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馕記

劉綱要

到一個地方，總要買一些當地的土特產回家，這是習慣。

這一般是在即將結束行程的前兩天，我會把留意的土特產，逐漸買一些，不至于讓路上的行囊過于沉重。但是，這一次行程長，跨越了喀什、麥蓋提、伽師、塔什庫爾干四個縣一級地域，有些地方過了可能就不會再回來了。因而，有些糾結。也有人出主意，到一個地方，就買一些東西快遞回去。我權衡再三，覺得快遞缺少了進門一瞬間，家人打開箱子翻找土特產的那種期待、欣喜的儀式感。

尤其，馕餅是一定要帶的，否則，枉然了這萬里之行。

在麥蓋提縣紅光村時，我們好奇地看一個維吾爾族大姐做馕餅。在案板上，她在手工攤餅，然后蓋上獨特的針狀圓形圖案做裝飾，遞給身旁的男人，男人接過之后，迅速貼到一個碩大的瓦缸的缸壁上。她示意我們嘗試，好吃再買。問了價格，不貴，才兩元一個。我們買了幾個，坐下來品嘗。女伴們在一邊說著做馕餅的大姐漂亮，要跟她合影。那大姐友善地停下手里的活，配合著照相。讓女人都喜歡看的美女，那該有多美呀！

這時，隨行的曾老師進來。維吾爾族大姐認出曾老師來，兩個人驚喜地相擁，問長問短。原來，四年前，曾老師在紅光村駐扎的時候，她們就是好朋友。只是，原先的她沒有結婚、開馕餅店。我們看著她身旁的男人，應該就是她“結婚”“開馕餅店”的所指。這位大姐拿出十個馕餅給曾老師，曾老師問價，表示要付錢。對方友善地擺手，硬是要送給曾老師。

我們吃著馕餅，香噴噴，軟綿綿，不乏嚼勁，便表示要買一些回家。曾老師提示說，不急著買，馕餅久了會發硬，不香了，臨走的時候買才新鮮。于是我們跟維吾爾大姐說，過幾天再來買。她笑著，點頭。

那天，我們去逛巴扎（集市）的時候，人頭攢動中，居然遇到了那位維吾爾族大姐在那里擺攤兜售馕餅。她在巴扎門口的一個大傘下，朝我們笑著。看她忙碌著，我們打過招呼，報以微笑，走開了，也沒去說明在紅光村尚要停留幾日。

事實上，我們第二天就要離開，但是我不知情。臨走的時候，我說要去買維吾爾族大姐的馕餅，結果尷尬了。我們住的地方，離紅光村還有很遠的距離，沒有公交車（哪怕是摩的）過去。有鄉政府的人提醒說，帶馕餅回去為時尚早，帶回去不新鮮了。馕餅，哪都有，最好是返程前一天買。我說：“我答應了紅光村那位大姐。”那人說：“我去替你解釋。”我思慮再三，覺得只能如此了。

離開紅光村之后，我路上看到馕餅，還是會隱隱遺憾著沒有在紅光村買馕餅，覺得失信于人，尤其是失信于維吾爾族朋友，會不會上升到民族層面來。我惱恨著自己當時的猶豫。幾天之后，我們來到伽師縣馕產業園時，更是為紅光村那位賣馕餅的大姐擔憂起來。

縣委賀副書記說起縣里的經濟，如數家珍，對“瓜梅羊馕菜（甜菜）”五大產業，這些伽師的特色產品，娓娓道來。對于馕餅，更是賀副書記的主要話題。馕餅作為有著悠久歷史的新疆特產，他們的做法是創新。一是產品品種、品牌創新，研發了很多味道、工藝制作不同于傳統馕餅的新品種，注冊推廣了“馕小帥”品牌;二是市場營銷渠道、手段創新，在全國各地大城市，鋪設制作、銷售網點，占領市場，解決了馕餅快遞難以達到的保鮮期問題;三是銷售手段創新，重點利用網絡銷售新開發的馕餅。

在產業園，有規模宏大的傳統馕餅生產現場，無數的灶臺整齊劃一地排列著，非常壯觀;也有在展覽館里給游客提供自己親手制作傳統馕餅的體驗場所。看著布置在展廳墻上的各式新品種馕餅，就像看到了滿天星光在閃爍，大的、小的、飾有花紋的、點綴著干果仁的，五花八門，琳瑯滿目。這些馕餅，大小規格不一，配比成分各異，為的是滿足不同顧客的需求。

星光中，我的眼前閃現出紅光村那位維吾爾大姐來。我擔心，如此大規模的馕餅制作，以及如此廣泛的市場鋪蓋，她小小的馕餅店，會不會被馕餅大潮淹沒？我把這種擔心說給賀副書記，他告訴我，不會。她做的是傳統馕餅，新鮮度和銷售半徑的限度，不會受到伽師改良創新品種沖擊。我聽了，也就安心不少。同時，我仍然有點后悔當初為什么不買幾個馕餅帶著，費不了幾個錢。

有人開始快遞“馕小帥”新品種回家，這種創新品種，保鮮期長是一大特色。而我，依然只鐘情于傳統馕餅。因為還有些時日，曾老師仍然不建議我們購買、快遞。

十來天很快過去，到了喀什，到了返程的時候。于是，我開始實施采購馕餅及當地土特產回家的計劃了。

那天午餐之后，我們一行八人分坐在三臺車上，有的要回賓館休息，有的要去喀什古城游玩，有的想去大巴扎購物。最后，統一思想，全部向喀什古城集中。

到了喀什古城，我們發現古城的街道兩旁，到處都是店鋪。為我開車的馬大哥便拉著我逛了起來。他是個“疆二代”，祖籍河南。可是，他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窩，濃厚的“新疆口音”，已經沒有河南痕跡，就是地地道道的當地人。他性格豪爽、粗放，待人熱情、真誠，他說帶我們去購物，他熟悉行情，不會吃虧。

“你要買什么？可以先嘗嘗，好就買。”馬大哥囑咐我。

“葡萄干、核桃、杏仁，這些是要買的。尤其是馕餅，家里點了名要買的。”我說了自己的想法。

話音未落，馬大哥就伸手拿起一個小勺，撮了一勺子葡萄干，自己先嘗了起來，讓我也嘗嘗。我擺擺手。馬大哥說：“你都沒嘗嘗，怎么知道好不好吃？怎么就決定不買？”

接連走了幾個店鋪，馬大哥都是大大方方去試吃，讓我品嘗。好像這些個店鋪是他自個家開的一般。見我拘謹，不肯嘗試，他就強行往我手心里放，往我嘴巴里塞。見我還是沒松口，他恍然大悟說：“嗯，確實不要在景區買東西，貴！一會兒我帶你去大巴扎（集市）去買。”

我生怕店主聽到，會埋怨我們吃了他的東西，卻不肯買。出了店鋪，我邊走邊回頭看店主的反應，看到店主正在跟另外的顧客談生意，根本沒有朝我們這邊瞅，絲毫沒有埋怨的意思。

馬大哥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說：“你是不是擔心店主找麻煩？怎么會？你想，一個店鋪，無人問津，沒人去品嘗，他會高興嗎？不會。那說明他的貨不好，沒生意。反過來，你去品嘗才有可能談成生意。他只會高興，怎么會找你麻煩？”

為了印證他的說辭，馬大哥再次拉著我的手，進了另外的店鋪，讓我自己動手去撮，去嘗試。我再也沒有理由不去撮，不去嘗試。當然，店主的反應沒什么高興，也沒什么不高興，平平淡淡，自自然然，很是平常。

到大巴扎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有電話追過來，那邊的兩臺車已經會合，去赴喀什朋友請客的晚餐了。這就讓我的采購時間變得緊迫起來。而馬大哥卻滿不在乎他請客的哥們，說晚點去吃飯沒事，購物滿意才是最重要的，萬里之遙，來一次不易。

這是實施采購的最后時刻，過程因此變得簡單了許多，基本上是直奔主題，價格差不多就買。只是在買馕餅的時候，我沒有隨意，而是挑了一個帶著孩子的維吾爾族女人。不再拘謹，嘗了嘗，溫熱，香軟，新鮮著呢。也不討價還價，就買了兩大袋。這女人推薦了另外一種帶玫瑰花醬的創新馕餅，說是當地人特別喜歡吃的，讓我再嘗嘗。我說：“我相信你”，也不嘗試，我就又買下了兩袋。

馬大哥因此取笑我，只買美女的馕餅，而且，都不還價。我報以微笑，算是默認吧！從內心，我可能把這個帶孩子的女人，當成了紅光村的那位維吾爾族大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