向。所以,要有效解決開放性、流動性等新環境下的復雜性、多樣性、多發性的信訪問題,就要加快推進信訪法治化建設,構建適應新形勢的信訪法治化新體制、新機制。首先,需要完善信訪制度與司法審判制度的有效銜接。具體而言,就是要做好信訪與司法救濟的有效銜接。要做好信訪與行政復議的有效銜接,建立訴訟解決糾紛與非訴訟解決糾紛的聯動機制,加強公民權利救濟的有效性,以法治促進信訪的公信力。其次,要健全信訪法律制度,運用法治思維、法治意識、法治方式做好新時代信訪工作。加快推進“信訪法”的立法工作,加快司法行政改革,加強信訪的司法公信力建設。司法是維護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如果民眾對司法的信任喪失,對法律的信仰失落,那么整個社會秩序就會出現紊亂失控的局面。所以,要加快信訪立法的步伐,以科學的信訪立法促進公正的司法行政,提升司法行政工作的公信力。再者,要充分發揮人大監督權合法性、權威性、獨立性的獨特優勢,利用人大介入信訪的先天性制度優勢對信訪工作實施監督。
(三)協同與共進:社會訴求
在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深入發展的新時代,傳統的社會治理方式受到了極大挑戰。諸多基于傳統治理行為引發的“隱性不滿”悄然生根,使社會矛盾日趨復雜化。信訪作為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樣也不能逃離日趨復雜的環境。信訪制度作為一種公民權利實現的直接民主方式首當其沖地受到沖擊。在這種情況下,要解決信訪制度失靈、失信問題,首先要繼續深化改革,加快轉變政府職能,從政府自身做起,轉變自己的定位,弄清楚公權力與公民權利之間的關系,強化公權力為公民權利服務的意識,深化為人民服務的理念,更加關切民生問題,尊重人民群眾的主體地位,確保信訪制度改革體現前瞻性、系統性、針對性、民主性、程序性和保障性,從而保障在信任重塑中使“隱性不滿”“潛藏危機”得以消解[7](p104)。其次,依托“互聯網+”技術,繼續推進信訪工作方式的創新,以滿足多元化、多樣性、復雜性的信訪需求。得益于信息技術的發展,“網絡信訪逐漸成為人民群眾反映問題、發表訴求、參政議政的重要渠道”[7](p168)。目前為止,國家層面開通了多個信訪平臺,如國家信訪局網站的網上信訪,中國政府網的“我向總理說句話”欄目,全國人大網上信訪平臺等;從地方層面看,各省均已經建立了網上信訪平臺。這些網上信訪平臺無疑降低了信訪的成本,然而,由于我國網絡信訪還處在起步階段,取得成效尚有限。因此,需要進一步提高網上信訪的質量,著力推進“網上受理信訪制度”的落地,構建網絡信訪法律制度,增強網絡信訪的渠道覆蓋面和規范引導,利用數據留痕,形成跟蹤、監督、評價信訪工作機制,建立多元化網絡信訪機制,打造一體化信訪信息平臺,促進網上信訪與傳統信訪協同發展,促進網上信訪平臺間的互聯互通,加強資源整合與共享,充分利用大數據的分析與應用解決信訪矛盾和社會問題。當然,在網絡信訪推進中,還應注意不斷強化網上信訪新常態下現代化治理理念的價值認同[7](pp171-176)。
(四)回歸與重塑:道德訴求
由工業社會發展帶來的最為壯觀的社會景觀就是官僚制組織。這一分工明確、層級節制、規制嚴格的官僚制組織將人置于工具的地位,使人不再被作為人來看待,而被作為物來看待,以“工具人”的形式存在,是在符碼操控下的“單向度的人”。人的社群屬性逐漸淡化,個人中心主義愈發突出,社會中人以原子化的個人而存在,人與人的交往也是在契約關系下展開的。在技術理性的追求中,使得人們更加信賴科學技術發展帶來的物質資料的富足,“它們的繁榮還擴散著一種壓抑的生產力和‘虛假需要’”[9](p191),造成了道德、價值、精神等的匱乏。可以說,“工業社會擁有種種把形而上的東西改變為形而下的東西、把內在的東西改變為外在的東西、把思維的冒險改變為技術的冒險的手段”[9](p185)。這種“合理化”的過程,忽視了道德在社會中的價值,帶來了價值變遷、道德衰落,引發了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失衡。所以,當社會發展進入一個新時代而呈現出流態化特征時,工業社會下的理性主義、契約主義、制度主義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隨之需要的則是建立在自由、自主、自覺基礎之上的行動主義,而行動主義必然需要道德的回歸與重構。因此,面對新時代而進行的信訪制度改革,必須要注重道德價值和道德評價,既要保證信訪制度的改革進路是合道德的;又要保證信訪工作的落地是合道德的。在道德意識、道德觀念、道德認知、道德情感的重塑中推進新時代信訪制度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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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范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