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方亮
(河南警察學院法律系,河南 鄭州 450000)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形成后,“人民群眾對立法的期盼,已經不是有沒有,而是好不好、管不管用、能不能解決實際問題”[1]。而地方立法后評估正是檢驗人民群眾這一核心關切的地方性制度實踐。就實質而言,地方立法后評估的必要性源于立法者認知的主體制約性。如馬克思所言,立法者“不是在創造法律,不是在發明法律,而僅僅是在表述法律,他用有意識的實在法把精神關系的內在規律表現出來”[2]。然而,立法者“表述法律”的過程不是充分理性和客觀意志指引下的唯一性選擇,而是有限理性和主觀意志主導下的策略性選擇。基于此,立法者所立之法必然是不完美的。地方立法后評估正是讓地方立法趨于完美的治理實踐。需要注意的是,地方立法后評估同樣會受到評估主體的認知性制約。然而,當前地方立法后評估的理論研究主要停留在評估技術環節,相對忽視了評估參與者的主體性認知考量。基于此,本文從評估主體的認知視角出發,探討地方立法后評估的認知制約性,并在此基礎上實現地方立法后評估模式的重塑。本文的核心觀點是,地方立法后評估作為一種主體性決策實踐,必然會受到決策主體的認知制約,為此,需要通過決策主體整合、決策方式重塑以及決策認知修正,以實現其在多元主體、多重解釋以及多維經驗層面的制度性構造。
地方立法后評估是評估主體基于特定信息資源的組織決策行為。如學者所言,立法后評估是一個信息篩選、加工、輸出以及反饋的完整過程,其有效性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信息本身及其傳輸質量。[3]然而,信息不是本體論范疇而是認識論范疇。[4]認知是人類個體對客觀世界的認識過程,而感性認知和理性認知是決策主體獲取信息的有效途徑。作為決策行為的地方立法后評估,必然會受到決策主體的認知性制約。其中,評估主體的感性認知會受到內隱偏見的驅動,而理性認知則會受外顯偏見的制約。兩種制約及其交互作用共同塑造著地方立法后評估的制度樣態及其決策實踐。
感性認知受制約性源于決策實踐中內隱偏見的潛意識驅動,集中表現為同一決策主體在不同決策情境下會作出不同的行為選擇。感性認知是人們獲取表層信息的重要能力,其具體運作依賴直覺的啟發式系統。啟發式是指人們通過回憶某個事件發生的難易程度來估計以后該類事件發生頻率的一種認知方法。該系統并行加工且加工速度較快,不占用或占用很少的心理資源,反應自動化,通常只能意識到其加工結果而意識不到加工過程。[5]721一般來說,這些啟發式是非常有用的,但有時它們會導致嚴重的和系統性的錯誤。[6]1121-1132由于缺少加工過程,個體在決策和推理中往往表達出內隱偏見而不自知。換言之,個體的無意識成分參與了其有意識的社會認知加工過程,[7]而評估主體的內隱偏見就隱藏在這一社會認知加工過程之中。
感性認知受啟發效應的影響,而啟發效應具有明顯的情境依賴性。情境是決策的環境變量。[8]建筑與心理學研究表明,在人們與建筑環境進行了反復作用和復雜聯系之后,會在人們的記憶和情感上形成特定的概念,形成特定的方向感和認同感。[9]依據這一理論,不同的評估場所和決策情境都會影響參與主體的偏好選擇。可以說,內隱偏見通過具有情境依賴性的啟發效應來制約評估主體的感性認知。因受制于內隱偏見的潛意識驅動,評估主體的感性認知不一定能獲取真實有效的決策信息。
理性認知受制約性源于決策實踐中外顯偏見的融貫性滲入,集中表現為不同決策主體在相同決策情境下會作出不同的行為選擇。理性認知是人們獲取深層信息的認知能力,其依賴理性的分析系統。該系統串行加工且加工速度慢,占用較多的心理資源,主要基于規則進行,其加工過程和結果都可以被意識到。[5]721我們之所以需要理性,是因為理性認識既能擴大我們知識的范圍,又能規范我們的意見和結論。然而,我們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復雜性系統,[10]有限的認知能力使得人們難以把握世界的全貌。“當無知被降到易控制水平時(有限理性)一個人就能試著做出決策了”[11],而這在很大程度上遵循著決策主體的模式認知策略。
通常經由分析系統表達的模式認知具有明顯的經驗依賴性。模式認知的經驗依賴性集中表現為,個體的以往經驗和固有認知會對新的社會對象的認知加工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6]1124-1127。認知圖式正是其在人類認知領域的典型實踐。特定認知圖式制約性,人們經由過去經驗獲得的有組織的知識體系來解釋新的經歷。[12]由于認知圖式源于特定的社會經歷和生活經驗,因而不同主體的認知圖式是有差別的。可以說,認知圖式是特定主體在一定決策場域中基于特定經驗和前見的偏好性選擇。而當理性認知成為特定主體的偏好性選擇時,經由分析系統表達的外顯偏見就會成為主體認知的制約性因素。
基于內隱偏見的感性認知屬于心理學范疇,而基于外顯偏見的理性認知屬于邏輯學范疇。前者傾向于知覺和表象,后者注重于推理和判斷,[13]兩者共同作用于決策主體的認知實踐。可以說,地方立法后評估主體的決策認知是心理過程和邏輯過程有機整合的復合系統,會受到組織成員知識結構、思維模式以及價值傾向等因素的融貫性影響。一旦啟發式系統與分析系統作用方向不同,啟發式系統往往會獲勝,[14]亦即內隱偏見在表達順序上更占優勢。這足以使人表里不一,作出的行為與其秉持的信念南轅北轍。[15]正如學者所言,決策者所偏好的是事實信息而不是學術信息,是具體信息而不是抽象統計。[16]39在具體決策實踐中,如果調查者所獲取的抽象文本信息與具體生活經驗不一致,那么其很可能會在內隱偏見驅動下而遵循具體生活經驗。但是,無論評估決策受何種系統影響,均無法擺脫決策主體的整體性認知制約。
認知制約主要通過評估決策技術和評估主體價值兩個維度嵌入地方立法后評估的組織決策實踐。其中,評估技術的主體選擇及其實踐展開構成技術維度的認知性制約,而評估主體的價值塑造及其實踐滲透構成價值維度的認知性制約。可以說,地方立法后評估既是一種技術決策,又是一種價值決策。然而,無論是評估決策的技術維度,還是評估主體的價值維度,都離不開內隱偏見和外顯偏見驅動下的雙重認知制約。
個性化遞升式創業指導是建立在宏觀環境的基礎上,對個體進行的有針對性的、全面的、細致的、系統的全過程的指導。然而,很多高校的創新創業教育僅僅停留在給學生灌輸理論知識,給予學生粗線條的圖景勾勒,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創業指導。只有在開設創業指導課的前提下,再根據學生個體特點、創業團隊特點、聯系社會創業機會要求給與學生一對一的指導和幫助,才能真正解決學生創業的困惑和茫然,使學生找到適合自己發展又順應社會要求的創業機會。
評估決策技術是認知制約嵌入地方立法后評估的重要路徑,其主要體現在評估技術的主體選擇及其實踐展開兩個方面。基于內隱偏見驅動的感性認知和基于外顯偏見制約的理性認知,直接主導著評估主體在諸多備選方案中的技術選擇;同時,決策技術在地方立法后評估中的實踐展開同樣會受到感性和理性兩個層面的認知性制約。
特定主體運用特定技術手段對評估對象進行分析判斷,構成地方立法后評估的核心決策實踐。技術選擇的范圍和技術選擇的內容是技術選擇受制約性的兩個重要體現。就前者而言,評估主體并不能搜索出有關地方立法后評估技術的所有備選方案,而只能在現有的技術方案中進行策略性選擇。就后者而言,即使在現有備選技術方案中進行選擇,也避免不了技術方案選擇的傾向性,如選擇那些已掌握或易操控的技術性方案。不難發現,由于必須考慮的備選方案的數量太大,評價備選方案所需要的信息太多,單一個體難以達到預期的理性高度。[17]為順暢推進地方立法后評估,評估主體會依照固有的認知圖式進行技術方案的選擇,而這正是認知偏見嵌入地方立法后評估決策的有效路徑。
技術運作的受制約性主要表現為評估技術的運作實踐和運作主體兩個方面。就運作實踐而言,技術運作的主體參與性直接促成了地方立法后評估的認知制約性。有研究者主張將大數據中的可視化技術引入地方立法評估實踐。[18]然而,這一技術實踐雖然便于人們對分析結果的溝通和理解,但卻離不開決策主體的認知性制約。因為在人類的認知因素中,感情是處于優位的,能夠增加情感反應的信息更容易改變人們的判斷。[19]基于此,生動形象的圖片展示、情感話語的個案描繪以及渲染陳述的傳播技巧,往往會遮蔽其他可能的有效信息,并最終將受眾導向決策者預設的立場和判斷。就運作主體而言,技術運作的主體差異性直接決定了地方立法后評估的認知制約性。個體行為的運作過程并非簡單的邏輯推理所能解釋,它內嵌于社會文化結構、微觀腦神經結構以及個體認知心理結構之中,[20]并受到有限注意力、有限感知力以及有限計算力等認知約束的影響。因此,不同評估主體運用同一決策技術并不一定能得出相同的結果。這實際上是認知制約嵌入技術運作的實踐呈現。
評估主體價值是認知制約嵌入地方立法后評估的另一條路徑,其主要體現在評估主體價值的內生過程及其實踐滲透兩個方面。基于內隱偏見驅動的感性認知和基于外顯偏見制約的理性認知,不僅會影響評估主體價值的內生過程(價值塑造),而且會深層次參與地方立法后評估的諸領域和諸環節。可以說,地方立法后評估的每一項決策背后都有一種價值傾向。
評估主體價值的內生過程是一個社會范疇化過程。社會范疇化主導著人們的思維生活;范疇一旦形成,其就會成為預前判斷的基礎。[21]在這一過程中,范疇內部的相似性和范疇之間的差異性被夸大。事物之間相似性和差異性的歸類過程,是人類啟發系統和分析系統共同作用的結果。由于這一復合系統的實踐運作離不開內隱偏見和外顯偏見的雙重認知制約,因而社會范疇化過程亦必然是人類認知偏見制約下的權宜選擇。為有效應對復雜多樣的社會生活,人們通常會將新體驗納入舊范疇。而一個人所擁有的最重要的范疇是其所持有的價值。[22]任何一個信息(存在物)都有自己的價值,而其價值就在于我們主體性的形成依賴于它。[23]人們對價值的范疇一旦形成,便不會輕易被改變。就地方立法后評估而言,價值就存在于評估信息、指標設計以及參與主體的解釋和理解之中。
評估主體價值的實踐滲透通過評估活動的差異性評價來實現。地方立法后評估是決策主體的一種評價活動,而評價首先表現為特定范疇內的主體性精神活動。在這種活動里總有價值主體的“我”存在,因此它總是必然地包含著并表達著主體的選擇、情感以及意志等主觀態度。[24]如在2013年湖南省人大法制委和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對《湖南省旅游條例》的立法后評估中,旅游者和經營者對“公務活動可以委托旅行社辦理”的認同度相差13%。經濟利益驅使下,經營者對這一立法規定抱有更多期待。[25]208-209需要注意的是,同一評估主體在不同時空范圍內所作出的決策實踐是有差別的。當評價主體的角色在“旅游者”和“經營者”之間相互切換時,其所做出的評價很可能是不一致的。總之,決策主體本身所擁有的價值直接影響著其對信息的內涵解讀、數字提取以及相互轉化。因而同一信息載體會因解讀者的認知差異而呈現出不同的信息樣態。由于價值本身就是認知偏見驅動下的主體性范疇,而且地方立法后評估的每一環節都離不開特定主體的價值參與,所以評估主體的認知制約性會通過評估主體的特定價值全方位嵌入地方立法后評估的決策實踐。
地方立法后評估中的數據搜集、指標設計以及信息轉譯既是一個技術操作過程,又是一個價值參與過程。兩個過程都會受到參與主體的認知性制約。盡管調查者懷有表述客觀事實的強烈愿望,但卻因訪談環境、表達能力、知識結構以及文化觀念等因素的整體性制約,而不得不以無奈姿態面對調查結果。可以說,在評估主體的認知性制約下,評估信息的搜集不是絕對完整的,評估指標的設計也不是十分完美的,決策信息的轉譯更不是零瑕疵的。
信息搜集是推進地方立法后評估的基礎性前提。然而,在有限理性制約下,人們無法完整地搜集深嵌于社會秩序之中的數據。[26]一般來講,公眾參與是評估主體獲取評估信息的主要來源。由于社會公眾普遍缺乏專業的法治思維,其評議信息會粘附更多感性色彩。基于此,公眾參與地方立法后評估更多的是遵循滿意度原則。如在2014年湖南省對《湖南省安全生產條例》的立法后評估中,社會公眾對其“正面效果顯著”的評價是55.67%。[25]282公眾對該條例實施效果的評價,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其對以往安全生產實踐的經驗性認知。調查問卷的參與者是否親身經歷安全生產事故或經常接收有關于此的新聞信息,直接影響著其對這一問題的回答。當公眾感知低于期望值時,其滿意度相對較低;當公眾感知高于期望值時,其滿意度相對較高。[27]然而,期望值本身是一種主觀預期,不同主體的主觀預期是有差異的,所以基于主觀期望值而呈現出的信息樣態必然是片面的。
認知流暢度是制約地方立法后評估信息搜集真實性和全面性的重要因素。認知流暢度指的是認知主體在處理信息、作出評價以及進行選擇判斷時所體驗出的信息加工過程的難易程度。[28]高流暢度容易催生正面判斷,而低流暢度則會帶來負面判斷。作為地方立法后評估主體獲取信息的主要渠道,問卷調查和實地調研就受制于特定主體的認知流暢度。具體來說,問卷調查的提問方式、問題數量、問題順序以及難易程度都會影響被調查者的判斷。[29]就實地調研而言,這一認知流暢度主要體現在調研者和被調研者交流的順暢度上。如果兩者能夠在語言風格、問題結構以及認知層次上較順暢對接,那么其對被調研者的文本提取就是相對有效的。同時,由于主體是信息存在的先決條件,所以評估主體獲取和解讀信息的過程,實質上就是將其獨有的認知偏好和價值傾向賦予特定事物的過程。由于“價值存在于信息之中”[30],所以信息搜集必然會受到評估主體價值維度的認知性制約。
指標設計本質上是評估主體對既有認知和生活體驗的選擇性分類和結構化塑造過程。而這一分類和塑造過程必然會受到評估主體認知偏見的制約。就內隱偏見而言,其主要表現為指標設計會遵循啟發效應主導下的滿意度原則。如果在人們的記憶中某個事件較少發生,人們往往就會低估該事件在接下來的時間里發生的概率;如果某個特定危害最近已經變成了現實,人們就可能過高估計其在未來再次發生的概率。[6]1127-1128基于此,設計者會潛意識地將高概率事件作為重要的指標參考,而相對會在低概率事件上傾注較少的注意力。就外顯偏見而言,作為技術分類過程的指標設計,離不開特定主體認知圖式的制約。人類依賴分類認知客觀世界。分類將無限多樣的外在刺激組織成幾個在數目上更易管理的不同類型,并通過在同一類型內強調事物間的相似性,并夸大類型間事物的異質性,進而將模糊的世界明晰化。[31]而認知是分類的前提。當主體認知受制于特定認知圖式時,其所作出的分類只具有相對合理性。可以說,地方立法后評估中的每項指標只是一系列有缺陷的代表。
如果指標選擇決定的是評估主體注意力分配的方向,那么權重賦值決定的則是評估主體注意力分配的權重。權重賦值是指對不同指標設立分值,實現不同指標的累加計分。[32]指標體系的篩選與構建實際上就是一個逐層賦權的類聚問題。其主要表現為將諸多概括性名詞分解為不同的層級指標,進而構成整體性評估維度。然而,逐層賦權并不是一個完全的技術流程,同樣會受到來自內隱和外顯偏見的認知性制約。有學者在地方立法后評估指標體系中為“合法性”賦值10分,而為“合理性”賦值25分。[33]評估主體的認知制約下,其賦值是否得當值得考量。在權重賦值的博弈過程中,評估專家既有的知識結構、價值偏好、生活經歷甚或個體情緒等復雜因素均會在不同程度上影響賦值結果。同時,人們具有一種向其同伴之行為看齊的傾向。因而在多輪次協商過程中,可能會出現評估專家向中位數靠攏的傾向。[34]雖然從眾是個體普遍具有的心理趨向,但是每個人的從眾傾向是有差異的。因此,基于設計者認知性制約的權重賦值,并不一定能夠完整反映設計者的真實意圖。
信息轉譯連通著信息搜集和指標設計。評估數據是信息轉譯的人造材料,評估指標則是信息轉譯的解碼通道。由于轉譯過程是一個理解過程,且“我們在理解時不可能不帶有理解的意圖”[35],所以基于此種認知邏輯而展開的信息轉譯必然會受制于特定主體的認知性制約。
在地方立法后評估中,信息搜集實質上是實踐信息的經驗測量和數字提取過程。受眾對地方立法的信任度在一定程度上會左右其信息提取過程,而這種主觀感受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符號化信息所作出的泛化判斷。由于理論邏輯和實踐邏輯存在差異,[36]所以當被訪者依照調查者的要求思考地方立法實踐時,其就會采取一種不再是行動而是理論的觀點。而當理論邏輯被強加給實踐邏輯,被訪者所給的信息也必然是偏誤的。[37]同時,信息解碼費用也會影響評估信息的提取成效。理解是對信息進行譯碼,思維是對信息進行加工。信息提取過程是人的理解和思維過程。研究表明,信息被關注、接受的程度與其可理解性成正比例關系。[38]當信息的表現形式與受眾的接受形式差距過大時,其將不會把有限的注意力資源配置于此,從而影響信息搜集的準確性和全面性。
信息轉譯的認知制約性不僅體現在評估受眾的信息提取過程中,而且體現在評估主體的信息轉化過程中。問卷調查是評估主體獲取信息的重要途徑。其通過將抽象的法律概念轉化為人們直觀的社會經驗[39],以評測目標人群的心理和行為傾向[40]。問卷調查的成效取決于被調查者是否能夠有效地呈現“立體的”自己。[41]但是,問卷調查的目的并不是要調查對象對地方立法實踐作出專業評判,而只需要呈現對立法實施情況的直觀感受。所以,調查主體有必要將抽象的專業概念具化為直觀的生活場景和社會經驗。因而在調查問卷展示在調查對象之前,調查主體已經對調查內容進行了由抽象到具體的主體性轉換。[42]地方立法后評估中的問卷設置具有較強的技術理性,而評估受眾所給出的直觀感受則是典型的價值判斷,因此,兩者必然會呈現出信息維度上的差異。為保證所獲取的評估信息能夠順暢地運用于決策實踐,調查主體需要依據特定的指標體系對其進行加工分類。而這一加工分類的過程就是調查主體在認知制約條件下的信息轉譯過程。
受制于內隱偏見和外顯偏見,評估主體的感性認知和理性認知都是不完整的。通過身份立場和知識背景的多元性構建以實現決策主體整合,可以實現評估主體在認知視角上的整體拓展;通過評估主體和評估指標的多重性解釋以實現決策方式重塑,可以實現評估主體在認知視域上的立體呈現;通過共享心智和動態心智的多維性構建以實現決策認知修正,可以實現評估主體在認知結構上的主體塑造。認知主體、認知視域以及認知結構的復合構造,使得地方立法后評估的認知性制約不斷被削弱。
決策主體的多元性可以避免認知視角的單一性。由于決策主體的認知性制約,單一性認知視角無法實現對評估信息的全覆蓋。人們根據自己的角色和身份來解釋信息。[43]就地方立法后評估而言,內部評估和外部評估是最重要的認知立場。內部評估的優勢主要體現在信息搜集的便捷性和評估結論的權威性兩個方面。但是,要求公共組織對其行為作出客觀公正的評價并非易事。[44]如學者所言,只要是來自政府本身的民意收集,就很難做到無利益牽連。[45]外部評估的優勢主要體現在評估人員的專業性和評估立場的中立性兩個方面。這一評估模式所隱藏的潛在認知是,專業性和中立性的評估主體能夠保證決策實踐的客觀性。但是,評估主體的外部性使得其難以獲取有關地方立法制定和執行的第一手資料。由于真實而全面的信息是有效決策的基礎,所以單純的外部評估極易因評估信息的不完整性而難以實現評估結果的真實呈現。
同質性評估主體無法有效擺脫單一知識結構和認知系統的整體性制約。打破地方立法后評估中同質性立場就表現為評估主體的異質性構建,諸如將地方性法規和地方政府規章的制定者、實施者、監督者以及其他利益相關者均納入評估決策的主體架構之內。同時,由于公眾參與可以為決策實踐帶來更多有效信息,[46]因而適時吸納社會公眾參與地方立法后評估,可以在更大程度上保證評估決策的有效性。需要注意的是,公眾參與度的提高能夠相應減少其對政府運作的批評意見,[47]這就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評估組織對負面信息的搜集。因而要特別注意對公眾認知的辯證理解。當然,決策主體的多元整合不僅體現在評估成員身份立場的異質性,而且體現在知識背景上的異質性。由于地方立法后評估所牽涉的領域遠超職業法律人的認知結構,所以就需要評估組織要盡可能吸納擁有經濟學、心理學、社會學、統計學等知識背景的專業技術人員。主體的多元性意味著認知的立體性,而立體性的認知能夠有效降低認知偏差。當評估主體所進行的決策認知更加精準時,也就相對擺脫了認知制約性。
多重解釋指的是由多重主體依照不同標準對同一對象所進行的復合型認知,具體包含解釋主體的多重性和解釋標準的多重性兩個方面。主體性認知制約下,決策者無法抽取所有樣本。有限的樣本量決定了有限的信息呈現,進而導致主體性認知制約下的無效決策。當增加樣本規模的成本既定時,增加對觀察結果解釋的數量通常會比增加觀察結果的數量帶來更多的凈收益。[16]188在地方立法后評估中,評估主體的信息搜集是有限樣本制約下的策略性選擇。信息搜集的策略性會導致決策依據的不完整性和決策認知的片面性,而解釋的多重性能夠減少主體認知的片面性。
在地方立法后評估中,解釋主體的多重性首先表現為評估主體的非單一性。具體表現為,由兩個及以上評估主體依照同一指標體系對同一評估對象進行評估。因受制于評估主體的認知性制約,不同生活方式、價值觀念以及社會閱歷的人,對于同一事物的反應也是不同的。這不僅表現在評估主體對數據信息的策略性搜集上,而且體現在對評估指標的經驗性設計以及信息和指標之間的信息轉譯上。通過多個認知主體的共同參與,單一評估主體在主觀選擇上的個體偏好得以有效糾正,在評估決策上的認知缺陷亦能得到相應彌補。[48]比如廣東省人大常委會就將《廣東省安全生產條例》的評估工作同時委托給省法學會和省工商聯。同時委托兩個及以上主體分別進行地方立法后評估,更能保證評估主體相對擺脫特定認知圖式的主體性制約。
解釋標準的多重性是多重解釋的另一維度。其在地方立法后評估中具體表現為,通過設置不同的指標體系,以實現同一實踐樣本在不同注意力下的認知掃描。作為分配注意力的單一指標體系,難以實現不同視角下評估主體的認知覆蓋。而多個指標體系則可以為評估主體提供多樣化的解釋和測量標準。這種制度操作能夠為評估結果的橫向對比提供競爭性的參照空間。當不同指標體系指引下的評估結果較為接近時,則表明評估結果的可信度較高;而當不同指標體系指引下的評估結果相差較大時,則說明評估結果的可信度較低。多個指標體系的共同參與,不僅可以使單一評估主體掙脫特定認知圖式對評估結果的制約作用,而且可以在增加認知數量的基礎之上實現評估主體的認知突圍。當評估主體的認知范圍擴大時,其主體性認知制約也就相對減少了。
經驗構建的多維性源于人們認知結構的局限性。由于現在和未來的選擇都是由過去所形塑的,[49]所以過去的經驗對評估組織的決策實踐十分重要。但是,評估主體的認知性制約使得其無法充分感知所有評估信息。信息孤島容易導致認知斷層,而經驗的多維性可以增加決策信息的豐富性。當決策主體掌握足夠多的有效信息時,其認知結構也就可以相對地擺脫特定圖式的認知制約性。而共享心智和動態心智的復合構建正是減少決策主體認知制約性的有效途徑。
地方立法后評估中決策主體的多元構建,雖然可以增加評估者的認知視角,但也會相應提高認知和協調成本。共享心智模式的構建就是為了解決地方立法后評估中異質性成員間的共同決策問題。研究表明,共享心智水平較高的團隊能夠獲得更高績效。[50]由于組織不具有一致的偏好和身份,所以需要通過橫向組織學習以構建共享心智模式,進而提升評估組織的內在默契和決策效率。作為組織成員所共同擁有的知識結構,共享心智可以使組織成員獲得對于當前特定情境的任務和組織相關的集體理解。在地方立法后評估中,可以通過信息溝通和定期培訓等方式加強成員間的內隱交流和交互認知。當評估主體間的信任度和理解度增加時,地方立法后評估的決策實踐也會更加順暢和有效。
如果說共享心智是橫向維度的組織認知協同,那么動態心智就是縱向維度的組織認知拓展。因受制于特定主體的認知性制約,地方立法后評估不是一個充分理性條件下的測量實踐,而是一個“邊干邊學”的組織決策行為。就心智模式的縱向構建而言,組織學習的基本目的在于評估信息的跨時空搜集以及評估體系的跨認知完善。評估信息的跨時空搜集主要表現在實踐數據的縱向搜集。縱向數據源于對同一調查對象的跟蹤觀察,其內容涵蓋同一變量在不同時點上的多次測量數據。[51]數據搜集的縱向性保證了評估信息的系統性,從而避免了單一性截面數據的偏面性。評估體系的跨認知完善主要體現在指標設計的認知更新。單一評估指標體系的固有缺陷源于特定時點主體認知圖式的強力制約。評估經驗的不斷積累與主體智識的逐步成長,促使評估主體對于評估指標的選擇與賦值、評估數據的搜集與使用發生認知位移,這就需要通過實踐數據的縱向截取和指標體系的持續更新來實現認知矯正。
評估信息是評估決策的基礎性前提。因受制于評估主體的認知性制約,地方立法后評估必然是一種不完全信息條件下的決策實踐。內隱偏見通過具有情境依賴性的啟發效應來制約評估主體的感性認知;外顯偏見則通過具有經驗依賴性的錨定效應來制約評估主體的理性認知。整體而言,每一項技術選擇及其實踐展開、每一種價值生成及其實踐滲透都是評估主體認知制約下的偏向性選擇。為使地方立法后評估不斷掙脫特定認知圖式的主體性制約,就需要從認知視角、認知對象以及認知結構三個層次對地方立法后評估的認知制約進行制度化解。而當地方立法后評估相對擺脫特定主體的認知性制約時,評估結果也就更加接近客觀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