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虎,張 悅,馬曉玉,王 聰,馬 群,楊雪純,徐 婷,馬 越,鄭 智
西北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 蘭州 730070

早期研究認為,氮沉降降低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是不同物種或功能群之間相互競爭排斥或外源性氮輸入限制群落更新所導致的[6—7]。近年來,越來越多研究認為,氮添加導致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降低是各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8]。然而,由于研究區域土壤屬性、草地植被類型、不同植物功能群或不同植物物種對氮素本身的響應的差異及其不同物種的功能屬性的差異,氮添加導致物種多樣性降低的機制仍然存在一定的爭議。因此,全面系統地總結氮沉降導致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降低的生物學機制,將有助于進一步揭示氮沉降降低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的內在規律,同時也有利于在氮沉降背景下合理利用草地資源,為草地生態系統的可持續利用提供理論依據。為此,本文綜述了氮沉降導致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降低已報道的主要機制,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1) 資源競爭;(2) 群落更新限制;(3) 土壤酸化及其離子毒害;(4) 營養失衡;(5) 氮素本身的毒害;(6) 次生脅迫。最后,針對我國溫帶草原生態系統土壤和植被特征,討論了我國草地生態系統結構與功能在氮富集背景下的研究策略。
大氣氮沉降導致物種喪失在全球不同的草地生態系統中普遍存在。英國洛桑試驗站早在1856年就開始了包括氮素在內的草地生態系統養分添加的長期定位試驗,持續至今已有160多年的連續觀測結果[9—10],該試驗首次觀察到長期氮素添加改變了草地植被群落結構和降低了物種多樣性,并發現氮添加導致物種丟失與土壤酸化相關的現象[10]。在歐洲6個國家不同土壤類型溫帶半自然草地的氮添加試驗研究發現,氮添加速率與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存在顯著的負相關,而且氮添加速率在每年0—40 kg/hm2范圍導致物種多樣性降低最為明顯[11]。Stevens等[12]通過分析英國68個不同自然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與自然氮沉降速率的關系,得出長期自然氮沉降速率與草地物種多樣性呈顯著負相關的結論,而且每年2.5 kg/hm2的氮沉降導致每4 m2草地中有一個物種喪失。20世紀80年代,Tilman在美國Cedar Creek開展了氮添加對草地物種多樣性和生產力影響的長期研究,發現即使是低劑量的氮添加也會降低植物物種多樣性[13]。近年來,在我國蒙古高原、青藏高原、黃土高原原位氮添加試驗同樣也導致草地物種多樣性降低[14—16]。目前,針對氮沉降導致全球草地物種喪失的普遍現象,各國學者提出了多種可能機制,主要包括資源競爭排斥、群落更新限制、土壤酸化、離子毒害、養分失衡、氮素本身對植物毒害、次生脅迫等。
在資源限制的生態系統中,物種通過競爭權衡(tradeoff)實現資源利用方式分化,達到對不同時空和化學形態的限制性資源優化利用,從而維持生態系統較高的物種多樣性和穩定性[17]。生態位維度理論認為,外源性養分添加降低限制性養分的數量或維度,減少物種間潛在權衡機會,降低地下資源的異質性,從而導致物種多樣性喪失[18]。因此,資源競爭和生態位維度理論把養分添加降低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歸因于外源性養分輸入導致土壤資源異質性的降低。無論是美國高草草原[19]、還是英國酸性土壤草地[19]以及我國高寒草地生態系統[20],限制性養分添加降低了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通過限制性養分原位添加試驗綜合分析發現,增加限制性養分降低了土壤資源的生態位維度和多樣性,加速群落內部物種的周轉速率,最終導致植物物種多樣性的降低[18]。而且,最近Farrer 和 Suding[8]利用溫室控制試驗證明,資源競爭仍然是導致物種多樣性喪失的主要誘因。因此,無論在區域還是全球尺度上、在原位還是室內控制試驗都證明了資源競爭限制是導致物種喪失的主要誘因。但這些原位試驗僅通過試驗處理后物種多樣性數目與資源添加數目相關分析得出的結論,在試驗過程中并未考慮土壤資源的量變過程以及群落內部不同物種利用養分的策略,而且室內試驗僅僅通過密度控制試驗,無法說明具體的何種資源導致的物種喪失。因此,有必要結合室內和野外原位試驗,充分考慮草地植物群落中不同物種或功能群利用土壤養分的策略,全面系統地探討植物利用土壤養分的策略以及養分添加對植物養分利用策略的影響,有針對性地長期監測養分添加后土壤中限制性養分的量變過程,為衡量生態位維度的變化提供令人信服的佐證,最終從草地植物本身利用多種限制性資源的策略角度揭示外源性養分添加對植物適應機制的影響。
在大多數草地生態系統中,氮素是主要的限制性資源之一。氮添加導致不同物種或功能群對限制性資源的競爭,主要包括對地上的光競爭、地下水分和養分的競爭、地上和地下資源的總體競爭。其中,光競爭理論一直被認為是解釋氮沉降誘導物種喪失的主要機制。該理論認為,氮添加促進一些喜氮植物的快速生長,造成對群落中其它物種的遮蔭,從而導致冠層以下物種因受光限制而喪失[21—22]。Hautier等[22]通過對種植在室內培養箱中的6種草地植物進行氮添加處理,發現在培養箱底部補光可以有效逆轉施肥對物種多樣性的負面影響,這一結果為光競爭假說提供了有力佐證。同時,DeMalach[23]通過原位控制試驗證明光競爭仍然是解釋氮添加降低草地物種多樣性的主要機制,為光競爭理論提供了野外控制試驗的證據。Simkim等[24]認為,在草地生態系統中,氮沉降引起的光競爭排斥是解釋物種丟失的主要機制,其主要原因是草地植物物種由于長期適應高光照,對外源性氮輸入引起的暫時性遮蔭很難適應,從而引起矮桿喜光植物物種丟失。
但也有人對光競爭引起植物物種喪失的機制提出質疑。主要是Dickson和Foster[25]的研究團隊,他們通過比較施肥、草地遮蔭、刈割等對草地植物群落的影響,發現施氮導致草地植物物種喪失與光競爭無關,并認為溫室和原位草地生態系統光強的差別可能是造成Hautier等[22]和Dickson和Foster[25]結論差異的主要原因。在Hautier 等[22]的研究中,培養箱植株冠層的光強只有470 μmol m-2s-1, 而在實際草地植株冠層的光強高達1500 μmol m-2s-1,因此培養箱中種植的植物本身已經受到弱光脅迫,在植株冠層下方補光能有效減小弱光脅迫,改變植物的生長,降低物種喪失。同時,在內蒙古典型草原,通過刈割改善光照后,發現刈割對氮添加導致的物種多樣性降低沒有顯著的影響[26]。目前,關于光競爭假設遇到的瓶頸是所有與光競爭假設相關的證據并未考慮植物本身的光合屬性。因此,在未來的研究中,應結合不同植物的光合相關功能性狀將有助于進一步深化光競爭理論。
除了對地上光資源的競爭,群落內部物種間對地下資源的競爭可能也與氮沉降導致草地植物多樣性降低有關[27]。地下資源競爭理論認為,養分添加提高了土壤養分分布的異質性或斑塊狀分布,能優先獲取土壤“斑塊”中養分的物種最終成為群落中的優勢種,從而改變了群落的組成和降低物種多樣性[27]。同時,也有人認為,地上和地下資源的總體競爭是導致氮添加導致草地生態系統物種喪失的主要原因[25]。但外源性氮素輸入引起的植物對地上和地下資源的競爭必會引起植物碳分配格局的改變,對于植物體本身而言,碳分配格局是衡量植物自身資源分配均衡的主要指標,碳分配格局的改變意味破壞植物自身資源分配的穩態,無論向哪個方向的改變,對植物本身而言都是不利的,能穩定自身資源分配平衡的物種或許最終才能在競爭中取勝。因此,從植物調節自身資源分配的內穩機制出發,并結合植物吸收地上和地下資源的生理生態特征,將有助于解析長期氮沉降降低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的潛在機制。
新物種定植速率和已有物種滅絕速率的動態平衡決定局域 (local) 物種多樣性,因此群落更新限制假說認為,氮添加導致物種多樣性降低是由于降低了局域物種的定植速率,增加了已有物種的滅絕速率所致,其基本解釋為長期氮添加促進了地面凋落物積累,從而抑制種子萌發和幼苗定植[7]。此外,喜氮植物的快速生長造成對其它臨近植物遮蔭,從而導致喜光植物的幼苗長期受光資源限制而死亡,加速了物種滅絕速率[7]。這一理論最早是Tilman[7]根據北美Cedar Greek的4個氮添加野外控制試驗平臺11年連續監測數據所提出的,并得到了逐步的完善和拓展;例如 Herry等[28]的研究結論是氮添加驅動的光限制降低幼苗的成活率影響新物種定植,而Price和Morgan[29]認為,短期氮添加提高本地物種的滅絕速率和降低外來物種的定值速率,從而限制了植物群落更新。此外,長期氮沉降也降低了草地土壤種子庫豐度[30],這也許直接抑制群落幼苗物種多樣性,最終影響植物群落物種組成和更新。和北美草地生態系統一樣,氮添加也提高我國北方草地本地物種的滅絕速率和降低外來物種的定植速率[31—32],而且施氮頻度對新物種定植速率具有重要影響,其主要原因是施氮頻度的降低提高了土壤中銨態氮濃度,可能對新生幼苗產生毒害[31]。這說明和北美草地一樣,氮添加限制我國北方草地植物群落的更新,究其成因機制明顯不同。但這些結論都是來自數學統計相關分析的推論,缺乏真正生物學過程的研究。一般而言,對于生產力較低的草地生態系統,地面凋落物很少,光照充分,生長在該生態系統的植物物種進化出適應凋落物少和高光照的特征,因此氮添加導致凋落物的增加和光照強度的限制也許是導致物種喪失的重要機制,但針對生產力和凋落物較高的草地生態系統,這種機制是否起作用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土壤是植物生長和發育的載體,任何影響土壤物屬性的因素都會影響植物生長。大氣氮沉降一方面增加土壤氮含量,同時也作為酸源,降低土壤pH,導致土壤酸化[1]。土壤pH主要由土壤母質決定,它通過控制土壤的礦質養分有效性,影響植物生長[33]。大氣氮沉降對英國酸性草地植物群落物種多樣性影響的研究表明,土壤酸化可能是導致大氣氮沉降引起物種喪失的主要原因[34]。但近期在內蒙古草原對氮添加長期監測發現,短期氮添加并未顯著降低土壤pH,但植物物種多樣性出現了明顯降低,說明除了土壤酸化外,氮富集導致物種丟失可能還存在其它機制[35]。
無論是在酸性還是堿性土壤草地,植物物種都經過長期自然選擇,高度適應了其土壤特性。從理論上推測,氮沉降通過酸化土壤,改變土壤礦質養分的穩態和有毒金屬離子的釋放,造成植物毒害,進而影響草地物種多樣性[1]。此外,氮沉降通過酸化土壤改變土壤礦質養分有效性,影響植物生長和物種多樣性的研究主要來自歐洲酸性草地[36—38]。酸性土壤中Al3+、Mn2+和Fe3+濃度較高,對植物產生潛在的毒害作用。鋁毒害是酸性土壤中制約植物生長的主要環境因子[35]。當土壤pH < 5時,對植物有毒害的Al3+在土壤中活化[39]。Al3+的毒害作用主要是抑制根系生長,最終導致根系吸收水分和養分功能喪失,影響植物的正常生長[37—38]。雖然有研究結果表明,大氣氮沉降引發的草地物種多樣性降低與土壤中Al3+含量呈正相關關系[38],但在氮富集條件下保留的物種耐鋁毒的機制仍不清楚。由于酸性土壤中的本底Mn2+含量相對較高,酸性草地植物可能已經具備耐高錳的能力,而且氮富集導致的土壤酸化對進一步增加其含量的幅度較小[40],所以未見有酸性草地植物遭受錳毒害的報導。另外,土壤酸化會使土壤釋放更多的Fe3+,但雙子葉植物不能直接吸收Fe3+,需要借助植物根系的鐵還原酶將Fe3+還原為Fe2+才能被植物吸收[33],所以也沒有在酸性土壤中報道鐵毒害的現象。
與酸性土壤草地不同,我國蒙古高原、青藏高原、黃土高原草地土壤屬于偏堿性鈣質性土壤,生長在其上的植物物種高度適應了其土壤養分狀態,即土壤的Fe3+、Mn2+、磷等有效性低,而鹽基陽離子(Ca2+、Mg2+、K+)含量較高,土壤緩沖酸化能力較強。大量調查與野外氮添加控制試驗表明,氮富集同樣能導致我國蒙古高原、青藏高原、黃土高原草地土壤酸化和物種多樣性降低[14—16]。在內蒙古典型草原,施氮(16 kg hm-2a-1和32 kg hm-2a-1)8年后土壤pH由7.05分別降至6.18 和5.79,而植物物種多樣性則分別降低了35% 和39%[35]。進一步研究發現,氮添加酸化土壤的同時,顯著增加了土壤中Mn2+、Fe3+、Cu2+的含量,其中Mn2+離子含量的增加最為明顯[41]。土壤Mn2+的含量主要由土壤pH和氧化還原電位決定,我國蒙古高原、青藏高原、黃土高原具有高pH和高氧化還原電位。因此,其土壤具有低Mn2+含量的特征。氮富集誘導的土壤Mn2+活化,使長期生長在低Mn2+土壤環境的植物面臨巨大錳毒害的危險。與酸性土壤中的鋁毒害不同,植物過量的累積錳會影響鐵的吸收,最終導致光合速率的降低[42]。雙子葉植物和單子葉禾草對鐵的吸收存在不同機制,因此氮富集導致的土壤酸化促進土壤Mn2+的釋放,使雙子葉植物葉片累積過量Mn造成毒害,影響Fe的吸收及其光合等生理過程,這已經成為溫帶堿性鈣質草地氮沉降導致植物多樣性降低的一個重要機制[35](圖 1)。

圖1 氮沉降導致土壤酸化降低草地物種多樣性的圖解
在自然生態系統中,植物物種與其環境協同進化過程中形成了穩定的化學計量關系,當大規模外源性養分輸入草地生態系統后,打破了已有的穩定化學計量關系,引起土壤和植物體內養分失衡,可能誘導一些物種在植物群落中喪失。氮沉降主要影響土壤和植物體內氮磷平衡,最終影響植物群落物種組成[43]。在磷限制的草地生態系統中,土壤中較低的磷含量往往限制低量的氮沉降引起的快速型植物的生長,從而減輕氮沉降對物種多樣性的影響,但就大規模的氮沉降而言,較低的土壤磷含量往往引起植物體內氮磷比大幅增加,一些植物因磷限制而在植物群落中喪失,從而降低了植物群落的物種多樣性[43]。與氮限制草地生態系統相比,磷限制草地生態系統孕育更多的物種,特別是瀕危物種、雜類草物種多樣性明顯高于氮限制生態系統[44—46]。在荷蘭和比利時,70%的瀕危物種生活在磷限制草地生態系統[44],其主要原因在于:磷在土壤中存在形式的多樣性,不同植物或功能群物種形成獲取磷的不同策略,比如根系分泌磷酸活性酶、酸化根際、形成菌根或排根,產生了生態位分化,最終形成較大適應低磷生態系統的物種庫。此外,根據植物功能性狀,對磷敏感的植物往往具有株型低矮、抗逆性強、生長緩慢等特征[45—46],土壤中有效磷的增加促進生長較快的植物迅速生長對其產生光競爭排斥[46]。Soons等[47]通過整合全球氮、磷養分添加試驗數據,仍然認為氮添加(并非磷添加)是導致植物物種多樣性喪失主要驅動因子。
在我國蒙古高原、青藏高原、黃土高原草地生態系統,土壤中有效磷的含量較低,長期生活在該土壤中的植物已經形成適應低磷的機制,比如:在內蒙古典型草原生長共優勢種植物冷蒿(Artemisiafrigida)和克氏針茅(Stipakrylovii),對磷具有不同利用策略[48],但連續12年以每年160 kg/hm2的氮添加顯著提高土壤中有效磷含量[49],這是否與氮沉降導致的物種喪失有一定的聯系,目前尚未進行系統研究。此外,目前磷對植物物種多樣性的影響的報道主要集中在歐洲酸性土壤的草地生態系統,是否在我國北方堿性土壤草原也存在這種現象,有待于進一步調查或長期監測研究。已有大量的研究報道,在澳大利亞和南非磷貧瘠的土壤中生長的植物,當外源性磷輸入增加土壤中有效磷含量時,這些植物出現了葉片衰老和壞死,通常把這種現象稱為“磷毒”[49]。磷毒的形成機制在生理和分子水平進行了廣泛的研究,但目前尚未達成共識[49]。植物磷毒也可能解釋在磷限制生態系統比磷豐富生態系統物種多樣性更高的現象。但目前尚未有在氮添加水平下土壤有效磷的增加對草地生態系統植物物種產生磷毒害的報道。
在自然生態系統,共存物種由于長期競爭導致種內和種間利用養分資源的分化,形成不同植物以不同方式利用土壤中不同化學形態養分資源的格局,從而促進物種共存,保持物種多樣性,維持生態系統的穩定性。大規模的大氣氮沉降增加土壤有效氮含量,改變了土壤中不同形態氮的比例。因此,植物能靈活改變氮的利用方式的物種有可能在競爭中取勝[50]。植物優先吸收的氮素形態與土壤中各種形態氮的有效性有關[51]。例如,在北極凍原、溫帶草地、北方針葉林等土壤貧瘠的生態系統中的植物能吸收有機氮[52]。在北極凍原,土壤中氮素不僅在時空上出現分化,而且植物群落中優勢種往往利用最豐富化學形態氮,最終幾乎形成群落中物種豐度與土壤中氮豐度相對應的關系[53],氮形態分化一方面促進物種共存,另一方面提高了氮利用效率。然而,在溫帶草地生態系統,植物主要吸收無機態氮[54],特別是硝態氮[55],這也許是在溫帶草地近似中性的土壤環境中,硝態氮是土壤中氮的主要存在形式。
在我國,銨態氮是大氣氮沉降的主要形態[4]。當氮素以銨態氮的形式進入土壤往往會引起土壤酸化,從而抑制其硝化過程,導致土壤中銨態氮積累,提高土壤中銨態氮比例。土壤中主要形態氮及其不同形態氮比例影響植物生長,而且長期生長在不同生境中的植物對土壤中不同形態氮利用具有一定的選擇性。一般而言,適應酸性土壤生長的嫌鈣和低氧化還原勢土壤條件下生長的植物主要利用銨態氮,而在pH較高的石灰性土壤上生長喜鈣植物主要吸收硝態氮[50]。在我國北方溫帶草地生態系統,大多數土壤屬于鈣質的偏堿性土壤,由此推測在其生長的大多數植物主要吸收利用硝態氮。但這些植物是通過何種策略應對以銨態氮沉降為主的氮沉降,目前缺乏系統研究。
一直以來,銨態氮對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影響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歐州歐石楠土壤和酸性土壤中,而我國北方草地土壤屬于偏堿性的石灰性土壤,土壤中銨態氮濃度相對較低。但長期氮添加導致土壤酸化,是否銨態氮也會對草地植物造成毒害需要長期系統的研究。盡管在我國草地生態系統已經有大量的原位氮添加試驗平臺,但研究不同形態氮對草地植物影響的報道相對較少。到目前為止,僅有Song等[56]報道6年的不同形態氮添加對我國青藏高原高寒草地生態系統物種多樣性沒有顯著的影響,但不同功能群的物種對不同形態氮的響應不同。盡管這份研究首次在國內報道不同形態氮對草地植物群落的影響,但并未考慮在研究地點土壤堿性的特征(pH=8),而且該試驗也沒有使用硝化抑制劑,在這種條件下施用的銨態氮很快通過硝化作用轉化成硝態氮,銨態氮在土壤中保留時間很短,因此該研究結果可能低估了銨態氮對植物群落的影響。此外,已有的研究發現,在北極凍原,土壤中氮礦化速率極低,許多植物形成了能吸收有機氮策略[53],是否在我國青藏高原草地植物物種也具有這種氮吸收策略,目前尚未報道。因此,一方面采用合理的方法抑制銨態氮在土壤中硝化過程,合理評價不同形態氮對我國北方草地生態系統、不同功能群及其物種的影響,以便解析不同植物及其功能群物種對氮沉降的不同時空響應,將有助于進一步闡明氮素本身對草地植物多樣性的影響;另一方面,采用同位素標記不同形態氮,研究不同區域、不同草地類型植物物種或功能群對氮素吸收利用策略,對認識氮沉降背景下草地植物群落結構與功能的變化具有重要意義。
大規模的大氣氮沉降通過降低植物對病蟲害的抵抗能力和改變土壤微生物群落組成等間接影響植物物種的多樣性[1]。首先,氮沉降提高了植物群落生產力、增加了植物體內蛋白質含量和改變了蛋白質組成、降低了植物體內鈣含量、改變次生代謝產物含量,最終不僅提高了病原菌及其昆蟲食物資源的質量和數量,而且降低植物對病蟲害的防御和抵抗能力[57]。因此,長期氮添加可能會導致草地植物群落病蟲害的爆發,間接降低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Bobbink等[58]認為大氣氮沉降是歐洲歐石楠荒漠中帚石楠甲蟲 (Lochmaeasuturalis) 頻繁爆發的主要原因,但這與對我國內蒙古草原亞洲小飛蝗 (Oedaleusasiaticus) 爆發的原因恰恰相反,如在內蒙古溫帶草原,重度放牧導致植物體內氮含量下降,從而引起喜食低氮的亞洲小飛蝗爆發[59]。與禾草相比,雜類草葉片中蛋白含量更高,硅和鈣的含量相對較低,因此雜類草也許更易遭受蟲害。在美國高草草原長期氮添加和昆蟲原位控制試驗研究發現,控制昆蟲增加了群落中雜類草相對豐度,導致禾草和雜類草的比率增加[60],這也可能是氮添加后期一些雜類草進一步喪失有關。在內蒙古典型草原12年的氮肥添加發現,每年20 kg/hm2氮添加明顯降低雜類草冷蒿葉片中的鈣含量[26],但是否在我國北方溫帶草原,長期氮沉降是否導致蟲害發生,從而降低地上植物物種多樣性,目前尚未報道。
此外,大規模的大氣氮沉降也會降低草地植物對病原菌的抵抗能力,從而間接降低植物物種多樣性;其主要原因是氮添加提高植物葉片中氮含量,為病原菌生長、繁殖提供養料,或者氮沉降降低了植物體內防御性化合物的含量[61]。此外,不同功能群物種對長期氮添加引發的病害具有不同的響應,例如在美國高草草原,長期氮添加增加碳四禾草體內蛋白含量,從而提高真菌病害侵染和繁殖,降低了碳四禾草葉片壽命[62],因此這也許是長期氮添加導致在美國碳四禾草優勢種逐漸被碳三禾草所取代的原因之一。氮沉降往往降低土壤和宿主植物體內菌根真菌的多樣性性和生物量,導致菌根真菌為宿主植物供給養分的能力下降,進而間接影響地上植物的群落組成[63]。在內蒙古典型草原連續12年氮添加降低優勢種雜類草冷蒿根內叢枝菌根真菌的多樣性和侵染率,但優勢種禾草叢枝菌根真菌對氮添加沒有任何響應[64]。因此,揭示不同功能群或物種對菌根真菌和氮添加的響應機制,將有助于進一步闡明菌根真菌在植物物種喪失過程中的作用。
大氣氮沉降降低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已成為普遍現象,就其成因機制目前尚未達成共識,因此有必要開展系統綜合的動態研究。目前已報道的可能機制主要包括氮添加引起的不同功能群植物對地上和地下資源的競爭、植物群落更新限制、土壤酸化誘導的金屬離子毒害、氮素本身對植物的影響、外源性氮輸入對植物及其土壤生態系統養分穩態的擾動、氮沉降引起的對植物病害、蟲害、土壤微生物群落的影響間接作用于地上植物群落的過程。但在以往氮沉降對草地植物物種多樣性的研究中,缺乏在氮沉降背景下土壤過程、植物功能性狀、植物生理生態過程的時空變化的系統整合研究,導致難以區分眾多土壤和生物學過程變化在草地生態系統的結構與功能對氮沉降響應中的因果關系,因此在以后的研究中應該優先考慮以下幾個方面:首先,關注氮沉降對土壤變化過程的影響,研究氮添加對土壤pH、礦質元素有效性變化、不同植物礦質養分利用策略、植物根系屬性、光合特性等影響,在物種、功能群和群落水平,探討草地植物多樣性對氮沉降的響應,揭示氮沉降對草地生態系統生物地球化學循環、物種適應對策、生物多樣性維持的作用機理,闡明在氮沉降背景下土壤圈-植物圈相互作用過程在草地生態系統多樣性與生產力維持中的作用機制,為草地生態系統的可持續利用提供理論依據;其次,與歐洲酸性土壤草地生態系統相比,我國北方草地屬于鈣質土壤,土壤pH相差甚遠,因此盡管外源性氮輸入導致土壤酸化,但很少達到歐洲草地土壤酸化的程度,所以在土壤酸化未達到鋁離子對植物毒害之前,土壤中錳離子濃度的劇增已經對一些植物產生毒害,但這一過程還需要進一步長期監測金屬離子毒害的動態過程,而且需要挖掘不同植物物種、功能群以及同一植物地上和地下部分對金屬離子響應差異的生理生態機制;再次,氮沉降對草地生態系統物種多樣性的影響是一個長期的動態過程,是外源性氮輸入引起的各種因子變化綜合作用的結果,但每種機制也許在不同時期或不同的草地生態系統中占主導地位,因此有必要在將來的研究中探討驅動不同時空草地生態系統物種多樣性對氮沉降響應的主要機制。總之,氮沉降降低草地生態系統植物物種多樣性是多尺度、多機制共同作用的結果,涉及地上與地下資源、短期氮素本身的影響和長期氮素積累形成次生脅迫、種間和種內、功能群之間、植物本身的進化適應機制及其功能性狀等綜合作用的結果,全面系統地考慮這些因素在不同時空中相對貢獻和絕對貢獻,有待于闡明其生物學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