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杜甫詩歌創作的藝術特點

周雪 周城芮 李曉婧

杜甫作為我國古代一位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偉大詩人，在他所處的封建王朝中期所能允許的歷史條件下，最大限度地創造出文學作品的較高的藝術成就。其作品在思想上、創作上、藝術上都為中國詩歌創作的發展提供了不少具有創新性的、高價值的東西。杜甫的文學精品，使我國古典詩歌能更深、更廣地走向普通百姓，走向現實生活。其中，“安史之亂”期間杜甫創作的“三吏”“三別”更是把這種現實主義的敘事情節性藝術的創作特點入神又充分地體現了出來。“三吏”“三別”的藝術成就及其對后世詩歌創作的影響和貢獻是非常大的，而且也是多方面的。本文僅就較能體現其詩歌創作特點的敘事情節性這方面作淺顯的分析和探究。

杜甫是我國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他經歷了唐朝由盛轉衰的歷史時期，他的生活顛沛流離、飽受磨難。這就使他在思想上進一步接近了人民，從而用詩歌深刻地反映了那個年代，以及那個社會的現實，因此他被譽為“詩圣”，而他的詩歌也因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藝術性而被稱為“詩史”。縱觀杜甫的詩歌，其顯著的特點就是對祖國政治、人民生活的熱切關懷，表達了當時人民的愿望和要求。其代表作“三吏”“三別”就鮮明地體現了這一特點。

一、“三吏”“三別”中現實主義精神的主要表現

“三吏”“三別”是杜甫寫于乾元二年，郭子儀等九位節度使六十萬兵馬大敗于鄴城之下，為了補充兵力，統治者實行了“拉夫”政策，使人民遭受了空前的災難。杜甫用“三吏”“三別”給予了百姓巨大的同情，深刻地反映了現實。

（一）反映征戍之苦

安史之亂是唐代從興盛走向衰弱的界標。當時，杜甫正從洛陽回華州，看到了在洛陽以西至潼關一帶，唐王朝為補充兵力，強行抓丁拉夫，人民深陷征戍之苦的現實。在組詩的第一首《新安吏》中，詩人問道：“縣小更無丁？”按照唐高祖武德七年的定制：男女十六為中，二十一為丁。至天寶三載，又改以十八為中男。以此征兵制度，中男不應該服役，但是新安吏卻回答“次選中男行”。中男怎么能夠去服兵役呢？杜甫問曰：“中男絕短小，何以守王城？”新安吏卻沒有回答。詩人轉過身來看見“瘦男”孤獨的身影，不禁悲從中來，“青山猶哭聲”“天地終無情”，深刻地揭露了兵役制度的不合理。《石壕吏》中“有吏夜捉人”是全篇的中心，杜甫不用“征兵”“招兵”而是說“捉人”，文字中已然表明了杜甫的諷刺、批判之意，而且是在夜里捉人，“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直到深夜人們都寢食難安，聽著門外的動靜，隨時準備“逾墻”逃走，深刻地展示了人們長期以來遭受的征兵、抓丁之苦。

（二）深刻地揭露現實

與“三吏”采用邊問邊答的寫作方式不同的是，杜甫在“三別”中采用人物的獨白反映了安史之亂時的社會現實。《新婚別》中一個新婚少婦在結婚第二天就要與征夫分別，原因是“守邊赴河陽”，說明了讓他們分離的真正原因是戰爭。《垂老別》中，老漢的子孫在戰爭中犧牲了，他自己也“垂老不得安”，可是又能怎么辦呢？“萬國盡征戍，烽火被岡巒。積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何鄉為樂土？安敢尚盤桓”這幾句給我們展示了一幅生動的時代畫卷，是戰火紛飛、生靈涂炭的真實寫照。《無家別》則是描寫了主人公在戰后的回鄉所見，一片荒蕪，滿眼凄涼，反映出了戰爭讓人民流離失所、痛不欲生的現實慘狀。

二、“三吏”“三別”中的敘事情節性

所謂“三吏”“三別”敘事情節性是相對于小說、戲劇的情節性而言的，六首詩的篇幅雖都不長，沒有錯綜復雜的眾多事件和矛盾沖突，但它有敘事情節性文學作品所具備的內在因果聯系的人物活動及其形成的事件的進展過程。

假如把六首詩的所有人物和故事安排在同一部作品里進行情節的重新構造，那不就是一個個栩栩如生的文學形象和一段段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嗎？它不也同樣可以以現實生活的矛盾沖突為依據，經詩人的集中、概括并加以組織而構成“安史之亂”歷史背景下的故事情節單元嗎？

所以，欲讀杜甫的“三吏”“三別”，最好不要六首詩逐一割斷來讀，應該把它一同放在“安史之亂”這個特定的大環境里來鑒賞，這樣，事件的因果關系便更加突出了。“三吏”“三別”具有真實、完整、單一的情節性，它選取了一個個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的引人、內容的簡潔、結構的完整是它的重要特點。它的每一個故事都由驚險緊張、懸念迭出的情節構成。因為情節好比是文學作品的骨架，它幾乎支撐著每一件稱為藝術品的東西，有了情節性的組織和展開，造成了杜甫敘事情節性詩歌昭示文學內涵的張力。

《石壕吏》的情節是完整的，從詩人“暮投石壕村”起，以“天明登前途”結，涉及的人物各有交代。它的情節線索是明晰、單一的。全詩以詩人行蹤起結，發生的事情都是詩人親耳所聞、親身所歷，這種完整而單一的結構也是我國古代敘事詩的特點。另如《新安吏》講述的是新安縣吏奉命征兵，因為壯丁早已征完，只好用“中男”來充數。詩中描寫了征夫離別的凄涼場面。《潼關吏》寫潼關士卒筑城御敵的場景。《新婚別》講述一對新婚夫婦由于征兵，不得不“暮婚晨告別”。新娘痛苦地說：“嫁女與征夫，不如棄路旁。”她想隨夫出征而不能，只得勉勵丈夫“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戍行”。《垂老別》講述一個子孫已陣亡的老翁應征別妻的慘景。《無家別》講述的是一個敗陣的士兵回到一片荒涼的家鄉，而家人已全部離世，正當他想務農安生時，縣吏又來要他應征，這回已是無家可別了。

杜甫在“三吏”“三別”中的這些巧妙情節，沒有造作牽強，不見斧鑿痕跡，叫人看不出作品有刻意虛構的模樣，好像水流云在、月到風來，一切都很自然。詩歌充滿了強烈的現實主義生活氣息，在敘事中均能忠實地反映當時的社會情況和歷史氣息。“三吏”“三別”六首詩的情節結構，是展示人物性格、表現作品主題的重要手段，是情節性較為突出的另一個方面。詩中所寫人物的痛苦、絕望或期望大抵均能借助情節的展開得以實現。

現實中人的性格特征和思想感情通過各種矛盾沖突得以體現。杜甫在“三吏”“三別”里刻畫人物性格，就是通過人物自己的言行，通過他（她）們與周圍環境，與其他人物之間的關系和一系列的矛盾沖突來表現的，也就是通過詩人所見所聞的近乎寫實的情節來表現的。

《石壕吏》里，老嫗機智、善良和勇敢的性格就是通過她掩護老翁逃遁后，出門與官吏周旋，始訴苦哀求，繼而隱瞞實情，最終把自己送交軍營的曲折多致的故事情節展示出來。又如《無家別》的老翁，當他“宿鳥戀本枝，安辭且窮棲。方春獨荷鋤，日暮還灌畦”之時，“縣吏知我至，召令司鼓髀”的征兵令又至，既然“存者無消息，死者為塵泥”，已經無家的老翁不得不又二次應征。本首詩的最后四句詩句，仿佛是老翁對老天爺訴說他無家可歸的悲哀。老翁的無奈、堅強和忠心的性格特點就是隨著上述情節的描述而逐步顯示出來的。

“三吏”“三別”的藝術價值還表現為：在真實而直接的敘述情節中，融入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心理描寫和思想個性以及將時代特色有機統一。如《垂老別》就很出色地描寫了人物的心理，把人物的性格揭示得淋漓盡致，這是杜甫對敘事詩表現手法的又一突出貢獻。《垂老別》寫一老翁于垂暮之年從戎，跟老妻訣別的故事，通篇皆是老翁的獨白。杜甫用他那支沉重的筆，細膩真切地刻畫了老翁復雜而又獨特的心理，塑造了一個既沉痛又悲壯的形象。開篇老翁自訴身世：垂暮失子，全家陣亡殆盡，而四郊猶為安寧，自己無法安身。還是舍掉老命吧！獨自茍全又有什么意思呢？老翁求安不得，于是憤然而起，要為死去的親人報仇。但畢竟年老體弱，難以經受戰爭生活的艱苦，同行者感動地辛酸掉淚，自己也悲憤難抑。可一想到子孫都英勇陣亡，一想到作為男子漢的責任，老翁又不由堅強、振奮起來，表現出“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英雄豪氣。詩人寫出了老翁的自悲自憐，更寫出了他的毫不猶豫、深明大義。其心理描寫也十分真實，“老妻臥路啼”至篇末，寫老翁與其妻的惜別，更是極盡心理描寫之能事，細膩之至，深刻之至。老翁深痛自身不幸，但一見到知冷知熱的恩愛老妻，她衣裳單薄，形容枯瘦，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而又趕至半途中給自己送別，老翁怎能不為她肝腸欲斷？老婦深知老翁一去定難返回，即以“加餐”相勸，從“傷其寒”“勸加餐”這些平凡的生活小事，卻表現了老夫婦的善良真誠、相互體貼，尤其在生離死別之時，更表現了纏綿凄惻、依依難舍的情懷。“土門壁甚堅”以下八句，老翁又以“縱死時猶寬”慰藉老妻并以自慰，還做曠達語“人生有離合，豈擇衰老端”。緊接兩句，卻愈見沉痛，這是老翁復雜內心世界的真實反映。真正把老翁塑造成為深明大義的愛國者形象的是“萬國”六句，老翁深知在國家危難、生民涂炭的大地上是沒有他個人幸福可言的，只有拯救危難的祖國，才能拯救自己和苦難的家庭。杜甫揭示人物的上述心理活動是深刻細膩的，當然亦帶有理想化的色彩。

為了把人物寫得生動，杜甫在“三吏”“三別”里大都運用了對話或人物獨白，并做到了人物的個性化。以《新婚別》為例，寫的是一位新娘的獨白。新婚竟成生離死別，本是痛不欲生，但一想到自己是個沒過門的新娘子，所以態度不免矜持。她關心丈夫的死活并要和他一同去作戰。“父母養我時，日夜令我藏”，而且女大當嫁，嫁誰跟誰。可現在“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腸……誓欲隨君去，形勢反蒼黃”，這段話刻畫了新娘子那種心痛如割、心亂如麻的矛盾心理。詩人化身為新娘，用新娘的口吻訴說，非常形象、逼真。緊接著從“勿為新婚念”到“與君永相望”中的“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戍行”，她一改哀怨沉痛的訴說，而去積極地鼓勵自己的丈夫從軍，這就為讀者真實地刻畫出一位深明大義的少婦形象，極富個性化。再如《潼關吏》中關吏辛辛苦苦筑城，自豪而自信地向“我”述說：“連云列戰格，飛鳥不能逾。胡來但自守，豈復憂西都。丈人視要處，窄狹容單車。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一個愛國、忠誠、率真、自勝的戍關戰士形象躍然紙上。

把抒情性詩歌的特征巧妙而合理地融入敘事情節性，也是“三吏”“三別”的一個特點。如《新安吏》中的“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是杜甫勸慰中男的話，但更像是杜甫的自言自語，那種發癡發呆的神情，更顯出其茫茫然的心理。而且“莫”“收”在前，“終無情”在后，一筆煞住，好像要人把眼淚全吞到肚里，這種悲憤也就顯得更深、更難控制，“天地”也就顯得更加“無情”。至此，詩人的感情世界徑自打開，毫無掩飾造作之虞。再如《石壕吏》中的“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中的“獨”字，表面看似乎是敘事，獨自與老翁告別。然而筆者認為，就是這個“獨”字，既深刻而獨特地反映了戰亂給一個普通家庭所帶來的殘破慘象，更集中包含了詩人那種孤獨而憂憤的情感。三如《新安吏》中的“肥男有母送，瘦男獨伶俜。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在被送往戰場的人群中，只見結實一點的男孩有母親照料，且有母親在送行，但瘦弱的男孩，更見其無依無靠。此時雖不見一個“悲”字，但詩人對骨肉親情即將生離的深切哀痛，已回蕩在文字之間，讀之令人心酸落淚。夜幕低垂下的白水青山，似乎也能感受到這種哀痛而嗚咽不已。

后人大都評價杜甫的“三吏”“三別”是寫實的，稱之為“詩史”。“三吏”“三別”六首詩乃至杜甫這一期間創作的敘事情節性詩歌作品，幾乎能夠真實地反映大唐王朝由盛轉衰這一歷史重要轉折中的種種社會景象，不管稱它“詩史”也好，還是稱它“史詩”也好，其現實主義下的敘事情節性的創作藝術都能從上述筆者所認識的幾方面淋漓盡致地顯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