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東風舊

楊清茨

鄰桌已陸續擺滿了各色泰式美味佳肴，兩個孩子的母親一直拿著相機以各種姿勢不停地擺拍。十歲的孩子有著銀鈴般的笑聲，她的眸子閃著晶瑩的光亮，有一種人生瞬間得到圓滿的感覺；五六歲的妹妹在旁邊一直拍手歡叫：“讓手機先吃！讓手機先吃！”

張先生在餐廳的外間抽了一會兒煙，看著我吃完最后一塊斑瀾汁油條，便牽著我出了“蜜餐吧”。2021年12月31日京城冬日的晩上，時鐘指向20：30分。

我們沿著雙井橋的街道走了一小段路，先生說今晚吃得又多又晚，要不走路回家吧。我想想吃了不少泰式美食有些小撐的胃，便點頭同意。走著走著，聞聽尚余2.3公里，心想這樣下去豈不幾小時也到不了家，便像個孩子一樣靠在他懷里，賴著不肯再走。

先生無奈停下叫車。我們看著昏黃的路燈下彼此拉得長長的影子，不約而同地說：“這一年過得真快呀。”

我仰首望著他：“老公，咱倆一晃十幾年夫妻了，你說將來老了，誰會先走？”

先生停下看手機的動作，轉頭用奇怪的眼神對我深深地望了一眼：“咋啦？”

“沒啥。就想問問。”

“不知道。”

“咱倆這十幾年算起來只分開過十幾天，你說假設將來誰先走了，繼續留在人世的那個會不會傷心難過，痛徹心扉呀？”

先生沉默片刻：“若我先走，你這笨蛋咋辦？一不會做飯，二不會洗衣。”

“我請保姆。”

“保姆會虐待你。”

我甚覺頹喪，鼻子酸得不行，心上仿似上了個小鎖，沉重地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沒有你，我還活個啥勁。車來了，走吧！”先生眉眼緊繃起來，丟掉煙頭，不再回話，迅速拉著我的手上了車。

我的心緒卻由這些不經意的話語有些心酸。回首經年，先生應是將此生最深的溫柔給了我，卻也曾將最不理性的急躁給了我。而這些，卻是在生活的磨礪中，溶鑄成斬不斷的親情，一直在彼此的身體骨血里持續漫延。

出租車后排的座位背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白色的短箋，還有一支筆。上面寫上了許多不同的祝福語：元旦快樂！新年快樂！幸福美滿！新年你好！我愛你，新年新氣象，你是我生命中的金銀玉寶……不同的筆跡，相同的心聲。我心上的鎖瞬間裂開，酸的、苦的、甜的一起涌上心頭，又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一般。

往后余生還有多久，我們無法預算，一切都是未知或是無常。不管怎樣，我們已攜手經過了人世間的種種繁華滄桑。生活中免不了柴米油鹽的平淡瑣碎，免不了鍋碗瓢盆的碰撞，每一天已不可能像初遇的那天，有著不諳俗事的天真和自由。

有位大德曾用詩一般的禪語形容愛情：

上個輪回的愛人，

也許會化身一只廣場上的白鴿，

即便飛到你身邊，

卻什么都不記得。因此，

不要輕易傷害你所遇到的一切有情眾生。

是呀，所有的一切一切的經歷都會成為過往。時光總在沉默之中流淌，如燕飛過。再相愛的人都會走到時光的盡頭。因緣際會，來來回回，三世因果，誰能保證不忘前世今生，東風依舊？

但在這一刻，在即將跨入的2022年，在寒冷的雙井路街頭，我們再次曉得了對方的心意。在彼此的眼里，我們其實都是彼此的孩子。都是需要照顧、難以舍棄的放在心上的孩子。現在，我們只要安靜地站在一起，緊緊握住對方的手，珍惜當下的每分每秒就好，這樣就抓住了今生的美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