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與“大”不對稱現象研究

陳貝穎

內容摘要：漢語不對稱研究可分為語義不對稱和語序不對稱，語義的不對稱研究主要是從組合關系、聚合關系的語義網絡角度展開的。語序不對稱主要圍繞核心動詞展開，關注“形式的可逆、互換”，包括介詞短語、定語、狀語及補語語序的不對稱。文章從語義不對稱的角度出發，對現代漢語中“很大X”和“大X”在短語層面和句法層面的不對稱現象進行探索，分析詞語、結構等的組合關系、聚合關系，細致地描寫兩者不對稱的情況，并總結出不對稱的原因。

關鍵詞：很大 大 不對稱

不對稱現象是語言學界研究的難點及熱點問題，本文以“很大X”“大X”為研究對象，考察“很大”“大”的不對稱現象及其原因分析是本研究的主要內容。“很大”和“大”是現代漢語中一組常見的意義相近，表示程度的修飾詞，歷來有關它們的研究論述很多，但專門考察兩者不對稱性的相關研究還較少，如“這次有很大機會贏得比賽”這一表述是正確的，而說成“這次有大機會贏得比賽”又不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至于為什么存在這些差異，未做深入地分析研究，關于兩者的不對稱現象及其原因等問題還需要做進一步的探討。本文對“很大X”“大X”進行對比研究，分析各成分的使用條件和特征，以及部分與結構、各部分之間的相互制約關系，以期對“很大”和“大”的不對稱現象有進一步的了解。

一.“很大X”與“大X”的構成成分分析

（一）“很大X”中“X”的特征

“很”是表示程度高的副詞，常用于形容詞和形容詞短語前。《現代漢語詞典》中對“很”的解釋是“副詞，表示程度相當高”。人們時常說“很苦澀”“很幸福”等，意思就是“非常苦澀”“非常幸福”。形容詞“大”受程度副詞“很”的修飾組合為“很大”，“大”與“很”組合后，雖然意義仍然表示數量多、程度深的意思，但其語法功能發生了變化，在修飾名詞時有了限制條件。我們可以將副詞“很”替換成“非常”“別”“極其”等，構成“非常大”“特別大”“極其大”等結構，其表示的含義基本相同。

1.“很大”可以修飾抽象名詞，“很大+抽象名詞”在句中充當賓語、狀語等，例如：

（1）這篇新聞寫得很生動，引起社會上很大反響。

（2）現在農業很大程度上還是靠天吃飯。

（3）拍攝這樣的鏡頭是要下很大工夫的。

2.“很大”不能修飾物質名詞，“*很大+物質名詞”，例如：

（4）*河邊有一塊很大石頭。

（5）*院子里長著一棵很大樹。

（6）*青年讀書會是一個很大社團。

3.“很大”不能修飾單音節動詞，“*很大+單音節動詞”，例如：

（7）*很大助;（8）*很大跑、（9）*很大想;（10）*很大吃;（11）很大鬧;*（12）很大看;（13）*很大戴;（14）*很大縮……

（二）“大X”中“X”的特征

1.“大”可以修飾物質名詞，“大+物質名詞”，例如：

（15）你不能處理好大問題就成不了大領袖。

（16）歌劇《卡門》重返國家大劇院。

（17）希望整個社會都來關注這個大課題。

2.“大”修飾抽象名詞時，“大+抽象名詞”，例如：

（18）蘇菲和我進行了一項大規模的哲學調查。

（19）名煙名酒價格大幅度“滑坡”。

（20）它引發了一場痛苦、激烈、大范圍的動亂。

需要注意的是在“大”在修飾以上抽象名詞時，只有“大規模、大幅度、大范圍”和“大趨勢、大潮流、大方向”等少數幾例成立。但前者“大”本身為副詞，只能充當狀語;后者多為固化形式，數量有限且缺乏能產性，多數情況下需要在前面添加數詞。“大”在前添加數詞，修飾名詞，表示數量、位置、重要性等含義。例如：

（21）他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酒。

（22）“綠色”造假已經成為涂料市場一大公害。

（23）在三大問題中，節能是重要一環。

3.“大”可以修飾單音節動詞，“大+V單”，此時“大”的詞性作為副詞，修飾單音節純動詞，例如：

（24）由于美元大漲，美元指數創近期新高。

（25）我在米粉店大吃著早餐。

（26）云江縣發出了大鬧教學改革的指示。

趙元任指出“大”在“大笑”“大鬧”等短語中也最好看成副詞[1]（P194），例如：

（27）他總是大笑。

（28）孫悟空大鬧天宮。

“大+單音動詞”，作為“狀中”結構中的單音動詞可以帶體貌助詞，也可以帶賓語。例如：

（29）父親把他大罵了一頓。

（30）有些房地產公司競相建造高級寫字樓，特別是大建豪華別墅。

與此相反，“大X”結構中，當“X”是雙音動詞時都不能帶賓語，往往自身作賓語。比如：

（31）*中央征服撥款大修建寺廟。

（32）*保守黨的忠實分子則大辱罵歐洲懷疑派“無原則。

（33）從政治家到學者，都認為應該對金融制度進行徹底的大改革。

由此可見，“大X”結構中的單音動詞可以附加體貌標記以及攜帶賓語，是真正的動詞，沒有發生名物化。而“大X”結構中，當“X”是雙音動詞時，不能附加體貌標記以及攜帶賓語，雙音動詞在“大X”結構中發生名物化[2]（P50）。這也證明，現代漢語動詞的名物化只有在雙音節動詞內部具有普遍性，只有雙音節動詞的名物化沒有句法結構方面的限定條件。

（三）“很大X”中的“X”與“大X”之中“X”的異同

在現代漢語書面正式語體中，單雙音動詞在受“大”“很大”直接修飾時，表現出差異性和復雜性。馮勝利首次提出雙音化是動詞變成名詞或動名兼類詞的必要條件和形式標記[3]。從形式句法學和韻律構詞學角度對現代漢語普通話動詞的名物化形態進行了研究。結果表明，雙音節韻律形式是現代漢語普通話雙音復合動詞發生固有式名物化的必要條件，基于特定句法結構發生結構式名物化，進而充當名詞短語的中心語[4]（P99）。這里我們將發生名物化的動詞稱作名動詞，這里所說的名動詞，是否和英語的“V-ing形式”屬于同類現象？當然不是。英語中所有動詞都有“V-ing形式”，而漢語里的“名動詞”只是漢語動詞總的一小部分，跟英語的“V-ing形式”對當的應當是整個漢語動詞類。

為什么“大批判”可以說，“大批”也可以接受;但“很大批判”和“很大批”不合規范;“很大鼓舞”可以說，“大鼓舞”卻不合理;同時“很大改革”“大改革”都成立。我們試從以下分析中得出結果。

1.鼓舞-類：很大鼓舞、*大鼓舞

根據現有語料庫可以查詢到，在現代漢語中“很大”可以修飾一批雙音詞，如：

（34）他們一致表示：這次參觀使他們受到很大鼓舞。

（35）這件事使何寶寶受到很大刺激。

（36）近年來歐洲興起漢語水平考試熱，今年考生比去年有很大增加。

（37）這次比賽給我們很大鼓舞（很大支持、很大啟發、很大刺激、很大幫助、很大沖擊、很大挑戰、很大打擊、很大威脅、很大憂慮、很大關注、很大奉獻、很大努力……）。

我們可以將這一批雙音詞稱作：“鼓舞-類”。但“鼓舞-類”不能接受“大”的修飾，例如：

（38）*這一座獎杯給了我們大鼓舞。

（39）*這件事給他帶來大刺激。

（40）*糧食今年的產量較去年有大增加。

（41）這次比賽給我們*大鼓舞（*大支持、*大壓力、*大啟發、*大刺激、*大幫助、*大沖擊、*大威脅、*大影響、*大打擊、*大挑戰、*大奉獻、*大關注、*大改變、*大收獲、*大努力、*大憂慮……）。

以上搭配表達方式是不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

2.批判-類：*很大批判，大批判

同樣，在現代漢語中有一批能受“大”修飾的雙音詞，與“鼓舞-類”格式相反，不能受“很大”修飾。如：

（42）傳經授寶時，他也緊跟大批判運動。

（43）在日本高等法院的法庭上，進行了審判史上空前的十回大辯論。

（44）這一遠近哄傳的事變，曾經對明朝造成很大沖擊。

（45）早上睡不著，決定起來大掃除。（大掃蕩、大普查、大調動、大比武、大突擊、大控訴、大回環、大循環、大出血、大喘氣、大換血、大換班、大出擊、大清洗……）。

*很大批判、*很大辯論、*很大沖擊、*很大轉移、*很大逃亡、*很大清洗、*很大掃除、*很大掃蕩、*很大普查、*很大調動、*很大比武、*很大突擊、*很大控訴、*很大回環、*很大循環、*很大出血、*很大喘氣、*很大換血、*很大換班、*很大出擊……。

我們將此類雙音詞歸納為“批判-類”。

3.改革-類：很大改革、大改革

根據搜尋現存語料庫，發現有一類特別的雙音詞，可以稱之“改革-類”，既能與“很大”組合，又能受到“大”的修飾。但此類詞的數量不多，譬如：

（46）近年來，國家在擴大銀行自主權方面進行了很大改革/大改革。

（47）我剛剛適應了一些，人事又要有很大變動/大變動。

（48）蘋果最新款手機在設計和功能上較上一代都有很大突破/大突破。

進一步研究發現：被“大”修飾的雙音節動詞，變成單音節動詞后仍然成立。例如：

大批判→大批 （49）他被老師大批了一頓。

大建設→大建 （50）發現不少縣城大建“商業一條街”。

大辯論→大論 （51）許多文人已經不再隨意大論政治。

大普查→大查 （52）每一年，相關部門都大查貧困縣人口總數。

當“大X”結構中“X”為單音動詞時，以“大批”為例，分析可知，“大”作副詞修飾純動詞“批”，其核心是動詞“批”，“大批”具有明顯的動詞性質，是狀中式復合動詞。

根據上述實例，進一步研究發現：被“很大”修飾的雙音節動詞，變成單音節動詞后不能成立。例如：

很大支持、很大啟發、很大刺激、很大幫助、很大沖擊、很大挑戰、很大打擊、很大威脅、很大憂慮、很大關注、很大奉獻、很大努力……

（53）很大支持→*很大支

（54）很大啟發→*很大啟

（55）很大鼓舞→*很大鼓……

根據上述分析對比得出“很大”是不能修飾單音節動詞，“很大”可以修飾部分雙音節詞。因為這一類動詞為具有動詞性質的抽象名詞，雙音動名詞變成單音這一過程，去動名化，變為純動詞。“大”在修飾單音節動詞時，“大”的句法成分是充當狀語，相當于“大幅度/大規模”。

我們再進一步運用助詞加以測試“很大X”和“大X”，如下：

（56）*大鼓舞（大幅度/規模的）≠*大的鼓舞（不是小的鼓舞）”

（57）*大刺激≠*大的刺激

（58）*大增加≠*大的增加

（59）*大關注≠*大的關注

（60）*大沖擊≠*大的沖擊

（61）“*很大批判”不成立，“很大的批判”成立;

（62）“*很大開發”不成立，“很大的開發”成立;

（63）“*很大辯論”不成立，“很大的辯論”成立;

（64）“*很大逃亡”不成立，“很大的逃亡”成立;

（65）“*很大普查”不成立，“很大的普查”成立……

通過上述分析，進一步觀察到，加“的”字構成“的字復式”不能使得“*大+鼓舞-類”成立。“很大”不能修飾限定“批判-類”，但是引入“的”后，“很大的”可以充當狀語，修飾“批判-類”。如：

（66）這次新聞負面報道，使我們遭到了很大的批判。

進一步運用助詞“地”加以測試“很大X”和“大X”，如：

a.很大的鼓舞 很大的顧忌 很大的幫助 很大的嘗試

b.*很大地鼓舞 *很大地顧忌 *很大地幫助 *很大地嘗試

顯然，“很大X”是名詞性結構而非動詞性結構。因此從句法上來說，該結構要求其核心詞為名詞屬性而排斥動詞屬性，所以典型的動作動詞無法進入。物質名詞雖然符合“很大X”的句法要求，但其個體化特征極其鮮明。“很大”表述的只能是物體的面積、體積等形象特征，這種“具象性”因為無法與日常交際拉開距離而不符合該結構正式特征的要求，因此要么被正式語體的語法規則刪除，要么對原有結構加以改造使其脫離正式語體的限制。即我們看到的“*很大桌子”是不符合規范的，改造之后的合法結構如“很大的桌子”借助助詞“的”字成立，因為現代漢語新生的結構助詞具有非正式語體屬性，特征一致、可以共現。抽象名詞本身的個體化特征已經不太鮮明，與日常交際的距離相對大一些，符合正式語體拉遠距離的交際功能，所以“很大”可以修飾抽象名詞。

從上述例子中，“很大”與“大”在修飾單雙音動詞的存在顯著差異。根據“很大鼓舞/*大鼓舞”“大批判/*很大批判”“大批/*大鼓”“很大鼓舞/*很大批判”“很大的批判/*大的批判”“很大的鼓舞/*大的鼓舞”，這幾類作為對立的語法現象。總結出：“很大X”整體結構具有書面正式語體特征，因此“X”只能是抽象名詞或者“鼓舞-類”同“改革-類”雙音動詞。“大X”結構中，“X”可以是名詞，也可以是動詞，當“X”為“批判-類”雙音詞時，發生了動詞名化的語法特征。

總之，不對稱現象是語言發展過程中的必然現象，是語言的一種特性。關于語言的這種特點，沈家煊先生曾經指出，語言的不對稱性是絕對的、永久的，而對稱性是相對的、暫時的，對稱狀態一旦形成，就立即產生新的不對稱性[5]。本文以句法結構分析理論和功能認知理論為基礎，以形式分析為主，同時也不忽視意義研究。主要分析了“很大/大+單音動詞”“很大/大+雙音動詞”“很大/大+單音名詞”“很大/大+雙音名詞”。同時將部分雙音詞分為“鼓舞-類”“批判-類”以及“改革-類”，分別與“很大”和“大”進行組合搭配，得出“很大鼓舞”可以說，但“大鼓舞”就不行;“大批判”成立，“很大批判”不成立，既可以有“很大改革”，“大改革”也同樣成立。通過對“很大”及“大”進行一系列組合關系的測試，得出“鼓舞-類”“批判-類”雙音詞是具有動詞性質的名詞，“很大”只能修飾“韻律形態派生的動名詞”。“大”可以修飾名詞，也可以修飾動詞，“大”修飾“批判-類”雙音詞時，發生了動詞名化的語法特征。

參考文獻

[1]趙元任.1969，轉印自趙元任（呂叔湘譯），漢語口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2]王麗娟.現代漢語普通話動詞名物化形態的韻律要求[J].安徽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15（04）.

[3]馮勝利.試論漢語韻律的形態功能[C].第15屆國際中國語言學年會（IACL-15）暨第19屆北美漢語語言學年會（NACCL-19）發言稿，紐約：哥倫比亞大學，2007.

[4]王麗娟（2009），從名詞、動詞看現代漢語普通話雙音節的形態功能，北京語言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5]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國際中文教育學院/海外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