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味道

在離開故鄉之前，人們大抵不會對故鄉有格外的思念?？稍陔x開故鄉之后，這種古今中外共通的情感便會在心頭涌現。它不會波濤洶涌，而是如一灣淺淺的溪水，細長而纏綿，偶爾便會激蕩在心頭。而故鄉美食獨有的味道，也是人們思念的一部分。離開故鄉之后，有些味道會變得難以尋覓。即使在欣喜之中發現故鄉人開的鋪子，也總會覺得少了些許韻味。

我的故鄉在四川，一個以麻辣口味著稱的省份。提到四川美食，人們會不約而同地想到火鍋。牛油火鍋底色為正紅，給人帶來一種紅紅火火的感覺。所以每逢大事，人們常常會在火鍋店里把酒言歡?；疱伒昀锏姆諊鷱膩聿粫缥鞑蛷d一般安靜，也不會有那么多規矩拘束。如果在冬天前往火鍋店，那么在進店以前便會看見窗戶上糊著一層白白的霧氣，甚至將里面的光景全都遮住，只能看見幾種顏色，像是將里面的人、物都模糊起來，令人好奇不已。一走進店去，便像是進入了一個紅紅火火的世界。首先這里像一切都是紅的：紅色的湯底、紅色的蘸碟、紅色的圍裙、紅彤彤的大燈籠，甚至還有一個個因為辣椒和熱氣而紅撲撲的臉頰?？吹竭@一切，人會不自覺地感覺到一種溫暖。場面雖然有些喧鬧，但若細細一聽，就能發現不少趣味。有達官貴人在此應酬交往，也有親人之間享受家庭團聚。一句句方言交疊而起，忙碌的服務員端著湯鍋，揚著一張張燦爛如花的笑臉。在火鍋店品嘗火鍋的滋味和在家里絕對不同，可以說，火鍋店也是讓我在故鄉最有歸屬感的地方之一。

一般來講，火鍋底料上得是極快的。在此之前，每個人要先選好微辣、重辣、特辣的鍋底。如果本地人選擇鴛鴦鍋，則難免會被朋友嘲弄一番。接著兌好自己的油碟。服務員在吆喝聲中端上一大鍋紅色的湯底?，F在有的火鍋店將鍋雕琢得極為精致，在把手和邊框處還會有花紋。放穩之后那紅色的湯汁還在略微顫動，看得人垂涎不止。此時雖聞不出什么香味，但里面肉眼可見的各種香料已在述說著麻辣鮮香。鍋里不久就會傳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個個紅色的氣泡涌起又爆掉，香味便也撲鼻而來。

待到鍋底完全煮開，便可按照先葷后素的順序陸續放入食材。但要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的食材都可以扔下鍋一頓亂煮，有的食材下鍋十秒即可夾出。我們一般會采用涮的形式，直接用筷子夾一片去鍋里燙。如果在一起吃的是年輕熱戀的小情侶，便會不時見著兩人相互為對方涮菜的甜蜜景象。但由于涮的都是鴨腸、鵝腸、腰片一類的東西，筷子一滑食材掉落的概率也極大，所以經常會看到有人拿著筷子或是湯勺在火鍋里一頓亂撈的熱鬧景象，也能看到他們撈出一小段已經蜷曲的食材時那喜悅的神情。

其實吃完葷菜后，人差不多就已經飽了，再吃一點兒素菜調節油膩。我不能承受青菜煮在紅鍋里的那種辣度，唯獨喜愛半透明的土豆、冬瓜。菜吃完后，飯量大的還可以喝一點兒銀耳湯、八寶粥，再來點蛋炒飯，站起來滿意地一拍肚皮，結賬而去。走在大街上，聞著自己衣服殘留的香氣，只顧得肆意感受生活的美好，所有的煩惱似已一并拋去。

正因為火鍋有如此功效，我極愛它，平均一個月一定要吃上一次。不管鼎鼎有名的火鍋店離家多遠，也一定要和家人驅車前往。趕到目的地后坐下來，點上七八個菜，有些是嘗鮮的，有些是必點的?；疱佅裼幸环N神奇的魔力，讓生活的壓力與憂愁都隨著筷起筷落消失殆盡，留下的是對前程的熱誠，像是這紅紅火火的鍋底一般。觥籌交錯之間，還有許多歷史故事被娓娓道來，我們大談時政，肆意地抒發自己的情感?；疱伒臒煔怆m然顯得氤氳，但那朦朧像極了人生。

后來我來到了距離成都1000多公里的廣州求學，走之前心心念念地要吃一頓火鍋。雖說川渝火鍋的名氣已經讓它能在全國出現，但沒有那熟悉的紅湯鍋底，沒有熟悉的方言作為點綴，我總覺得有所缺失。在故鄉，現在應該已經很冷了，不知道家樓下的火鍋店是不是依然門庭若市，不知道家里人又吃了幾頓紅紅火火的火鍋呢？

我是對美食很有講究的人。平日里，我愿意步行千米，深入城市的大街小巷，去發現隱藏的美味。家里的親友中也有許多大廚，能夠做出許多更勝餐廳的美食來。因此，我與很多美食都有著深厚的聯系。我記得家對面的冒火鍋粉，有小時候我和家人吃過的素食餐館，也有一些家里面常做的家常菜：糖醋排骨、回鍋肉、藿香鯽魚……這些都是我的最愛。四川冬至必備的美食羊肉湯與我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上大學后才發現，食羊肉湯是巴蜀地區特有的冬至習俗，而異鄉游子也需要一份獨特的儀式感，于是我在食堂東拼西湊了一份由香菜、小米辣、豆腐乳構成的羊肉湯蘸料，又買了一碗并不正宗的羊肉湯。天空漸漸暗下，熱氣撲到臉上，人也變得感性起來。我打開手機拍照留念，記錄下這人生最難得的一次羊肉湯，分享給位于全國各地甚至海外的老朋友們。雖然羊肉沒有吃夠，肚子也還沒有填飽，但我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滿足。吃完了很久，我還不舍得把羊肉湯汁和蘸料都倒掉，靠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桌面，羊肉湯的熱氣還沒有完全散盡，令人留戀不已。

對美食的這般熱愛并不浮于表面，而是一種已經超越了色香味的愛，更多的是熱愛它們蘊藏的美好記憶。不少菜品從我總角之時就伴隨著我，甚至還會陪伴我一生，成為我專屬的印記。美食之所以美，在于我們不應該本著生存的目的去食用它們，否則凡可以吃的東西都能用來充饑，人類將與動物無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孕育了不同的食材，也孕育了不同的口味。當人身處異鄉，想念的除了鄉音，一定還有故鄉所獨有的美食記憶。

作者簡介：

徐欣雨，女，漢族，四川成都人，華南師范大學，研究方向為中國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