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城市和一段愛情

袁上

張愛玲的名篇《傾城之戀》是我喜歡的一本書，不久前某省級電視臺電視劇頻道重播的同名電視連續劇讓我每天追劇，沉湎其中，看不過癮。劇終后仰頭無語問蒼天—現在，各省級電視臺晚八點檔的電視劇檔早已成氣候，讓人眷念流連！

白流蘇，一個離婚的女人在那樣一個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舊上海，日子是非常難過的，住回娘家，忍氣吞聲，不時遭受著勢利兄嫂的擠兌，二十八歲的青春竟無一點活潑朝氣，有的只是對未來生活的心淡如水。之后，一個從香港回來的時尚未婚男人范柳原闖進了白流蘇的家里，本是要介紹給七妹寶絡的，鬼使神差，在一大家子人爭先恐后一起去相親的飯桌上，唯獨那個被七妹硬扯著同來的白流蘇，這個矜貴的殘花敗柳卻意外博得了范柳原的興趣，這樣一個風流倜儻、闊綽有錢的單身男人，情史斑斕，單純漂亮的小女孩他不想與之共舞，卻對有故事的女人過目不忘，一出好戲從此展開，一個精彩的滬上故事在隨后的幾十集里被慢慢道來。

人生幾十年，能夠真正稱得上是愛情的屈指可數。真正的愛情也許就是這樣，不是別人眼里俗世上的相配，而是真正內心的跌宕起伏，婉轉迂回，淺吟低唱。這兩個人看似背景、經歷、家世，一點都不相配，可是卻有著相通的心意。白流蘇的矜貴和不甘終于被范柳原看到并產生興趣，兩人便開始了一段愛情。也許，本就是一個在現實生活中見慣的始亂終棄的故事，沒想到一座城市的失陷成就了這段愛情。終于，最后有了一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結局。張愛玲的這個小說其實很讓人喜歡，因為在舊式家庭里地位低的年輕人、寄人籬下的親族，都覺得白流蘇的“得意緣”間接給他們出了一口氣。年紀大一點的女人也很高興，因為向來中國故事里的美女總是二八佳人、二九年華，而白流蘇已經近三十歲了。同時，一幫少女在范柳原身上找到了她們的理想丈夫—家財萬貫、聰明、漂亮、外國派。這是一個動聽的而近人情的故事，只因為他們心意相通。一個人礪沙成金一般把另一個人從蕓蕓眾生中挑揀出來細細地欣賞，那是一種多么讓人怦然心動的關注，對于女人來說，這招簡直一擊必中！

從電視劇的制作來看，上海灘的風貌倒是拍得不多，人物的語言和做派還是有不少滬上的情調，特別是白家幾個兄嫂的樣貌：男的盤正條順，精精致致;女的舉手投足倒足足有月份牌時期的尖尖臉、水蛇腰，輕攏慢捻的火候。人物造型還是很到位的，還是拍出了舊上海人的神似。這一類是生長在街頭里巷，在繁瑣的世俗生活中尋求安穩卻屢遭磨難的小奸小自私的小市民。他們是軟弱的凡人，不是英雄，在他們日常平庸的生活中，才能把握人生的“生趣”。飾演白流蘇的演員是陳數，陳數是一名湖北籍的演員，所以氣質有點過于端正，不及八十年代港產同名電影《傾城之戀》里的女主角繆騫人妖嬈、惹人憐愛，倒是演范柳原的黃覺讓人眼前一亮，這個過去跟著周迅、徐靜蕾混的跟班似的帥哥幾年不見，演技精進不少，還真的是把范柳原這個人物演得有血有肉，演得豐滿傳神，一舉手一投足，眼神、身段、姿態都很撩人，形神俱備，演活了一個讓人又恨又愛的花花大少。從這一點看，倒也不虧當年跟徐靜蕾傳出了甚囂塵上的緋聞，看來演員還是必須有干貨、有實料，才能與才女對上眼。他的表演比八十年代舊版電影的周潤發的演繹多了內斂和深情！

這部名著闊別幾年后又再次重播，看得出包括省級電視臺在電視劇方面的一個新主張，就是要弘揚傳統精品文化，打造視聽精神盛宴。電視臺拼什么，無非就是拼“人無我有，人有我新”。張愛玲的小說與冰心等女性作家的作品相比，具有更為鮮明的女性主義特征。張愛玲貢獻了一批文學精品，創造了寫實小說的新高，在中國小說史具有坐標的價值。她的小說中對邊緣化小人物的深入描寫，都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其他任何作家無法比擬的。蒼涼中的浮華，頹廢中的超拔，只有女性才能這么夷然地見證這參差對照的美學，從女人的“神性”到情婦哲學，而這些觀點到了這個世紀，依然是女性學者爭執不休的焦點。

1939年，張愛玲考取倫敦大學，卻未能成行，改入香港大學文學系。她到香港大學苦讀三年，英美文學讀得極熟，學會了西洋文學的創作技巧，文藝算術又深透靈活，深得精髓。最后，她是在孤獨的境況中刻畫孤獨的人物，深得現代世界文學的“三昧真火”。不久，在《西風》月刊上發表她的處女作《天才夢》。回眸瞧一眼，這一切全都跟她的勤奮學習有莫大關系。可以說，香港就是張愛玲得道的地方，而她的第一批小說，例如《沉香屑》（兩篇）、《茉莉香片》和《傾城之戀》等，也全都反哺給了香港。閱讀張愛玲寫香港的小說，看到的是一個在娘胎里就發育超常的嬰兒，能夠感覺到她剛脫離母體時的初生脈動，可以追溯到她大爆炸開始后幾秒鐘的宇宙洪荒。所以我認為，正是香港這多元而特殊的文化環境，“制造”了這位文學奇才。

兩年前，播出了一些跟香港有關聯的電視劇，其實還是有一些積極意義的，至少可以喚醒很多人的家國情懷。《傾城之戀》是一個愛情故事，情節很大一部分發生在香港，如果能多拍攝出一些有情境、有內容、有張合美感的更貼合張愛玲原作小說的電視劇集的話，那么，完美的劇本、懷舊的情節、張馳相宜的演出、精致的畫面、充滿懸念的情節會讓觀眾不由自主喜歡上原著，喜歡上這些好片子，從而也能讓受眾更好地、精準地理解張愛玲對人性、對愛情的深刻描述和闡釋，從而也可以讓改編張愛玲的經典文學作品的電視劇產業更上一層樓！

只不過往往寫得出美麗愛情的女子，自己的愛情卻從來都是不盡如人意的，不甚完美的—哦，此乃后話了！用她自己的話說：“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又）一個大都市傾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