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義
望著桌上鄰居送來的那一朵朵晶瑩雪白的槐花,我的思緒不禁又回到那個純真爛漫的童年時代。
槐樹相貌平平,在北方到處都有種植。房前屋后,院里院外,田地渠邊,總有一棵或幾棵,因為它們皺皺巴巴、疙疙瘩瘩、刺刺拉拉的形象所以成為人們的“眼中釘”。我甚至連樹的顏色都不喜歡,我總是覺得那種灰灰的,陰沉天空一樣的色調,給人歷盡滄桑的感覺,小的少年老成,老的暮氣沉沉。我總疑惑,世界上會有這樣一種樹存在?我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它不光丑,還沒什么用處。
然而,每到入夏,我就把槐樹的不好忘得一干二凈。那滿樹細細碎碎的綠葉,一葉葉密密地織在一起,一層又一層,像一把大傘,把狠毒的陽光拒之傘外,為下面玩耍的我們遮蔽出最陰涼的一片天地。槐樹更是知了的樂園,它們在樹上愜意地棲息著,還不忘搞一點惡作劇,給下面玩耍的孩子不時帶來陣陣雨絲般的“清涼”。每當知了沒完沒了,聲嘶力竭地“發泄”時,我總是想,它們到底是喜歡,還是厭惡這夏天呢?要是喜歡,為什么非得扯破了嗓子;要是厭惡,為什么又要在這個季節來到地面上?我百思不得其解。
當然,最美的還是那槐花了。
當初夏時節,天氣炎熱時,你在樹蔭下,忽然聞到了一股清香,然后伸長了脖子順香尋去,不斷變換著角度,終于在層層的葉子間,看到了一串槐花的花蕾,它們躲在葉子后面,緊密地抱在一起,害羞的不愿見人,但那甜甜的清香早就出賣了它們。再過兩三天,當空氣中到處彌漫著香甜,散發著馥郁時,我們最歡快的時光到來了。無論是家里屋外,還是村頭的溝溝坎坎,田野的坑坑凹凹,都彌漫著沁人的槐花香,直讓人陶醉,真的想掬幾口,把空氣一整個直接吞咽到肚子里,吃個飽、喝個夠,醉它個三天三夜。
這時節,槐花美食是必不可少的。母親用廢舊的繩子把鐮刀綁在竹竿上,一個摘槐花的利器就做成了。槐樹不像其他樹,雖然算不上高大威猛,更不光滑,很容易攀爬,但樹枝上,尤其是葉子叢中靠近槐花的地方,有很多的針刺,一根根直豎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刺猬那恐怖的造型,讓人畏而遠之。母親這小小的“神器”就解決了針刺的大麻煩。母親把鐮刀送到了葉叢中,如果看中了那邊的嫩花,就連同周邊的小樹枝,一起削下來,把鐮刀放在枝干上,然后旋轉,讓樹枝把鐮刀圍住,再用力往下一拽,整個樹枝就“咔嚓”一聲斷下,“啪嗒”一聲落在地上。旁邊等候著的我,總是迫不及待撿拾起來一串槐花,擼一把塞到嘴里,嚼兩下就有汁液流進胃里,瞬間甜到身體的每一根神經。
這只是美味的開始,最期待的當然是母親的槐花大餐了。她把槐花一縷縷擼在盆里,洗干凈,堆成小山,一朵朵槐花玲瓏如玉。母親和好面,然后把槐花拌進去,準備工作就完成了。燒火、放油、放面糊,伴隨著鍋里“嗞啦啦”的響聲,陣陣槐花香味勾引著我的味蕾。我把口水咽了又咽,吞了又吞。當母親把第一鍋槐花餅盛出來時,我便急切地搶出一塊,放在手上太燙,連忙塞到嘴里,嘴也受不了,就又送回手上,就這樣來回倒騰兩三次,終于到了嘴可以接受的程度,便狼吞虎咽吃下去。在那物質生活還并不富裕的年代,槐花給我們的餐桌充實了很多內容。
那段時間,村里家家戶戶都很默契,大家幾乎輪流做著槐花飯。你不用刻意,只要走在街上,聞到了味道,順著這味道就能知道誰家在做槐花餅,你只要走進屋,搭訕個三言兩語,就可以動手開吃了,邊吃邊聊,如果能在廚房找到一段生蔥或者幾瓣大蒜,那更是錦上添花,賽神仙的生活。話題聊得差不多了,肚子也喂飽了,然后抹抹嘴,夸贊幾句女主人的手藝,主客都很樂呵。
據母親講,每年到了四五月份,青黃不接,村里連老鼠都能餓死,田里也一時指望不上時,這槐花就是救命糧。它看起來很高貴,但它從不嫌貧愛富,無論誰需要,你只管張口伸手,它就能滿足你的各種胃口。放點油,可以攤餅,實在沒的放,哪怕是拌一點粗糧做湯,它也絕對釋放百分的芬芳。
槐樹就是有這樣一種品質,在平凡的外貌下,珍藏著自己最真實的內心。還有那些生長在花叢中的一針針橫刺,更是保護著槐花潔白如玉的身軀,不被外物所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