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慶坡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070)
習近平總書記于2020年9月在聯合國大會上提出中國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中和(“雙碳”目標),為我國應對氣候變化提出了全新目標和要求[1]。“雙碳”目標是我國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生動實踐,彰顯了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責任擔當和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重大決心,體現了對多邊主義的堅定支持[2],展示了我國正在從應對氣候變化的參與者走向領導者。“雙碳”目標要求中國同時對經濟發展模式和能源結構進行前所未有的系統性調整與變革,不僅要控制溫室氣體排放降低規模,而且要推進能源供給結構的綠色低碳轉型。
早在2010年7月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就發布了《關于開展低碳省區和低碳城市試點工作的通知》,要求試點制定支持低碳綠色發展的配套政策,以及建立以低碳排放為特征的產業體系。此后,中央和地方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如2021年2月國務院印發了《關于加快建立健全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經濟體系的指導意見》,提出要建立健全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經濟體系。這些綠色低碳政策融合了綠色和低碳發展,旨在強化能源節約和能效提升,遏制高耗能項目發展,從而推動綠色低碳產業持續發展。基于《京都議定書》清潔機制(CDM)國際氣候合作經驗,考慮到國內環境約束趨緊,中國充分發揮市場在環境治理中的作用,并于2011年底將北京、上海、湖北等7個省市作為碳交易試點,后續福建也加入了試點行列[3]。在總結試點經驗的基礎上,中國于2021年7月啟動了國家層面的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基于行業特點和排放數據,初期只納入了發電行業,以后將逐步納入水泥、鋼鐵等高能耗和高排放行業。
因此,為實現“雙碳”目標,中國逐步推出了多個環境政策工具積極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包括引入更多碳減排工具和綠色低碳政策,尤其要借助市場手段和政策激勵撬動更多社會資源向溫室氣體減排和綠色低碳產業傾斜。
理論上,碳交易體系來源于科斯定理,通過設定溫室氣體排放總量和發放排放配額,借助市場機制幫助控排體完成履約要求,從而實現溫室氣體減排目標。對于這一點很多學者都進行了分析。
對于碳交易體系與其他環境政策工具的關系而言,早期研究主要關注論證碳交易和碳稅各自的優勢與不足[4][5]。考慮到歐盟碳交易體系在成員國實施的減排效果,一些歐洲學者對二者的兼容性進行了分析,Fankhauser等[6]提出要在碳交易體系中設立配額拍賣機制確保實現減排目標。Lehmann等[7]對歐盟碳交易體系與可再生電力政策的對接進行研究,分析了西班牙面對歐盟碳交易體系在其國內實施碳稅的可行性[8]。Fais等[9]通過模型分析提出德國氣候政策會削弱歐盟碳交易的整體減排效果,對后者的減排效果造成扭曲。基于實證研究,Barragán-Beaud等[10]認為碳交易體系之外,能源政策經常會影響配額價格和溫室氣體減排。Nelson等[11]通過對澳大利亞的研究,認為生產補貼的使用導致了“無序”轉型,并打破了脫碳活動的財政激勵與電力系統物理需求之間的聯系。Stefano等[12]提出要明確伴隨政策所追求的目標的重要性,以及平衡創新政策和采用低碳技術的政策。Skj?rseth[13]對不同政策階段進行了研究,提出歐盟政策組合不僅需要履行不同的轉型職能,還提供機會結合不同的參與者利益以提高氣候減排雄心。
綜上,大部分國外研究主要是基于歐盟碳交易體系(絕對減排目標下的碳交易市場)的廣泛覆蓋范圍,從整體上研究能源政策與整個交易體系的互動,以及歐盟碳交易體系與單個成員國的能源政策互動。這些研究主要分析了不同政策之間在目標和實施機制的分歧甚至沖突,強調從經濟、有效和實效方面進行政策評估與整合,提出了提升兼容性與協同性的思路和方法,這為我國協調和整合碳交易體系與綠色低碳政策提供了思路和方法。
相比國外,國內學者也基本遵從了從碳交易與碳稅的替代性研究到組合運用的路徑。周宏春[14]介紹了國外碳市場的規則制度,提出我國應建立碳市場推進綠色低碳發展;也有學者提出要采用單項立法的形式推進我國低碳城市建設[15][16]。孫亞男[17]、魏慶坡[18]提出碳交易體系和碳稅在特定情形下具有兼容性,應多策并舉進行減排。樸英愛等[19]結合環境保護和減排形勢,認為應明確碳交易和碳稅的制度區別,分門別類推進,避免減排主體承受雙重負擔。通過雙重差分模型,黃向嵐等[20]發現降低能源消費總量和調整能源消費結構是中國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現環境紅利的有效途徑。張麗娜[21]提出實施跨區域碳交易,可協調區域經濟發展和優化資金配置,促進可再生能源的發展,彌補個別地區因超標排放而增加的額外成本。
囿于碳交易市場剛剛啟動,國內研究主要停留在碳交易與碳稅的替代與組合實施、碳交易市場減排效果、法律規制、制度建設,以及與碳稅的兼容性路徑進行分析。對于碳交易體系運行后,如何與綠色低碳政策互動與影響研究較少,主要是一些域外文獻資料的翻譯或評述。
生態環境問題具有廣泛性、復雜性、潛在性與累積性,這必然要求環境治理工具在供給方面具有多元性和多樣性以提升應對的有效性。具體而言,環境政策工具主要包括價格控制工具,如碳交易體系、碳稅、環境稅等;命令和控制規章,如技術標準、排放標準、運行標準和報告要求;技術支持政策,如綠色證書、入網政策、政府采購、可再生能源發展補貼、綠色融資等;信息和自愿方式,如評估和標簽項目、信息公開、教育和培訓等[22]。基于具體類別和目標定位,這些環境政策工具主要可分為以溫室氣體削減為主要目標的氣候政策和附帶性助推溫室氣體減排的能源政策。
碳交易體系作為典型的溫室氣體減排工具屬于氣候政策,綠色低碳政策則是能源政策。總量控制是碳交易體系減排的一大優勢,也會提高能效,同時綠色低碳政策的主要目標是促進低碳技術發展和能效提高,也會有減排功能。在當前多個環境政策工具并舉進行減排的背景下,探討碳交易體系與綠色低碳政策的兼容性和協同性顯得尤為重要[23]。中國正在建設國家層面的碳交易市場,需要從政策組合的理論和實踐兩個層面分析碳交易體系與能源政策的互動與整合關系,降低政策之間的消耗與張力,提升碳交易體系與其他政策之間的協同性和整體性,進而實現減排的實效性。
行業和領域的交互性和重疊性導致碳交易體系與綠色低碳政策的目標具有相同性或相似性,兩者在削減溫室氣體減排方面具有趨同性。碳交易體系雖旨在減排,但也會促進企業提高能效和降低能耗。首先,碳交易體系借助配額的價格機制激勵控排體從化石能源轉向清潔能源以降低溫室氣體排放,而且啟動碳交易體系的主要目標是將社會經濟由高排放轉為低排放,而非降低整個經濟活動。其次,綠色能源補貼政策,包括直接的經濟補貼和碳交易體系中的抵消項目都能夠優化能源結構,促進清潔能源發展和優化[24]。最后,約束溫室氣體排放和鼓勵碳封存技術的政策都會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和清潔化水平,實現促進綠色低碳發展。
同理,綠色低碳政策也會輔助削減溫室氣體排放。首先,環境稅和補貼對化石能源價格的影響能夠傳遞出類似“碳定價”的信號,約束企業降低溫室氣體排放。其次,能效政策旨在降低個人和社會的能源消耗,不過通過能耗標準、排放標簽等可以輔助企業降低排放[25]。最后,可再生能源政策和清潔技術能夠幫助整個社會實現降低化石能源消耗,進而削減溫室氣體排放。雖然氣候政策與能源政策在具體目標定位上有所差異,但并非完全沖突或排斥,也不是相輔相成的。政策之間具有某種程度上的“默契”能夠彌補現有其他政策在某些方面的不足,不過并非有助于實現該政策的主要目標。
與實物交易市場不同,基于科斯定理構建的碳交易體系對制度構建具有天生的倚重性,不僅要設置明確的產權制度,更要構建清晰的交易規則,推進機制整體有效運行。當前很多國家和地區都根據自身實際引入碳交易體系,并通過其他政策予以調整和完善,主要表現在兩個層面:一是碳交易體系本身的優化與完善,二是附屬規則體系的協助作用。
首先,碳交易體系本身的優化與完善。碳交易體系通過設定排放總量進行減排,在其涵蓋的范圍之內具有整體減排影響力和激勵機制。但是在賦予了控排主體履約靈活性的同時,碳交易體系也喪失了對配額價格的控制機制。配額價格過低將喪失減排激勵性,如歐盟碳交易體系啟動早期配額超額發放導致價格過低;反之,配額價格太高也會降低減排效率,不利于整個社會經濟發展。為避免價格波動太大影響減排,很多國家和地區的碳交易體系引入了儲存(banking)機制和借貸(borrowing)機制,通過錯期調配降低配額價格波動[26]。同時,為配額設定價格(floor price和ceiling price)波動空間,以及引入抵消項目(offsets)等確保持續有效減排。因此,這些修正和完善主要通過彌補碳交易體系設計中的缺陷,克服市場失靈來改善碳交易體系的靜態效率。
其次,其他政策的輔助減排作用。單個政策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碳交易體系需要與其他政策協調配合,形成減排合力。美國頁巖氣的使用降低了二氧化碳排放,但水力壓裂法導致開采過程產生水污染和甲烷,后者也屬于溫室氣體,因此美國環保署(EPA)引入了其他規則來規制天然氣開采過程中的甲烷問題[27]。這表明并不是所有的排放體都可以通過碳交易體系進行減排,其他政策需要填補碳交易體系難以覆蓋的減排領域。這些政策可以彌補碳交易體系效率之外的價值選擇,如公平等社會目標,同時可以減少非二氧化碳氣體的外部性,如削減甲烷、氧化亞氮等溫室氣體排放。
最后,其他能源政策具有激勵技術創新與擴散的作用。雖然碳交易體系配額能夠促進動態創新[28],但實踐中能源政策可以幫助控排體達到最低排放要求,支持可再生能源技術創新和擴散,彌補市場體系失靈,從而確保能源供給安全,改善碳交易體系的動態效率。此外,碳交易體系與綠色低碳政策共存的合理性還表現在能夠促進就業、推動社會公平發展等。
依據減排總量設置的差異性,碳交易體系主要分為絕對減排目標(absolute target)和相對減排目標(relative target)。前者也稱總量控制與交易模式(cap-and-trade),側重在既定絕對配額總量前提下通過各個控排體之間交易進而降低減排成本,該類減排目標比較適合經濟發達的國家和地區,如歐盟就是采用絕對減排目標的碳交易體系;相對減排目標則是降低單位GDP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但并未控制總體排放量,其能夠平衡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關系,我國碳交易試點采用的就是此類相對減排目標的碳交易體系。不同減排目標下的碳交易體系與其他政策相互影響的原理、機制和效果存在差異。
為了闡述兩種政策的互動機理,本文嘗試建立一個企業面臨兩種存在沖突的政策時的決策模型。假設某火力發電企業,在生產電力的同時面臨兩個相互重疊的政策,一個是排放配額和碳交易政策,每年排放配額有一定額度,如果超過額度就需要到富余企業購買額度,如果有剩余額度的話,則可以出售額度;另一個是提高污染排放標準的激勵政策,如果投資環保設備,達到單位產量排放的國家標準,可以享受按產量的補貼政策和授信支持[29]。這兩個政策一個具有限制企業排放的作用,而另一個具有鼓勵企業投資環保設備、擴大生產的作用,顯然兩個政策存在互動和沖突。本模型試圖闡明這兩個政策的互動或沖突邏輯。
企業總成本由固定投入、環保設備投入和可變成本投入構成,因此成本函數設定為
TC=f0+f(q)+mc(f(q))q,
(1)
其中,f0為維持正常生產的固定投入;f(q)為環保設備投入,隨著產量q的增加而增加,因此一階導數f′(q)>0;mc(f(q))為生產的邊際成本,乘以產量就構成成本的第三項可變成本,這個成本隨著環保投入的增加而減少,因此一階導數為負,即mc′(f(q))<0。
企業的總收益包括銷售收入和兩種政策補貼收入,因此企業收益函數初步設定為
TR=pq+S1+S2(f(q)),
(2)

TR=pq+p(q0-q)b+S2(f(q))。
(3)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得到企業的利潤函數表達式,企業追求最大化利潤為
maxπ(p,q)=pq+p(q0-q)b+S2(f(q))pq-
f0-mc(f(q))q-f(q)。
(4)
由于存在價格管制,產品價格p的波動可以忽略不計,企業可以選擇在產量q上進行利潤最大化決策,利潤函數對產量求導,得到一階條件(FOC)為

(5)
企業選擇最優產量q的表達式為

(6)
對(5)式作比較靜態分析,可得到如下研究結論:第一,碳交易市場政策限制了企業的生產擴張。政策補貼S1=p(q0-q)b說明,企業產量與配額的差距越小則補貼越少,如果超過了配額,則需要去購買額度,收益轉化為成本,這導致企業會主動限制自己的產量。第二,環保標準政策促進了企業產量的擴張。假設其它條件不變,可以對影響企業產量的因素進行比較靜態分析。補貼之后,實際價格p越低,則產量越高;隨著環保設備的投入,f(q)增加,邊際成本mc′(f(q))f′(q)削減越快,則企業產量q增加越快。企業為了彌補環保設備投入的成本,盡可能享受綠色環保政策的好處,會積極擴大生產。
因此,這兩個政策之間形成沖突,或者激勵不相容,導致企業選擇困境,從而削弱政策補貼的效果。從企業角度來講,需要在兩種政策的補貼力度上做出權衡,來決定自己的最優設備投入和生產產量。企業是否能達到政府的減排要求,要看兩種政策沖突的程度,如果兩種政策制定中能夠考慮這種沖突,在補貼的力度上做出調整,實現兩種政策的動態互動,就有可能找到緩解沖突的辦法。這個模型僅僅是說明了一個企業面臨政策沖突時的微觀決策機理,但是對于國家層面的宏觀機理和產業層面的中觀機理則需要進一步研究。
在絕對減排目標下,其他政策提高能效后將會減少整個碳交易體系配額需求,基于供求關系導致配額價格降低,隨后被涵蓋的其他排放源就會低價購買配額,從而“填補”其他政策帶來的排放降低。由于排放總量預先設定,基于“水床效應(waterbed effect)”,絕對減排目標下整個排放體系的溫室氣體排放總量并未削減,但整個社會的成本(如其他政策實施成本)卻在增加。因此,只要存在其他政策降低減排可以傳導到碳交易體系中,該政策的減排效果就會被“抵消”,并未實現該政策的預期減排目標,除非該政策下的減排產生的配額“空余”被取消。而且在能源安全以及其他溫室氣體減排方面,其他政策減排的成果都會被絕對減排目標下的碳交易體系的“整合功能”所抵消。
因此,在絕對減排目標下,任何有權在碳交易體系中出售自己配額并且受其他政策調整的控排體,其他政策的出臺可能僅會增加整個社會的減排成本,但并不會產生“真正”的減排量。對于意欲通過項目抵消減排的控排體來說,其他政策的出臺將會增加此類項目開發成本。值得注意的是,在相對減排目標下,碳交易體系缺乏嚴苛總量約束,對其他政策的“水床效應”有限,其他政策能夠與其呈現政策疊加的減排功能,但可能會增加抵消項目的開發成本和整個社會的減排成本。
在絕對減排目標體系下,控排主體的機會成本受到制約。一般情況下,控排主體能夠利用其他政策提供的機會成本獲取經濟利益,如通過關停或降低能耗大企業的產量以轉售配額獲取收益。市場交易機制減排致使碳交易體系配額價格具有不可控性,同時費用在減排措施實施之后才能兌現,控排體可能會由于配額價格波動而承受成本費用增加帶來的負面影響[30]。
同時,基于效用性,需要確定其他政策產生的減排效果的真實性與“額外性”,即其他政策導致的減排必須是該政策自身驅動的效果,而非自然而然產生的減排。否則就應當拒絕將該減排成果納入碳交易體系中。此種情形下,由于抵消項目受到“額外性”審核,一些項目開發者必然會反對此類政策安排,因為若是不存在這些其他政策,項目開發者自然不會面對“額外性”審核問題。同時其他政策帶來的強制減排侵蝕了減排空間,若其他強制能效政策等出臺將提高項目的“抵消成本”,增加抵消項目的成本費用。如上所述,其他政策與相對減排目標下的碳交易體系具有兼容性,對于減排能夠發揮共同減排的正向合力作用。
因此,從減排的效果來看,碳交易體系對于其他政策減排具有“驅散”和“擠出”作用,這就導致一些國家和地區在采取減排措施時會考慮他們之間的兼容性與協調性。如荷蘭、澳大利亞、歐盟等都意識到碳交易體系與其他能源能效政策的交互性,產生了對其他政策存廢的討論[31];有學者甚至批評可再生能源政策干擾了歐盟碳交易體系,導致歐盟遠離了更為嚴格或有效的能源政策[32]。
碳交易體系憑借總量控制贏得了包括中國在內的很多國家和地區的青睞,成為低碳減排的重要政策工具。但是,理論上碳交易體系會系統性破壞其他政策的減排效果,增加履約成本,限制靈活性,且并未提升環境整體性。實踐中,很多國家和地區卻正在借助或考慮啟動碳交易體系進行減排。理解碳交易體系與其他政策并存背后的因素對于我國啟動國家碳交易市場建設及發展具有重要理論和現實意義。
相對綠色低碳政策,碳交易體系在總量控制、成本收益、外部合作等方面具有優勢,為確保減排有效性,我國應逐步確立碳交易在削減溫室氣體中的支柱作用,避免其他政策與碳交易體系產生直接或間接的沖突或矛盾。
以節能政策為例,2020年12月,生態環境部發布了《2019—2020年全國碳排放權交易配額總量設定與分配實施方案(發電行業)》《納入2019—2020年全國碳排放權交易配額管理的重點排放單位名單》[33],要求2013—2019年任一年排放達到2.6萬噸二氧化碳當量,即綜合能源消費量約1萬噸標準煤及以上的企業納入配額管理重點排放單位名單。同時,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于2017年11月提出實施重點用能單位“百千萬”行動,將2015年綜合能源消費10 000噸標準煤以上的用能單位納入“百千萬”行動實施范圍[34]。基于上述政策重疊分析,碳交易體系覆蓋范圍與“百千萬”行動實施范圍的重合性將導致兩個政策之間產生互動,甚至發生沖突和競爭,進而增加政策實施成本。
納入碳交易體系的控排體已經承擔了減排義務,節能政策等綠色低碳政策再次對這些控排體進行規制將會造成經濟上和管理上的低效,出現“雙重規制”。因此,對于我國國家層面的碳交易體系已經納入的控排體,綠色低碳政策應排除對其進行二次規制,避免政策“冗余”和政策間相互排斥。
不同政策的減排效果為政策協調提供了重要的參考標準,綠色低碳政策的目標雖可能主要考慮其他目標,如能源安全等,但也會推動溫室氣體減排。當然,在政策制定的初始階段并不會完全預見這些效果,因此導致這些政策與碳交易體系產生重合。高度透明的信息披露有利于各方及時規劃減排決定,同時綠色低碳政策的充分管控有助于確保碳交易體系配額價格的穩定性,提升旨在共同目標的不同政策之間的可預見性和兼容性。為確保交叉政策之間的透明度和減排的成效性,政策制定者應借助公開信息和其他政策的影響進行系統性和定期性管控。
當前在國家碳交易體系建設階段,基于政策實施效果之間存在直接或間接的互動與影響,中國評估擬制定或已經制定的綠色低碳政策,避免在調整范圍上與碳交易體系產生重疊,確保其他綠色能源政策以兼容和透明的方式與碳交易并存,提高公共實施的有效性、公平性、可行性和經濟性等。同時,相關部門要及時更新相關數據以幫助控排體將綠色低碳政策的減排成效內化到碳交易體系,而不是讓控排體在混沌狀態中參與減排。值得一提的是,透明度建設離不開部門之間協調與配合,因此我國應有打破部門之間利益的勇氣和智慧,確立碳減排體系對綠色低碳能源政策的統領地位。考慮到碳交易體系受到綠色低碳政策沖擊,應提前留有市場穩定儲備(Market Stability Reserve)配額。此種制度安排雖不能解決政策之間的重合問題,但可以借助配額增減抵消其他政策的影響,即校正政策重合的負面效果。相比碳交易體系總量控制優勢,其本身也存在配額成本不確定的不足,因此要避免市場穩定儲備對碳交易體系成本收益體系的沖擊。
政策制定者應事先從效率、環境整體性、能源市場、對碳交易體系的影響等方面考慮綠色低碳政策與碳交易體系互動性方面考慮其兼容性、合理性和可行性。若經過慎重考慮可以制定某項綠色低碳政策,更要確保避免該政策對碳交易體系產生瞬間沖擊[35]。若會產生影響,也應是一種漸進的緩和影響。同時,要事先及時向碳交易體系披露新引入的政策,給予市場進行自我調整的時間。例如,碳交易體系的“水床效應”就容易對綠色低碳政策的減排效果造成嚴重沖擊,這種局面的產生主要來源于綠色低碳政策的減排效果能夠融入到碳交易體系中,借助配額價格“填補”減排空間。因此,降低或阻斷其他政策對配額價格的傳導性有助于提升碳交易體系與其他政策的兼容性,提升環境的整體性。在絕對減排體系中,碳交易體系設定的排放量不變是減排“水床效應”的主要原因,及時調整排放總量設置,將其他政策帶來的減排量從總額中予以排除,消除額外排放空間的創設。簡單剝離有助于確保減排有效性,但要確保計量的準確性以減少政策風險和控排體長期規劃的阻礙。
因此,結合碳交易試點和國家層面的碳交易體系建設進程,我國目前采用基準線法進行相對目標減排,更應關注其他能源政策受到碳交易體系的影響,如未來我國碳交易體系的配額發放在化石能源發電行業與可再生能源行業之間的差異將直接影響溫室氣體的減排效果。同時,基于核證減排量主要來源于可再生能源項目,是否將其引入碳交易體系的抵消機制將直接關乎減排成效。因此,對于可再生能源競爭的化石能源發電機組的配額發放,我國碳交易體系應堅持從嚴從緊原則,進而推動可再生能源的發展,但也要顧及碳交易體系實施的可行性與實效性。
環境問題的復雜性和綜合性促使政策制定者采用多個環境政策工具予以應對,良好的政策組合能夠形成政策制度合力,進而“事半功倍”地實現預定目標。簡單拼湊可能導致不同政策在交叉和重疊中產生矛盾或沖突,增加了政策的實施成本,卻降低甚至阻礙了政策目標的實現。
碳交易體系與綠色低碳政策并存能夠激勵技術創新、提高財政收入、確保配額價格穩定性和懲治不履約行為,改善碳交易體系的靜態效率,克服市場失靈導致的技術創新和擴散受阻,促進社會治理的公平性,以及解決碳交易體系設計中的缺陷與不足。一直以來,我國偏向借助政策來實現預定目標,綠色低碳政策對我國可持續發展和能源結構優化發揮了重要作用。但是,這些環境政策工具與碳交易體系存在各種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和作用,當前國家層面的碳交易市場建設階段應注意與不同環境政策工具之間的協調和溝通,以提升政策實施的有效性、公平性和可行性等。
正如黃潤秋部長所言:“中國的生態環境問題本質上是高碳的能源結構和高耗能、高碳的產業結構問題。”“雙碳”目標提出后,中國面臨系統推進減排降碳節能的路徑選擇,如何構建符合中國國情的減排降碳節能增效頂層設計,強化政策協同、工具協同和機制協同,形成減排降碳節能增效的合力則是一個重大且緊迫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