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為什么淡了

劉禧韻

小時候，農歷新年總是全年之中最期待的傳統節日。

辭舊迎新的每一個瞬間，都仍在腦海中鮮活地生動著。

過年前，一家人一起大掃除，潔凈家中的每一個角落，一起忙碌的感覺真好;逛迎春花市時看著百花盛開，春風意暖，笑臉相迎，菊花、桃花、水仙花、牡丹花、蝴蝶蘭……千姿百態，姹紫嫣紅;置辦年貨，琳瑯滿目，糖蓮子、糖蓮藕、糖冬瓜、瓜子、梅子干……兒時，總是最饞嘴的，這也試試，那也嘗嘗，一樣都不想放下;包油角、粽子和餃子時就算不會，也要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很想就這樣直到永遠。

大年三十的夜晚，總是最熱鬧的，火鍋（也叫打邊爐）里滾著新鮮的魚片、肉片、冬菇、馬蹄、各種蔬菜葉子，熱氣騰騰，白色的水汽打著旋兒直沖屋頂的吊燈，旁邊調制的姜蔥醬油散發著獨有的誘人香氣，老式的CD機里放著很老的粵語歌“財神到，財神到，好走快兩步”“好一朵迎春花啊人人都愛她”，是獨有的年味兒。遠方的親人都回家了，屋內人聲幢幢，燈影綽綽，給人一種很踏實的、熱鬧的安全感，也仿佛只有這時才有一種最為真切的家的感覺。

大年初一的早上，是一定要去逛廟會的，在一片香火的煙霧中、在虔誠的鐘聲里留下你新一年的期許，或是將愿望寫在那種拴著金橘的祈福紙條上，高高地扔到樹上，那新的一年所有的愿望都能心想事成，小的時候一直這樣堅信著。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這一天的晚上總是會回外婆家的，最高興的是能見到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弟姐妹，最納悶的是外婆家的飯菜總不合胃口，在飯桌上圍坐著時，總被長輩們嫌棄挑食嘴刁。吃完晚飯，一群小孩兒總會去河邊那個小廣場上放煙花，星星棒、降落傘，還有那種長條狀向空中噴射的煙花，是最簡單的快樂。大年初三，就該開始走親訪友、四處拜年了，到一些平時不常見的親戚好友家里，嘮嗑、話家常，雖不是十分熟悉的面孔，但這也是春節的一份熱鬧。

小時候，快樂很容易滿足。收下長輩們的紅包放進自己的小書包的時候很幸福，拆利是（利是，亦稱紅封包，粵語稱為利市）的時候很幸福，吃著平時不能吃到的油角、湯圓的時候很幸福，看到電視放的各種春節慶祝節目、煙花表演很幸福，就連大年初一吃著昨天拜過神的飯菜，也覺得很幸福，只要是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長大后，快樂卻變成一件越來越困難的事，你漸漸地發現，隨著年齡的漸長，你的期待值也在漸漸降低。滿足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是一件充滿幸福感的事。

春節的年味為什么越來越淡了？這是一個討論了很久的話題。

有人說，這是因為社交媒體的流行，低頭的快感高于一切傳統節日的儀式感;也有人說，隨著社會的現代化，傳統節日的文化氛圍被不斷消減;還有人說，那些曾經過年才能達到的小愿望，隨著物質生活的豐裕，在平常也能輕而易舉地達到，越發變得稀松平常而不再稀奇珍貴了。

誠然，這些都是推因。但在我的眼里，都不是主要原因。

當一切變得模式化，當一切越來越習以為常，甚至因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歲月流轉、光陰荏苒而逐漸令人厭倦，自然快樂也就越來越遠了。

再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來闡釋一下這個問題。

當我們不再相信圣誕老人的存在，其實就是一個悲哀，因為這意味著我們開始由兒童世界進入成人世界。我們對一切開始抱有固化的成見，我們喪失了曾經探索世界的好奇心與求知欲。

總是看著兒童世界獲得快樂的方式要簡單得多，容易滿足得多，一塊糖、一個玩具、一場游戲，但成人世界快樂卻要難得多。可當我們想要走近兒童那個世界時，卻只能遺憾地發現，那扇通向童真的大門早已落鎖，記憶里的角落鋪滿灰塵，再難靠近。

你還記得曾經那裝滿玩具的箱子在哪兒嗎？你還記得棒棒糖的味道有多甜嗎？竹蜻蜓要怎樣才能再飛上天空呢？跳棋、五子棋、飛行棋的第一步應該先走哪兒呢？透過泡泡看的世界是彩虹的顏色，在草坪上追逐嬉戲是陽光的味道，這些你還記得嗎？也許，你還記得，只是，再難走近罷了。有時常常看著一些小孩無憂無慮地暢游玩耍，無所顧忌地開懷大笑。也許，你會嫌聒噪;也許，你會嫌幼稚、你會嫌無聊;或許有時候，你也有那么一點兒想像他們一樣，但你其實也很明白，就算像他們一樣，也不可能達到同樣的快樂，因為心境和閱歷早已經不一樣了。

這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但都是一件無法避免的事。更可悲的是，很多人在自己還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就已經歷經了這樣的轉變，都還沒有來得及去祭奠、緬懷一下那個我們看似從來沒有好好珍惜和把握就逝去了的童年。我們曾經都那么渴望著能夠長大，但當我們真正長大了，才發現其實童年是最應該留住的時代。

我們總說生活要有儀式感，很多人卻只把它當作一句可有可無的空話;我們常說少女心、少年意氣，很多人卻對它嗤之以鼻。其實這沒什么值得鄙夷的，這只是一份對自己的承諾，嘗試著去重新開啟那扇通往兒童世界的門，嘗試著繼續保持對這個世界的熾熱與純真，這沒有什么不好的。

所以啊，當我們再繼續去拷問年味為什么越來越淡了的時候，多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生活就這樣平淡如水地過著，年年的團年飯一樣要吃，年年的鞭炮一樣地放，年年的親戚一樣地走，只是不要再抱著一種熟悉到厭煩的態度。好奇、從容，其實是一種最為年輕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