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越
“唉,老了老了,我咋還干上跟蹤盯梢這碼事兒了?”隱在樓洞里的時候,丁哥懊惱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滿心是說不出口的滋味。天陰陰的,風雨欲來,丁哥也煩躁得想號上一嗓子,可是想了想目前自己的處境,他只能薅著所剩無幾的頭發蹲在地上。
究竟差在哪兒呢?丁哥一直想不明白。
丁哥和丁嫂是初戀,那個時候丁哥一窮二白,丁嫂偏偏認準了他,說:“只要人好就行!”這幾十年過去了,日子越過越好,孩子也孝順,沒啥不如意的地方啊,這丁嫂咋就有了二心呢?
不過丁嫂有二心這事,可不是丁嫂自己說的,是丁哥猜的。
根據啥?那還用說嗎?丁嫂化妝了。
按說女同志化妝也沒什么,可丁嫂不一樣,在丁哥的印象中,他只見過丁嫂化過兩回妝,一次是他們結婚,一次是單位大合唱。
洞房的時候,丁哥借著酒勁捧著丁嫂的臉一個勁兒地說:“你捯飭起來也挺美的哈!”丁嫂一腳把丁哥窩進床里:“滿嘴酒味,離我遠點。”第二天丁哥酒醒了之后,再看丁嫂,又是清湯寡水的素面朝天,那裝扮便成了丁哥心中最美好的回憶。
單位大合唱那次就不值一提了,帶妝彩排時,丁嫂干脆一點兒妝沒化,被領導狠狠地批了一頓,上綱上線到沒有集體榮譽感。正式演出時,丁嫂才不情不愿地讓單位小孩給描了幾筆。坐在觀眾席上,丁哥看得是心潮澎湃。誰知一唱完,丁嫂立馬躲進衛生間,把妝卸得干干凈凈,根本沒考慮演出結束后謝幕合影那碼事。
說起來,丁嫂最討厭化妝了,看見誰小臉搽得刷白,就說:“看看,這臉搽得跟鉆面口袋似的。”看見誰抹了紅嘴唇,也嚷嚷道:“這嘴,活像吃了死孩子!”
丁哥聽不得丁嫂這樣的話,就和丁嫂分辯:“女為悅己者容,你也畫個淡妝,這樣自己和別人都舒服。”丁嫂轉過頭,一巴掌拍在丁哥背上:“女為悅己者容,咋的,我不化妝,你就不悅了?那你看著哪個小妖精高興順眼,你就和她過去,老娘還不伺候你們爺兒倆了!”說完,丁嫂又鄭重其事地叮囑道:“將來我要是死在你頭里,你可得記住,千萬別讓殯儀館的人給我化妝,我該啥樣就是啥樣,記住沒?”
這話言猶在耳。丁哥怎么也想不明白,轉臉丁嫂也開始化妝了。
那天,丁嫂說要回娘家,走之前在衛生間磨磨蹭蹭半天才出來。丁哥瞥了一眼,就覺得哪里不對勁,丁嫂好像精神了許多,又好像沒什么變化,后來才反應過來,丁嫂似乎抹了紅嘴唇。
說似乎,是因為丁哥實在不敢確定。于是,丁哥緊盯了幾天,終于覺得丁嫂開竅了。
化妝是好事啊,用不著遮遮掩掩,可丁嫂化妝的頻率實在有些古怪。丁哥發現,丁嫂上班不化妝,回家不化妝,買菜不化妝,偏偏只有回娘家才化妝。這就有些奇怪了。
難道老丈人和丈母娘樂意看女兒化妝?不可能。要這樣的話,早八百年丁嫂就學會化妝了。
這是咋回事呢?
丁哥把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捋了一遍,又一一推翻。丁嫂不是能打扮給自己看的人,那她究竟是想打扮給誰看呢?
琢磨來琢磨去,丁哥忽然想起,丁嫂有位青梅竹馬,就住在丁嫂娘家同一棟樓,丁嫂家在一單元,那位“竹馬”住在三單元。莫非丁嫂回娘家的時候和他聯系上了?
想到這兒,丁哥氣得肝疼,這娘們兒,我讓她化妝她不化,別人說話倒好使,她圖的啥?
想不明白,丁哥真是想不明白。丁哥想弄個明白,就一路跟蹤過來,隱在了丁嫂娘家對面的樓洞里。
這時,雨稀稀拉拉地下了起來,丁哥蹲得腳麻,剛想直起腰來,一只黑布鞋停在了眼前。黑布鞋?丁哥倏然抬起頭來,只見丁嫂叉著腰站在面前。
“你在這兒干啥呢?”丁嫂詫異地問道。
丁哥支支吾吾:“我……啊啊,我看著快下雨了,來給你送傘。”
“傘呢?”
“忘,忘帶了……”丁哥一腦門子汗,抹著汗,丁哥忽然強硬起來,心想:“這勾三搭四的又不是我,我憑啥害怕?”
陰著臉,丁哥終于把那些猜測問出了口:“為啥化妝?還青梅竹馬?”
“哈哈哈……”丁嫂笑得直不起腰來,“你這個小心眼兒,想到哪兒去了?”
見丁嫂在雨中笑得直打跌,丁哥下意識地伸出手來,可是畢竟心煩意亂,那手就猶猶豫豫地停在了半空中。
丁嫂一把拽住丁哥的手,就勢鉆到雨搭下面,就著雨水把臉上的妝一點點抹去,說道:“還真不習慣化這玩意兒,糊得難受,說出來你別不信,我化妝是給咱媽看的。”見丁哥一臉不解,丁嫂嘆道:“咱媽歲數大了,眼神不好了,那次我回家,咱媽盯著我的臉問我最近是不是很累,這臉上都沒光了,一個勁兒地說讓我注意休息,其實我好好的呢,媽就是瞎擔心。上回我連續加班,弄得灰頭土臉的,回媽家時同事就給我抹了點口紅,結果媽說看我氣色好多了,所以,只要回媽家我就拾掇拾掇自己,就是不想讓媽擔心。”
丁哥盯著丁嫂看了好長時間,想到這些天的胡猜亂想、輾轉反側,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眼神也不好,我也愛擔心,要不你也化給我看吧?”
“美得你!”丁嫂白了丁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