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要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穩步擴大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而境內的外幣結算是制度型開放的重要內容。本文首先著重討論境內外幣結算改革的必要性,在此基礎上,結合目前中國金融開放的實際情況,對未來構建境內外幣結算便利化體系提出政策建議,以期為將來相關的金融改革提供有價值的參考。
2020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浦東開發開放30周年慶祝大會上指出,支持浦東建設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平臺,而這必然涉及突破現有境內外幣結算的政策限制問題。2022年10月16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要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穩步擴大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而境內的外幣結算是制度型開放的重要內容。然而,目前境內外幣結算需要遵守2008年國務院主持修訂的《外匯管理條例》(下文簡稱《條例》),且結算場景僅限于1997年出臺的《境內外匯劃轉管理暫行規定》(下文簡稱《規定》)中明確的極少數情況。隨著金融開放的不斷深入推進,境內不同市場主體之間使用外幣結算場景的訴求不斷增多,1997年出臺的《規定》已經嚴重滯后于經濟形勢發展的需要,亟待做出調整。
2019年以來,國務院相繼印發臨港新片區和海南自貿區總體改革方案,這為逐步放開境內外幣結算的政策限制提供改革的試驗田。鑒于放開境內外幣結算政策限制的積極作用,本文首先著重討論此項改革的必要性,并分析其對中國金融開放的重要意義。在此基礎上,結合目前中國金融開放的實際情況,對未來構建境內外幣結算便利化體系提出政策建議,以期為將來相關的金融改革提供有價值的參考。
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平臺對外幣結算提出合理訴求。若想將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平臺建設成全球投資者廣泛參與的平臺,那么外幣結算是不可回避的問題。因為若在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平臺上的資產全部均以人民幣計價,那么海外的投資者需要先將美元換成人民幣,然后再投資該平臺上的股票和債券等金融資產賺取以人民幣計價的收益。之后再將賺取的人民幣資產收益換成美元,獲取以美元計價的收益。這里涉及兩次換匯,必然增加投資者的交易成本。同時由于換匯造成在買賣金融資產期間存在的匯率風險,這必然要求金融資產有較高的收益才能夠吸引國際投資者參與的積極性。如果平臺上的金融資產收益率均很高,那么高收益往往伴隨著高風險,且有較強的投機屬性,但這與我國建立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平臺的初衷背離。由此可見,要想吸引海外投資者廣泛參與平臺上的金融資產交易,放開金融資產外幣計價結算的政策限制就成為必然選擇。
允許境內合理的外幣結算是對人民幣非強勢地位的合理補充。相對于美元來說,目前人民幣在國際貿易結算中仍是一種非強勢貨幣。由于國際貨幣的使用存在網絡效應,不管是在各國官方儲備還是貿易計價和結算中,美元都發揮著主導作用,所以短期內美元的霸權地位難以撼動。目前中國經常賬戶國際貿易應收賬款大多是以美元計價,那么在境內進行經常賬戶應收賬款的流轉必然涉及境內美元的結算支付問題,但目前在中國境內是不允許的。由此可見,當人民幣在國際貿易或者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定價過程中處于弱勢地位時,一味禁止境內外幣結算交易反而會束縛自己的手腳,投資和貿易自由化便利化遇到較大障礙。所以,目前適度發展境內的外幣結算交易反而對中國經濟發展有利,對處于非強勢地位的人民幣形成有效補充。
保護被美國制裁中資企業的必要措施。美元在全球國際貿易結算、金融資產交易中占據主導的地位,其中發揮核心作用的是環球銀行同業金融電訊協會(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簡稱SWIFT)和清算所銀行同業支付系統(Clearing House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簡稱CHIPS),這些金融基礎設施是美元霸權的重要支撐。目前美國不斷對中國企業無端進行制裁,這將增加這些企業在國際上開展業務的難度,其中影響最大的是這些企業必須用美國CHIPS系統進行美元結算。銀行迫于美國政府的政治壓力,不希望與美國整個國家對抗,不得不默然遵守美國的制裁措施。因為若使用美元CHIPS結算系統,銀行為被制裁中資企業提供美元融資服務必將暴露于美國的監管之下。此時,需要中國的央行出面,構建不被美國監管的外幣結算系統為被制裁中資企業提供外幣結算服務。比如中國央行可以和歐洲央行建立歐元結算機制,在中國境內進行離岸歐元的結算,這無疑是對被美國制裁中資企業的一種保護。
放開外幣結算的局部戰略收縮可獲得全局更大戰略主動。放開中國境內某些區域某些場景的外幣結算,進行局部戰略收縮,反而可以讓中國在整體的國際政治博弈中獲取更多主動權。比如放開境內經常項目應收賬款流轉的外幣結算限制,出口的中小企業可以提前3~6個月拿到應收賬款,這相當于對中國出口的中小企業是一種保護。此時,若美國再度挑起貿易爭端,廣大出口的中小企業由于提前拿到應收賬款,受到的沖擊較小。然而,風險卻轉移給美國盟友的國際商業保理公司,此時美國在國際上會面臨來自盟國的更大壓力。與其在貿易戰談判桌上妥協讓步,還不如在境內外幣結算方面做出創新探索,增加在談判桌上的籌碼。由此可見,中國在外幣結算的局部戰略收縮,可以在國際政治博弈上獲得更大的戰略主動權,從而更有底氣應對美國無禮的挑釁。
降低資本賬戶尚未開放帶來的隱性成本。相對于新加坡和中國香港等國際金融中心而言,中國由于資本賬戶尚未開放,不僅外幣的跨境資金流動受到較大的約束,而且境內不同市場主體之間外幣資產的合理流動也受到嚴格限制。出于藏匯于民的需要,外匯管理部門允許企業不需要強制結售匯,可以存在境內銀行外幣賬戶內,但不能夠進行外幣資產的流轉。因為《條例》中規定除極少數幾種情形外,禁止境內不同市場主體之間進行外幣計價結算,這樣會帶來較大不便利性。出于防范風險的需要,加強外幣資金跨境流動是合理的,但是對于不同市場主體之間境內外幣資產流轉的合理訴求應該滿足。由此可見,放開境內外幣結算合理場景的政策限制,相當于對目前的政策打了一個補丁,補齊資本賬戶尚未開放條件下境內外幣結算的短板,進一步降低由于資本賬戶尚未開放造成的隱性成本。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臨港新片區要進行更深層次、更寬領域和更大力度的全方位高水平開放,鼓勵投資和貿易自由化便利化方面大膽創新探索,這表明放開國內外幣結算迎來重要的時間窗口。從金融服務于實體經濟的角度出發,滿足企業外幣結算的合理訴求,不僅有利于推動穩外貿、穩外資和穩就業工作,同時對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亦可發揮重要作用。中國放開外幣結算的局部戰略收縮,不僅有利于進一步降低資本賬戶尚未開放帶來的隱性成本,而且可以讓中國在全局上獲得更大的戰略主動權,更有底氣在貿易戰的談判桌上應對美國的無禮挑釁。要想暢通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將上海建設成為真正的國際金融中心,逐步放開合理場景的境內外幣結算限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結合前文的討論,現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解放思想,以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為根本遵循。放開境內合理場景外幣結算的政策限制風險可控,對于投資和貿易自由化便利化具有重要的意義,目前最大的難點就是觀念上的阻力較大。早在2006年中國人民銀行前行長助理楊子強曾撰文提出要在中國境內構建外幣結算體系的設想,但在2008年國務院主持修訂《條例》之后,國內很少有人在公開的學術期刊上提起。本文認為,放開外幣結算這種改革風險小,同時對于金融開放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政策選項其實并不多,如果迫于觀念上的阻力不愿意推動相關改革,可能錯失改革良機。所以,我們應該解放思想,以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為根本遵循,用更加包容的心態看待國內主體之間外幣結算這件事情。
合理的外幣結算訴求不會影響貨幣主權和人民幣國際化。很多人擔心允許外幣在境內合理場景下支付結算,就會影響中國的貨幣主權和人民幣國際化,這個擔心是多余的。因為本文所說的外幣結算是指企業在投資和貿易自由化便利化方面需要用到外幣結算的合理場景,比如經常賬戶應收賬款流轉,其與影響國貨幣主權的行為要嚴格區分。同樣,外幣結算和人民幣國際化是兩件事情,不能混為一談。人民幣國際化是指人民幣在國際上被廣泛接受,而這需要我國企業為全球提供有競爭力的產品,并且擁有較強的議價權。此時人民幣國際化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不是通過禁止國內外幣計價結算來強推人民幣國際化,這是背道而馳的。所以,一味地禁止境內主體之間外幣計價結算,不但容易錯失改革良機,反而束縛自己的手腳,但對人民幣國際化并沒有實質的好處。
以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平臺建設為契機,推動外幣結算便利化改革。目前境內外幣結算必須遵守1997年出臺的《規定》,所以用它來指導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平臺上的外幣金融產品開發顯然已經不合時宜,應根據業務發展的需要做出相應的調整。為增強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全球資源配置功能,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平臺需要吸引全球長期投資者參與外幣金融資產的交易。若平臺上的金融資產僅以人民幣計價,那么不僅由于涉及兩次換匯推高交易的成本,而且需要投資者承擔在兩次換匯之間存在的匯率風險,同時匯率風險會隨著投資周期的變長而迅速增加。然而,長期投資的金融產品短期內的收益不可能高,所以僅以人民幣計價的金融資產難以培養長期投資者。由此可見,我們應該以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平臺建設為契機,以市場需求為導向發展外幣計價且有穩定收益的金融資產,推動國內外幣結算便利化改革創新工作。
探索境內外幣結算適用的邊界。為不對境內貨幣政策有效性產生影響,可將試點的外幣結算規模控制在風險可控的范圍之內。按照分步走和風險可控的原則,構建境內外幣結算便利化體系,需要在臨港新片區等金融開放的前沿陣地先行先試以降低改革的風險。外幣結算的壓力測試需要滿足企業投資與貿易便利化方面的合理訴求,釋放由于片面禁止外幣結算被抑制的市場活力,同時也需要保障貨幣主權不受損害,所以需要把握好外幣結算試用的場景邊界。試點時可先收集企業和金融機構合理的外幣結算訴求,然后挑選部分優質企業和金融機構在特定場景下試點,為日后監管部門出臺境內外幣結算細則積累經驗。待時機成熟之后,金融監管部門再發布指導文件,為金融機構和企業的外幣結算提供政策依據,同時明確境內外幣結算的細則。
探索完善境內離岸外幣結算基礎設施。目前中國香港和日本東京等國際金融中心均有完備的離岸外幣結算基礎設施,但中國境內離岸外幣結算系統的基礎設施建設卻相對滯后。盡管中國2008年上線境內外幣支付系統(China Foreign Exchange Payment System,簡稱CFXPS),解決境內外幣結算條塊分割的問題,但目前缺少類似香港離岸美元結算所自動轉賬系統(Clearing House Automated Transfer System,簡稱CHATS)一樣的支付結算系統,市場主體間外幣結算需要去境外開立外幣賬戶。要想將上海建設成為真正的國際金融中心,離岸外幣結算的基礎設施建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鑒于目前復雜的國際形勢,可以按照分步走和風險可控的原則來發展境內離岸外幣結算基礎設施。首先,可從與中國有貨幣互換協議的幣種入手,先挑選少數幣種(比如歐元),由央行牽頭與外國央行簽署離岸外幣結算協議,獲取對方央行的授權,并發展外幣清算代理行。其次,為減少改革的風險,離岸外幣結算的基礎設施可先在臨港新片區等金融開放前沿陣地的特定場景先行先試,同時進行經驗的積累。最后,由于中國資本賬戶尚未開放,外幣跨境流動受到較大約束,可從境內不同主體之間外幣結算入手,待時機成熟之后再擴展到境內和境外的主體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