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訪

伍中正

那一年，宋長青養在豬圈的豬不見了。

宋長青出去找了兩天，走了六十里路，問了很多人，最終，一點豬的線索也沒有。

宋長青后悔，白喂了一頭豬。

鄰居梅小梅知道這事后，給他出了一個主意。

“豬不見了，要到村里上訪，讓村里幫你找豬，村里不找豬，你再上訪。”梅小梅對宋長青說。

“豬是在自家的豬圈里被人弄走的，又不是村干部弄走的，上訪沒有理由。”宋長青說。

宋長青的話里，不上訪的意思很明白。梅小梅無奈。

“宋長青，你傻，豬丟了，叫你讓村干部幫你找都不愿意。”梅小梅替他嘆息。

豬不見了，是梅小梅幫著說出去的。

沒兩天，村主任知道宋長青丟了豬。他發動全村人為宋長青找豬。結果，沒有找到豬，也沒有找到一點關于豬的線索。

村主任安慰宋長青，要他再找找，興許能找到。

宋長青一聽，搖搖頭，再不找豬。

宋長青跟梅小梅聊天。聊著聊著，又聊到了丟豬的事。

“宋長青，試試去鄉里上訪，讓派出所幫你找豬。”梅小梅很認真地說。

“不上訪。”宋長青態度很堅決地說。

鄉派出所知道宋長青丟豬的事后，派來了一個女警察了解情況。

宋長青很熱情，也很鎮定。他給女警察倒了一杯水。女警察喝了他倒的水后，就坐在宋長青的禾場上，問了宋長青一些情況。喂養的豬有多大？是哪晚丟的？丟的那晚有沒有陌生人在村里出現？女警察問的問題很多，問話的速度也快，宋長青一一回答。答完女警察的問題，宋長青依然鎮定。

“鄉派出所對丟豬的案子會認真查，一有結果就告知你。”臨走，女警察說。

宋長青一直等結果，他沒有等來女警察，也沒有等到派出所給他的結果。

“繼續上訪。”梅小梅說。

“不上訪。”宋長青搖頭。

年底，宋村無人上訪，被鄉里評上先進單位。村里慰問宋長青，給他慰問金1000元。

年底，鄉里很少有人上訪，鄉里被縣里評上先進單位。鄉里慰問宋長青，給他慰問金2000元。

年底，縣里入省上訪人數不超過十人，縣里被省里評上先進單位。縣里慰問宋長青，給他慰問金3000元。

宋長青算了一筆賬，丟了一頭豬，得的慰問金遠遠超過了賣豬的錢。

得了多少慰問金，宋長青沒對梅小梅說。

三年后，宋長青死于癌癥。

臨死前，宋長青對我說了兩件事。他覺得這兩件事不說出來，就會爛在肚里，最后帶到土眼里。

第一件事，宋長青是這么說的——

“那夜，我把自己的豬偷偷地牽出去賣了，賣給了胡屠夫，神不知鬼不覺。賣豬那晚，就連屋場上喜歡叫的狗也沒有發聲。村里沒一個人知道我賣了豬。

“我把賣豬的錢還了彩票站老板。那幾年，我買了好多次彩票，只怪自己手氣特背，命里無財運，中獎的機會太少，每次給彩票站的錢，全部變成了彩票，最后，還借了彩票站老板一筆錢。我打算用賣豬的錢還上之后，再不買彩票。

“我把丟豬這件事，說給梅小梅聽。梅小梅真以為我的豬丟了。后來，梅小梅一次次要我上訪找豬，結果還是沒有找到豬。我心里清楚，豬是我拉出去賣了，哪還找得到。我怕自己把找豬這件事鬧大，到時候，真不好收場。所以，梅小梅每次要我上訪時，我保持冷靜，堅決不上訪，特別是鄉派出所女警察來調查丟豬案子時，我還真怕說漏嘴。”

宋長青還說了一件事——

“我丟豬的事出現了轉機。豬沒有找到，還得到了比賣豬更多的錢。那一年，由于我不上訪，成為村里、鄉里、縣里干部慰問的對象，每個干部來慰問時，都給了我慰問金。說實在的，我想把那些慰問金退回去。好幾個夜晚，為這事，我還睡不著覺。

“真沒有想到，第二年，我在醫院檢查出了肺癌。我想退還慰問金再沒有機會了，那些慰問金都成為了我住院治療期間的費用。沒有退還慰問金，我心里一直難受。”

宋長青的這些話憋在心里已經三年。說完那些話，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看見宋長青臉上的氣色，一下子好多了。

一個月后，宋長青過世。村主任料理了他的喪事。梅小梅也過去幫了很多忙。

再一個月后，關于宋長青的事，梅小梅問了我。

宋長青對我說的兩件事到底說不說，我很猶豫。

在梅小梅的追問下，有啥說啥，我對她說了。

“天哪！”梅小梅驚愕，嘴里說了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