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茹




“語言風格”這個術語最早出現在高名凱《語言風格學的內容和任務》(1959)中,也是他首次給語言風格下定義,語言風格指的是:“在社交場合中,基于某種特殊的社交目的所開展的相關交際任務,并在此過程中運用特殊的語言手段來表達交際內容,進而所形成的某種言語格調或表現手法。”自此,我國學者對語言風格這一學術語進行了廣泛的引用,并對其進行了不同的定義,具體定義大致可以歸納為三種:
第一,作為一種語言類格調,語言風格存在于語言運用之中。20世紀50年代開始,我國語言學家吸收了現代的風格理論,用來說明語言風格的定義。這種說法以高名凱先生和胡裕樹先生為代表。“語言風格是指基于不同的交際場景和目的,選擇相應的語言手段以達成某種交際目的,進而形成的語言格調。”
第二,語言風格具有綜合性和自我特點,是在語言運用過程中所形成的。這種說法影響較大,學術界比較熟悉,周遲明、張靜先生等將語言風格定義為:基于民族、時代、流派以及個人意識與想法的差異,在運用語言時所表現出的風格特點的綜合。
第三,葉蜚聲、徐通鏘和程祥徽等學者認為語言風格就是語言的變異,如在不同的語言使用場合下所表現出的語言不同。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場合下,往往因語言表達的對象不同,所表現出的語言風格亦有所不同,這就是語言風格的變異性。總而言之,作為語言變體,風格是相對方言或其他變體而言。
上述三種定義存在異同,相同之處在于各家對語言風格所下的定義都是從語言運用角度出發,且均包含個人風格,不同之處在于更側重于語言風格外在形式的第二種說法而言,其余兩種說法對風格成的環境更為看重。我們對各學者就語言風格的見解進行總結,更傾向于第二種定義,即:語言風格是人們在語言表達過程中根據交際環境、目的等所形成的全部語言格調和特點的綜合表現。
本文以《沁園春·長沙》為研究對象,通過語音、詞匯和修辭格風格等對其進行分析,從而概括總結出這篇詞作的語言風格特點。下面是《沁園春·長沙》的全文: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一、語音風格手段
語音風格手段是指對某些語言風格的形成有推動和助益的語音手段。同韻呼應、疊音自然、平仄調配等都是典型的漢語語音風格手段。《沁園春·長沙》中對平仄安排、音節配合等的規定十分嚴格,與同時代的其他詞曲并無明顯差異,且疊音數量極少,因此同韻呼應是《沁園春·長沙》最典型的語音風格手段。
同韻呼應又叫押韻,就是在唱詞中,為了便于朗讀,好聽好記,常在每一句或隔一句的末尾用同韻的字,這些韻字就是韻腳。人們根據韻母的元音開口度的大小常把十三轍分為三級,洪亮級:言前、江陽、人辰、中東、發花;細微級:灰堆、一七、姑蘇、乜斜;柔和級:遙條、由求、懷來、梭波。大體來說,洪亮級的韻,通常用于表達豪放、贊美、勇敢、堅強、愉快、興奮、慷慨激昂的感情,表現出豪放雄壯的風格;細微級和柔和級的韻通常用來表達柔美、纏綿、感傷、苦悶、憂郁、沉痛、哀悼、悲憤的感情,表現出柔和纖細的風格。《沁園春·長沙》韻腳總數為25個,具體用韻情況如下表所示:
表1顯示:洪亮級韻腳5個,所占比例為20%;細微級韻腳7個,所占比例為28%;柔和級韻腳13個,所占比例為52%。這些數據說明,《沁園春·長沙》中柔和級韻腳占有較大的比例。下面我們進一步考察《沁園春·長沙》用韻的具體情況。
《沁園春·長沙》中的韻腳按照十三轍,我們可以得出“遍、染、年、山”為言前韻,“空”為中東韻,都屬于洪亮級的韻,它們通常用于表達豪放、贊美、慷慨激昂的感情。縱觀整首詞,“水”為灰堆韻,“底、地、氣、字”為一七韻,“去、浮”為姑蘇韻,都屬于細微級的韻。“茂”為遙條韻,“秋、頭、透、流、由、游、稠、遒、侯、否、舟”為由求韻,“廓”為梭波韻,都屬于柔和級的韻。選用細微級的韻,即選擇了韻母響度低的字來押韻,全詞充斥著一種愁緒和悲涼,充分體現出凄切、清冷的情感,表現出柔婉的風格特點。
從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沁園春·長沙》主要采用柔和級的由求韻和細微級的一七韻,其中也摻雜著洪亮級的言前韻,形成了柔婉中略帶豪放的風格。
二、詞匯風格手段
《沁園春·長沙》中動詞運用極多,通過靈活運用、精準表達,將事物深層次的美充分表達了出來。如“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一個“看”字,展現出了一幅生機勃勃的景象,讓人們仿若身臨其境。“紅”原本是形容詞,著重凸顯出顏色特點,但在此處形容詞活用作動詞,與“遍”呼應,形成動補結構,在突出“紅”色的同時,也動態化彰顯出了“紅”的規模、過程與結果:規模—漫山遍野,無邊無際;過程—迅速蔓延,勢不可擋;結果—萬山紅遍。“紅”與“遍”原本是顯示的事物屬性,但通過動詞活用轉變為對事物變化的顯示,化靜為動,具有靈活性。“盡染”一詞,“染”字更加細膩、生動地表現出了“紅”的動態化。“碧透、擊、翔、競”無一不是以動傳神,新鮮生動,內蘊豐厚。“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糞土”二字原本為名詞,在此處活用為動詞,精煉地將詩人對萬戶侯的不屑以及藐視階級敵人的革命氣概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霜”字將事物屬性、狀態和樣貌展現了出來,從而給讀者搭建了廣闊的想象空間,極具藝術性。
《沁園春·長沙》中對數量詞的運用較多,且富有內涵和寓意。如:“萬”體現出了山峰數量多,范圍廣;“層”字描寫出了楓林的茂密以及濃郁的色彩;“百舸爭流”中“百”字則體現出了船只數量多,場面非常雄偉壯觀。可見,這些量詞不僅表達出了數量多少,同時也體現出了外在氣象的博大非凡和內蘊的氣概、氣魄與氣勢的豪邁雄渾。
《沁園春·長沙》通過這些氣勢雄偉的動詞與數量詞,將宏偉壯觀、豪邁雄渾的祖國山河描繪出來,形成了豪放灑脫的風格。當然,其中也不乏柔婉細膩的一面。
三、修辭格風格手段
《沁園春·長沙》善用比擬的修辭格,如“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擊”字賦予了鷹全新的定義,鷹原本翱翔于天空,用“擊”來形容鷹將其比擬為箭矢、彈丸,不僅寫出了鷹強大的力量和迅捷的速度,同時也展現出了雄鷹展翅翱翔的姿態。在寫魚時,用“翔”不用“游”,將其比擬為飛禽,巧妙描繪出了魚在水中輕快的姿態。
善用對照的修辭格,《沁園春·長沙》這首詞中的“萬山紅遍”與“漫江碧透”在色彩上形成鮮明對比,將樹林旺盛的生命力以及江水奔流不停的氣勢表現得淋漓盡致,同時也渲染出了詩人豪邁的情懷,也為下文做好了鋪墊。其次,這首詞中還具有鮮明的動作對比,如“鷹擊長空”與“魚翔淺底”、“指點江山”與“激揚文字”均是動作描寫,并采用了明比和暗喻的手法,將充滿斗志、激情澎湃的“同學少年”與“萬戶侯”形成鮮明對比,同時也體現出了詩人對天下和人民的擔憂,以及對祖國大好河山的熱愛之情,這種對比反差將人民無法做江山主人的悲哀表現了出來,詩人的字里行間,充分顯露出詩人要改造舊天地,建立新世界的決心和胸懷。
《沁園春·長沙》運用具有描繪性比擬、對照的修辭格,來抒發作者對祖國大好河山的贊美與熱愛,由此形成了豪放的風格。
通過分析,我們發現:《沁園春·長沙》在語音方面,主要采用柔和級的由求韻和細微級的一七韻,其中也摻雜著洪亮級的言前韻,形成了柔婉中略帶豪放的風格;在詞匯方面,主要采用氣勢雄偉的動詞與數量詞;在修辭格方面,主要運用比擬和對照的修辭格。這些語言風格手段的使用,使得《沁園春·長沙》形成了豪放中略帶柔婉的語言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