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剛

余光中是20世紀中國杰出的詩文作家,其作品有著獨特的文化內涵,透露著濃郁的東方氣質,這便是以尋根念祖為核心的“鄉愁”,以民族自尊為情感基調的入世精神,以理想至上為取向的人格追求,以逍遙浪漫為宗旨的人生情懷。余光中出生在一個特殊的時代,傳統與現代的交鋒激烈且雄厚,東方與西方依然進行著無止境的辯論,在這樣的交融碰撞中,孕育著中國文壇上的“璀璨五彩筆”。
一、余光中詩歌的鄉愁之維
“鄉愁”是華夏兒女生命中無法窮盡的書寫領域,余光中與眾多游子詩人一樣,在詩歌中完美地繼承了中國詩歌中的民族感情,將深厚的同胞情和傳承情表達得淋漓盡致。同時,詩人余光中所傳遞的思鄉情又具有鮮明的時代印記,與大陸分隔數十年的時間,為詩人提供了任何時期都無可比擬的鄉愁詩作內容。
(一)余光中詩歌中“鄉愁”的起源
余光中詩歌中的鄉愁首先是一種無根的思想情懷,在被迫中離鄉背井,寄生在陌生的環境中,面對現實的無奈,只能在詩中傾訴刻骨銘心的漂泊,以此來尋找歸依感。在詩人的記憶中依然有長江、黃河湍急的流水,在思念不斷累積的過程中醞釀著詩人的鄉愁,就像《鄉愁》中所描寫的一樣,鄉愁漸漸堆積,從母子別到新婚別,再到生與死的別離,最后上升到故鄉別,誦讀這首詩,讀者也不自覺地被帶到漂泊感中,而這種漂泊感也逐漸變得深刻。在詩人的鄉愁詩中,人生是得不到安頓的,靈魂是漂泊無止境的,在詩人的聲聲渴望中,探尋家鄉路的步伐沒有止息。詩人余光中的特殊經歷與遭遇,使他的鄉愁能夠凝聚中華兒女的心,將游子所吟唱的內容能夠跟上中華民族演變的節奏,抒寫著超越時空的情感體驗和精神認同。
(二)余光中詩歌中“鄉愁”的演變
余光中詩中的“鄉愁”隨著詩人個人經歷的變化,逐漸從對故鄉的思念,上升到生命的終極歸宿,對故鄉、童年、歷史文化和生命的諸多眷念等,都是詩人筆下的思鄉情緒。詩人最開始的思鄉情緒主要來自于兒時記憶中的故土片段,被阻隔在異地之后,詩人久久不能回到出生的地方,只能將年少的回憶不斷倒放出來,應對生活給予的血痕和淚水。雖然年少的記憶并不繁華,但卻是詩人平凡歲月中的詩意憶影,即便是簡單的漂水花游戲也能化作為詩人沉重的鄉愁,簡單的小屋在詩人心中也能具備五千年文化底蘊,僅僅一盞孤燈就可以將詩人喚回家,這便是詩人的鄉愁,只要輕聲的一喚,詩人便可以拋下所有踏上回家的路。在詩人的心中,鄉愁逐漸變成對祖國深深的思念,眼中的綿延山嶺都可以通向大陸,卻又恨群山阻隔不得回家的現實?!侗蓖分忻鑼懙溃骸耙惶ь^就照面蒼蒼的山色/咫尺大陸的煙云/一縷半縷總有意繚在/……疊嶂之后是重巒,一層淡似一層/湘云之后是楚煙,山長水遠/五千載與八萬萬,全在那里面……”在長時間的分離中,詩人的鄉愁不斷發展變化著,在時間流逝中,詩人尋找著各種各樣的方式訴說著鄉愁。
(三)余光中詩歌中“鄉愁”的構建
余光中詩歌中的鄉愁耐人尋味,精致到不同凡響,并沒有使用過于華麗的言語,卻具有強烈的藝術魅力。在眾多詩歌鑒賞中,人們可以分析詩人的修辭運用、結構安排等,但筆者相信詩人并沒有刻意地進行安排,鄉愁詩作的產生只是在思想情緒中自然表達的產物。詩人借助小小的實體物品,在思鄉情緒的帶動下情感得到串聯,由郵票到船票再到墳墓和海峽,這其中只是詩人思想情緒的升華。人們可以借助賞析對詩人余光中的詩歌結構進行分析,但不要說詩人在創作時進行了怎樣的安排,這樣會使詩人的“鄉愁”變得刻意。當人們對詩人余光中的作品進行賞析時,發現詩人自然流露出的詩詞作品的精妙。通過多維的分析,讓作品變得更加立體,可以看出詩人的創造實力,對詩歌的結構運用自如,從另一面看出詩人總能找到物與人、情感之間過渡的橋梁,使情緒借助其作為踏板跳到詩歌的高度。
二、余光中詩歌的文化基石
(一)在顛沛流離中的家國情懷
《余光中精選集》的序這樣寫道:“對于余光中,家國情懷不僅來自于血與火的時代,也來自民族偉大悠久的文化,來自腳下的鄉土和身邊的百姓?!痹跓熡甑慕纤l,總是讓人心生幻想,想象著世界像江南一樣溫柔、優雅,但世界終究不是江南,不是我們夢想中的樣子。不可阻擋的變動還是毫不留情地來到了你我的家鄉,氣勢洶洶地踏破了我們幸福美滿的家園。所以,人生注定不能一帆風順,總有人會在你我的記憶中留下一些印記。就這樣,我們告別靜謐的童年,只能在詩中滿足饑渴的靈魂。這便是余光中站在揚子江畔發出的聲嘶力竭的吶喊,渴望回到母親的懷抱中,將家想象成寬廣的江水,將奔流的水聲想象成母親的召喚,只能帶著自己與祖國相見不得的情感,繼續流浪,跨海越洋。
(二)血脈相連的博愛精神
在與世界同流離的歲月里,詩人余光中逐漸將自己的情感,投向世界萬物,在微不足道的景物中,在浩瀚無邊的宇宙內,名流、偉人、乞丐、小販、兒女情懷、民族記憶等,都被其納入贊美之列。在余光中的詩中,與其說人們找到了久違的美好,還不如說是詩人帶領大家看到世界的美,引發人們對整個世界、整個人類發出悲憫的情懷。比如在《呼喚》中,借助兒時記憶中母親的呼喚,逐漸將主題上升到新的高度,不再是小家的情懷,而是上升到對祖國的懷戀,將自己想象成滿懷希望的小鳥,在世界里漂流不定,渴望祖國母親一聲輕柔的呼喚,詩人便兩翅扇展,重回生命原本的樹梢。再比如,《阿善公》《吊屈原》《不朽的旱煙筒》等,則借助世界角落中不起眼的一物,將人們的目光帶到了陌生人上,將對整個世界的關懷投向了具體的生命客體。
(三)浴火重生后的理想人格
經歷世間種種變化之后,詩人余光中逐漸有了新的審美,脫去早期感傷的色彩,將自己的靈魂中的民族之魂放在永恒的時間中,詩人更多的是對個人命運和生命的崇拜。這與詩人對“蓮”的情有獨鐘有關,詩人喜歡蓮花的卓然不群,追求它的風范和情操。在《蓮戀蓮》中,詩人將蓮花與意識相互聯系,在種種贊美的表情達意中,無處不是詩人的人生追求,可以看出在詩人的觀點中,藝術、愛情、信仰等所應具備的高度,這也是詩人對生命的崇拜。在詩人眼中,生命本身就是至高無上、有靈有肉的。在流離世界的過程中,詩人逐漸理性地面對人生和世界的變幻莫測,從《民歌》對華夏民族命運的思考到《火浴》中對藝術生命的追求,可以看出詩人對生命和永恒的思索,讓自己的生命在永恒中延續下去,并且經歷各種撕扯之后更加高亢、勇敢地贊美生命。
三、其他詩詞的體驗與分類
余光中的詩歌主題豐富而且深刻,這也是其個人生命的寫照,擁有立體化的生命,才能在創作的過程中以多樣化的生命境界帶領讀者思考人生。鄉愁只是詩人詩歌中的主旋律,是一棵樹的主干,是一眼望去最為明顯的花與葉,而其中還包含著豐富的音調,就像隱藏的枝葉,亦是生命體的組成,是詩歌中其他部分的燦爛繽紛。鄉愁詩作是余光中最為動人和充實的作品,同時那些帶著東方韻味、含蓄又美輪美奐的愛情詩篇,也同樣給人不一樣的情感體驗。
(一)多姿多彩的愛情詩
愛情是所有詩人進行創作的源泉,在余光中筆下,愛情的發展有年少時的沖動,也有之后的沉淀和升華。在余光中筆下,戀愛是一種純粹的秘密,是魅力而又無可奉告的體驗,在《風鈴》中詩人這樣訴說道:“我的心是七層塔檐上懸掛的風鈴/叮嚀叮嚀嚀/此起彼落,敲叩著一個人的名字?!倍凇秱忝恕分?,愛情又像月光一樣羞怯,在《月色有異》中詩人這樣描寫道:“無邊的月色都由你做主,只等你輕輕的蓮步,一路是真的嗎?向我迎來?!痹谄淝樵娭?,現代詩有古典情調,是新穎的創造和纏綿情義的結合。余光中的愛情詩是立體的,在其極力美化愛情的同時,并沒有忘記愛情的多層面,男女之間坦然的肉體親近使愛情之美得到完全。同時,詩人將這樣的體驗指向癡情的陶醉,而且不能全部單純地當作情詩來看,而是具有更深一層的寓意。比如《你仍在中國》中作者這樣描寫道:“等一個千年的新娘,來自東方/預言如霧,一位很雌的人魚/閃著無鱗的白晶晶,無礙的渾圓?!痹娭幸庀箫枬M,將愛人與東方并舉,褪不去的是民族記憶,情真意切。在詩人后期的創作中,詩人并沒有停止歌頌愛情,最為著名的就是《珍珠項鏈》,詩中的情感純粹而美好,詩人沒有像年輕時那樣為愛情戴上華麗的頭冠,而是在細節中找到情感支撐,將自己與夫人生活的點滴,那些值得回憶的日子,將珍珠項鏈化整為零,又將記憶化零為整,傳遞著夫妻二人之間愛情的甜蜜、細致入微的體貼和安慰以及相思中的刻骨之情。是珍珠項鏈給了詩人創作的靈感,同時詩人也給了每一粒珍珠美的內涵,使其光澤更加奪目。
(二)逐漸轉變的自塑詩
在余光中的詩文中,讀者可以感受詩人一生都在追求轉變,一次次重新地進行自我認知,與永恒相互較量,在不斷的變化中,詩人的自我定位從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始終保持親切熟悉但又保持一定的距離,從不肯將自己固定在一個位置中。但這種變化又不是空虛的尋找,而是飽滿的生命與藝術世界的不斷碰撞,在一次次的思想沖突中,對古今中外進行前思后想,從獨來獨往的桀驁不馴,逐漸變得緩和與冷靜,就像詩人對自己的描述一樣:“你不知道你是誰,你憂郁/你知道你不是誰,你幻滅。”詩人注重自己生命的歷練,在不斷自我毀滅中渴望著重生,這樣的生命狀態讓詩人留下了《逍遙游》這樣的佳作,并在其中立下名言:“敢在時間里自焚,必在永恒里結晶?!痹谥蟮淖髌分?,詩人更是將自己想象成浴火的鳳凰,在時間飛逝流轉的磨煉中,在身心遭受磨難與痛苦的同時也傾注了對國家的思考。在余光中眼中,人生遭遇的種種環境不是用來發出抱怨的,而是在時間的旋風中不斷重塑自我,就像《自塑》詩中所寫的那樣,讓時間成為旋風,自己在旋風中如何獨立成為一尊塑像,讓石匠敲鑿,從詩中讀者可以看到詩人的自我省察,渴望接著外在的變動,除去生命中的虛榮和怯懦。同時,詩中也可以看出詩人的無奈,但在無奈之后又是詩人一身的筋骨和毫無負擔的純凈靈魂。詩人在時間中不斷磨煉,而對祖國的熱愛之情卻越發清澈和強烈,使得詩人表現出骨子里積極入世、經世致用的精神,在詩詞中傳遞冷中有熱的情感,沉郁中又有高亢的崇高美。
(三)社會詩
面對生活,詩人余光中是一個清醒者,其詩詞作品中有不少描寫社會情況的作品,雖然在數量上無法與鄉愁和愛情方面的相比,但詩詞水平依然比較高。在《長城謠》中詩人描寫道:“長城斜了,長城歪了/長城要倒下來了啊……最后是樓上,眾人推墻/霹霹靂靂的一陣洗牌聲/拍我驚醒?!痹娙擞喙庵械慕嵌染瓦@樣獨特,在高超的藝術創作中,總能給予生活有力的回擊。在詩人這類作品中,視野逐漸拓展到整個人類的前途和歸宿中,從社會、經濟到民族集體意識、能源、種族等,余光中呼吁人類愛護環境,以詩人敏銳的視角告誡全人類要自求多福,并賦予草木鳥獸權利,讓人們懷著虔誠和感激的心愛惜世界。就像詩人在《許愿》中所說的那樣:“讓所有鳥都恢復自由/回到透明的天空/不再怕有毒的云霧/和野蠻的煙囪/讓所有的魚都恢復自由/回到純凈的河川/不再怕骯臟的下游/和發酵的河岸。”在詩人飽經滄桑的感嘆中,傳遞的是詩人對這個世界清醒的認識與留戀。
(四)閑適詩
余光中對祖國有十分的眷念,對同胞有難以言表的同情,對愛情有崇高的追求,同樣對生活也有一份閑適的渴望,詩人也常借文字表現生命中恬靜的一面。詩人無論是歌頌田間暮色,還是抒寫松下心境,都漫溢著對自然和鄉土的親切感。在余光中的筆下,黃昏是常見的題材,而詩人并不是借助黃昏感慨人生遲暮,而是欣賞和贊美其唯美,就像詩人說:“西子灣的黃昏,高樓對海的蒼茫時刻,是落日在海葬之前,用滿天的壯麗霞光,向世界說再見,就像男高音為歌劇收場?!背烁桧烖S昏,余光中也經常將松、木棉和紫荊放在作品中進行吟誦。在《松下有人》中,讀者可以讀出詩人由物我分明到物我兩忘的過程,傳遞著空靈、虛靜的意象,以無聲代有聲,在古典詩歌的含蓄中感悟著生命。
余光中先生在《五行無阻》的后記中這樣寫道:“一位詩人到了70多歲還在出版新作詩集,無論生花與否,都證明他尚未放筆?!笨梢娤壬鷮υ姷膱讨?,對萬事萬物的向往。我想,這就是余光中先生不會枯竭的創作生命的泉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