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塘

陳恩迪

我們村里有幾口魚塘，被幾個老人或者回鄉的中年人承包，每年只需幾十塊錢。池塘里的魚苗需要承包人自己購買，因此每個池塘里的產出略有差別。魚的種類以草魚、鯉魚居多。

從年頭到年尾，承包人勤勤懇懇，每天按時割了魚草，切碎，扔到池塘里喂魚，年底又要干塘、清淤，預備下一年放魚苗養魚，同時還要提防魚養大了，竊賊過來偷魚。

在我們那里，偶爾在人家的池塘里釣一兩條魚打打牙祭是不算偷的，人們主要防的是在夜里下小孔漁網，將整個魚塘里的魚“一網打盡”的賊。為此人們想了許多辦法，最實用的一種法子是從山上砍下整根的毛竹，并不修整，連著竹枝、竹葉整個放到池塘里，竹子橫七豎八地交叉在池塘里，浮在水面上。要是有人在這樣的池塘撒網，那網就會被露出水面的竹枝掛住，不僅捕不到魚，還要賠上網，所以此法很有效。又因為竹枝之間留有較大的空隙，只要釣魚的人小心一點，魚線是不會被掛住的，所以這個方法既能防止人撒網捕魚，又不妨礙四鄰偶爾釣魚。

這些年村里的人越來越少，大大小小的池塘近乎荒廢。去年，爸爸純粹出于追憶童年，包下了一個小池塘。自從年初買來魚苗放在塘里，就再也沒有管過。到年底，能收獲多少魚都由天定。

春節前我們駕車回家，開始干塘。

干塘的第一步是把“塘涵”的塞子拔了，放干水。“塘涵”是我們家鄉話的叫法，簡單來說就是管子。“塘涵”是竹子做的，取兩根長竹子，將竹子內部的竹節打通，使竹子變成中通的管子。一根竹子平放在池塘的淤泥里，由于人工修建的池塘大多有一定的高度，因此這根橫放在泥里的竹子可以一直突破池塘邊緣，直到一端出露在空氣中。這根竹子的另一端要在末尾保留一節竹節，在這最后一節的上方開一個洞，這個洞是為了插入另一根竹子預留出來的。洞打好以后，將另一根中空的竹子豎著插入洞里，這根竹子需要每隔三四十厘米打一個小洞，并用木頭做成塞子，塞在每一個小洞里。如此安放穩妥以后，就可以等待雨水和地下水慢慢注入池塘，一個有塘涵的魚池就做好了。

塘涵承擔著保持魚塘水位穩定的作用。如果下大雨，池塘里的水漫過了那根豎著的竹子的最高點，水就會涌進竹管里，然后經由那根一頭露在空氣中的、大部分埋在塘底淤泥里的橫竹管，流到位于魚塘下方的下一級池塘或者水田里。干塘的時候，只要依次將這根豎著的竹管上的木塞拔出來，水位就會依次下降，實現放水的目的。

魚塘里的水基本放干以后，首先要把水面上用來防偷的竹竿拖到池塘邊，然后大人們就會下到塘底，牽著漁網，從魚塘的這一頭慢慢走向那一頭，收網捕魚。爸爸說，他小時候時常會看到大魚越過漁網跳出來。我們包下的這個池塘根本用不上漁網，因為魚太少也太小了，直接挽起褲腿，提著鐵桶一條一條抓就行。

在靠近魚塘邊緣的泥巴里，常常可以摸到河蚌和田螺，有時還可以摸到甲魚，這都屬于意外之喜，因為這些東西通常不會被人們專門買來放在魚塘里，它們在池塘里算是天生地養。

在以前，等到大魚都被抓上岸，鄉親們就圍在塘邊，你幾條，我幾條，把魚分完，大家熱熱鬧鬧過個年，討“連年有余”的口彩。可是我們的魚塘一年四季無人打理，魚兒們都餓得頭大身子小，像一個個感嘆號，自然也沒有人圍在塘邊看我們干塘、等我們分魚。

所有的魚抓上岸，爺爺給爸爸做統計工作。算來算去，發現收獲的魚按斤兩以市價計，得的錢還沒有買魚苗的錢多，我們都笑爸爸投了賠本生意。

當天晚上滿桌子都是魚，煮魚、煎魚、清蒸魚。

奶奶讓我“吃個新鮮”。

爸爸說他“吃個回憶”。

責任編輯：賈倩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