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必常
晨風咬著樹葉的耳朵
整片林子都低聲說話
有樹葉彎下腰去
幾頭母牛多次低下頭
它們在護犢。 有的孩子以父為馬
更多的孩子各自撒歡在上學路上
村子昨晚究竟做了怎樣的夢
空氣中泛著甜味, 鳥鳴的香味
接下來會迎來怎樣的朝霞
多年來朝霞一直泛在女人們臉上
清晨, 樹葉的臉是女人們的臉
樹葉下時隱時現的果果, 是她們的心跳
黃昏了, 我細數村子房頂上的炊煙
夕陽的余暉忙著在大地上收起農具
都是些鐵疙瘩, 除了余暉的溫度
還有作物的長勢一直暖著人心
我細數著整個村子的炊煙
突然就數到了每家屋子點亮的燈盞
多年來, 我還是習慣了炊煙招手
記得兒時, 炊煙有時還放矮身段
那是人間煙火味, 揮不去
也從不揮去。 就等著它擁我入懷
如今多半的人家燈盞取代了炊煙的角色
多半的人家習慣了鐵疙瘩的冰冷和銳利
清晨了, 我在村子一遍遍細數鳥鳴
數出了炊煙的味道。 啊, 味道, 眾鳥翅膀的飛翔
過年了, 村子開始擁擠
長年不歸家的人們
從祖國各地奔回來
陣勢和規模很盛大
有開私家車的
有打出租車的
有乘農村公交來的
還有私下開公家車來的
先是吆三喝五熱鬧一陣子
再是為針頭線腦的事扯起皮來
老人們先是高興, 再是埋怨
不過言語中仍舊透著歡快
孩子們都很生疏
一旦熱絡起來, 又該分別了
年還沒過完, 村子就開始瘦身
瘦下的都是各自父母的心頭肉
不能說村子不再人丁興旺
只是人丁們在瘋狂地擴張
如果村子是圓心, 行程就是半徑
每個人都在用雙腳開疆拓土
或許沒有人領會一個村子王國的版圖
但這樣的版圖卻是真實的存在
人們每年過年回村子近乎于一次朝圣
朝高堂在上, 朝入土為安的列祖列宗
如今村子里的狗沒有之前活得自在
記得在我小時候
狗們想跑就跑想叫就叫
還有屬于狗們成片談情說愛的花海
對于狗們的恩愛
人們有約定俗成的避讓:
菜花開了
小心瘋狗
之前為愛發瘋從來就是狗的專利
現在不是了, 狗的主人們會包辦它們的愛情
金毛得配金毛, 土狗只配土狗
都得門當戶對, 還得討價還價
這么說來
狗們的愛情只剩下在主人的眼皮下交配
不過也是進步
生活畢竟人模狗樣
沒有了之前自在的狗們
全都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
出門時, 人們給狗穿上盛裝
脖子上鐵鏈子一直是盛裝的一部分
誰說這不是狗們想要的生活
它們全都屁顛屁顛跟在主人身后
有人為此事發表高見, 全都是一孔之見
村子上空陽光明媚, 陽光下的生靈悠然自得
白日夢做了很多年
如今人到中年, 白日沒有了夢
夜夢倒是比以前多了起來
大多數夢都繞著
生我養我的村莊來回走
這么遠的路
一到夢中就沒了距離
夢的方向好像已經鎖定
盡去親近陳年往事
其實好些人已經故去
好些人和我一樣, 少小就離開了家鄉
有人經常回去和村莊相聚, 有人從不
我介于去與從不之間
但不能算上中年后的夢
每當我做到回鄉的夢
就會在夢中伸一回懶腰
就這樣舒展筋骨, 煩心事就放下了
就這樣夢回故鄉, 人又來了精神
母親的菜園里
經常長出我的兄弟姐妹
他們有永恒的名字:
青菜, 蘿卜, 黃瓜或茄子
隔三岔五的清晨
母親會帶著他們到我們家來
兄弟姐妹們也很樂意
個個和母親一樣
臉上總是笑出花來
最初我們并不開心
母親一大把年紀
成天還奔忙在
伺候菜園里的兒女們和
住在城里的兒女們的路上
她的老寒腿怎能承載無休止的奔忙
然而母親卻固執地認為
伺候兒女們, 是她這輩子的福分
是啊, 我們幼小的那些年
生活常常壓得她喘不過氣
我們是她背上最重的大山
然而她總能在菜園中
為生活刨出一條出路
也是這些名叫青菜, 蘿卜, 黃瓜或茄子的兄弟姐妹
讓一家人的生活開出笑臉
多少年了
母親從盛年走到了暮年
夕陽在我的眼里充滿愁容
母親總是珍惜這無限的風光
每當我看到母親再一次走進夕陽的余暉中
就盼著她明天清早帶著她菜園里的兒女們
走進我家的門
我會和往常一樣
親手端上一杯熱茶
但我不能被感動, 更不能熱淚盈眶
我得一如繼往地做她貪得無厭的兒子
我知道, 我對她的愛有多貪
母親心里就會有多大的滿足
烏云不時蓋過天空
看老天的臉色是一門必須掌握的本領
就像不管是走到誰的屋檐下
都會條件反射低下頭
現在, 村上的屋檐越升越高
低頭就成了禮節
盡管天氣兩小時有一次預報
在鄉下, 我們還是喜歡看老天的臉色
自然烏云只是不時蓋過天空
更多時候還是一臉的陽光燦爛
看老天的臉色是一門必須掌握的本領
其實傾聽腳下每一寸土地的心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