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困境中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對合作影響的實驗研究

王艷梅，張婷婷，向 濤

(東北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 遼寧 沈陽 110167)

一、引言

世界正全面步入VUCA時代，面對“易變”“不確定”“復雜”以及“模糊”的時代特性，去中心化已成為當代組織形態(tài)的基本趨勢[1]。“組織的去中心化”主張削弱自上而下的縱向控制，將權力下放到團隊，通過平級成員之間的合作完成各項任務[2-3]。但在實際的團隊合作中，合作本身的外部性與成員的自利特性常常使得團隊陷入“三個和尚沒水吃”的社會困境。近年來，相關學者從結構性與動機性的不同角度廣泛探索了解決社會困境問題的方案，如改變收益矩陣，引入激勵機制，提高集體意識等[4-6]。其中，團隊內(nèi)的“反饋”機制兼具了結構性與動機性方案的優(yōu)勢，是學者們重點關注的方案之一。現(xiàn)有研究中的反饋主要分為兩種類型：其一為信息反饋，其二為人際反饋。信息反饋主要表現(xiàn)為組織內(nèi)信息公開透明，為員工及時觀察和了解其他人的行為和結果提供機會[7]。人際反饋是指成員之間針對工作過程與結果進行的橫向交互與協(xié)調(diào)，表現(xiàn)為成員之間表達贊賞、認可、批評、排斥等，也被研究者稱為社會獎勵和社會懲罰[8-11]。團隊中，由于工作內(nèi)容的相似性和相關性，成員之間能夠便捷地獲取他人的信息，并基于自己和他人之間的比較進行反饋與交互。個體作為“社會人”，除追求經(jīng)濟利益外，還有自我評價與渴望被他人接納、認同的需求，正是這一基本需求的存在使得團隊內(nèi)的信息與人際反饋能夠影響個體的合作行為、改變個體的合作選擇[12-16]。

現(xiàn)有研究大多聚焦于單一反饋形式對團隊合作的影響，并已取得一定進展。在信息反饋領域，研究發(fā)現(xiàn)，當獲悉團隊其他成員績效信息時，個體會基于自己和他人之間的社會比較調(diào)整自身行為，目前已驗證不同信息反饋形式對個體行為存在顯著影響[12,17-19]。在人際反饋領域，研究者們通過實地實驗和實驗室實驗等不同方式驗證了團隊認同、表情符號、溝通等不同形式的人際反饋對團隊合作的積極影響[20-24]。綜合起來，目前社會困境中反饋機制的相關研究存在以下兩點不足：第一，對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的綜合研究缺乏關注。在真實的團隊工作中，信息反饋一方面通過引發(fā)個體的社會比較直接影響個體的行為；另一方面也是人際反饋的前提與基礎，二者共同對個體的合作行為產(chǎn)生影響，難以割裂開來[12]。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之間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使得單獨研究其中一種反饋形式難以獲得系統(tǒng)完整的研究結論。第二，對人際反饋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團隊層面，缺乏在個體層面對其影響過程的探索[25-27]。事實上，理解人際反饋影響個體合作的具體過程與方式是利用人的“社會性”克服其“經(jīng)濟理性”、減少社會困境中搭便車的基本前提。因此，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對合作的綜合影響效果以及具體的影響過程是目前該領域研究需要補充的重要內(nèi)容。

基于此，本文首先通過理論分析與推演提出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影響合作的相關假設。隨后借鑒Masclet的研究[20]，采用經(jīng)典的公共品博弈實驗方法模擬現(xiàn)實中的社會困境情境，通過設計貢獻信息公開模擬現(xiàn)實中成員間相互觀察帶來的信息反饋、通過設計人際獎勵與懲罰環(huán)節(jié)模擬現(xiàn)實中的人際反饋。基于實驗所得面板數(shù)據(jù)系統(tǒng)分析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對合作的作用過程及二者的綜合影響，揭開反饋與合作之間的“黑箱”。

二、相關研究評述與研究假設

(一)信息反饋對合作的影響

在團隊工作中，由于團隊成員間物理距離的接近以及工作內(nèi)容的相似性與關聯(lián)性，彼此能夠便捷地獲知他人的工作表現(xiàn)和結果。研究者發(fā)現(xiàn)，純粹觀察到他人績效會對個體行為產(chǎn)生影響[7,28-30]。正因如此，許多組織嘗試在團隊中策略性地提供個體的行為或結果信息，如增加組織內(nèi)部的信息透明程度以激勵合作[31]。

在相關研究中，信息反饋指的是將團隊內(nèi)的行為或結果信息反饋給每位成員，其中，信息反饋的形式又包括集體信息反饋與個人信息反饋，行為信息反饋與結果信息反饋等[17]。借鑒現(xiàn)有相關研究，本研究在實驗中向團隊成員反饋了他人的合作水平信息。這種信息的披露能夠使個體加深對其他成員合作的了解，意識到自己在團隊合作中所處的位置，并引發(fā)與他人的社會比較。

社會比較理論指出，每個個體在缺乏客觀評價標準的情況下，都會利用他人作為比較的尺度來進行自我評價[32]。因為團隊成員有著相似的背景，在相似的條件下執(zhí)行著相似的任務，個體傾向于將團隊成員作為參照群體進行比較來評估自己的表現(xiàn)[33]。邁爾斯[34]指出，群體內(nèi)部成員不斷根據(jù)其他成員的行為來評價、修正自己的行為，以縮小自己與他人的差異，最終在群體內(nèi)部形成規(guī)范，該規(guī)范接近于團隊內(nèi)個體行為的平均水平。Barr等[35]在研究中明確提出了信息反饋帶來的社會比較效應以及他人的規(guī)范性影響。

Mohnen等[36]通過理論模型與收益共享的真實努力任務實驗指出，人們普遍存在對不公平的厭惡，團隊中的不公平將會引發(fā)成員內(nèi)疚或憤怒等負面情緒，因此在績效信息透明的情況下，個體會觀察他人，并基于與他人的社會比較調(diào)整自己的行為。在團隊中做出更高貢獻的被試隨后會降低貢獻，而貢獻較低的被試會提高貢獻，以減少團隊內(nèi)的不公平。Oriana等[37]通過對水果采摘工人工作效率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受到不公平規(guī)避心理的影響，即便利益不相關，員工也會自發(fā)地觀察其他成員的生產(chǎn)率并據(jù)此調(diào)整自己的行為。Peeters等[38]、Sefton等[39]、Ashley等[40]通過公共品實驗也驗證了以上結果。在具有信息反饋的情況下，高于組平均貢獻的被試會在下一輪實驗中降低貢獻額，而低于組平均值的個體則傾向于提高貢獻[38-40]。另一方面，已有公共品實驗多在西方國家進行，被試多接受西方價值影響，而我國社會文化環(huán)境長期以來受中庸思想與集體主義文化影響深遠。在此背景下，本研究認為，以中國學生為被試的研究中更有可能表現(xiàn)出與群體一致的傾向。基于此，提出以下假設：

H1a：信息反饋會使得高合作者在后續(xù)的決策中降低合作水平。

H1b：信息反饋會使得低合作者在后續(xù)的決策中提高合作水平。

(二)人際反饋對合作的影響

人是社會性動物，人際關系是人類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群體心理學提出，人類的許多個人需求，如歸屬、價值保證、得到指導等必須通過人際交往才能得到滿足。人際反饋是人與人之間特殊的溝通過程，在團隊工作中，成員之間不可避免地存在著語言、肢體動作、眼神等各種形式的交互和反饋[41]。由于團隊中成員薪酬彼此關聯(lián)，個體與他人的溝通互動將會刺激個體內(nèi)在動機，進而影響其合作[42-43]。20世紀70年代開始，企業(yè)開始策略性地創(chuàng)設人際反饋機制，將其作為一種對員工心理和行為的激勵方式運用在組織管理中，如引導鼓勵團隊內(nèi)的溝通和互動，以提升團隊合作和績效[44]。

在既有的社會困境研究中，研究者將現(xiàn)實中復雜的人際反饋抽象為不會影響接收者的物質(zhì)利益，但會影響其情緒或心理等狀態(tài)的社會性內(nèi)容，如人際間通過語言或表情傳達的認可或反對[9]。人際反饋對于團隊合作和績效的積極影響已經(jīng)得到廣泛的驗證。Loughry等[21]通過在美國一家主題公園的實地調(diào)查研究發(fā)現(xiàn)，組織成員對其他成員的行為或結果做出直接反饋能夠顯著減少團隊成員的負面行為。Knez等[45]在對航空公司的團隊激勵和橫向監(jiān)督進行研究后發(fā)現(xiàn)，團隊成員間的人際反饋能夠有效遏制團隊中的“搭便車”現(xiàn)象，提高團隊合作水平。Masclet等[20]通過公共品實驗表明，盡管人際間的負面反饋不會影響成員的經(jīng)濟收入，但它們顯著地提高了團隊合作水平。Dugar[22]通過設置正反饋、負反饋以及正負反饋均有的實驗組，證實了人際反饋對合作的積極作用。他同時還發(fā)現(xiàn)，當正負反饋的機會同時存在時，會導致最高的合作水平。Simpson等[23]則從道德判斷的角度驗證了積極與消極的人際反饋能夠顯著促進合作。

由于個體通常具有渴望認同和厭惡不認同的特性，在提供人際反饋機會的群體合作情境中，被試將會更加關注有關合作水平的信息反饋及其產(chǎn)生的團隊內(nèi)的社會比較，并依據(jù)此進行更積極的行為調(diào)整，因為這與自己可能獲得的反饋效價直接相關[16,46-47]。另一方面，在獲悉各群體成員的貢獻水平后，被試依據(jù)信息反饋的結果對其他成員進行人際反饋，并接收來自其他成員的人際反饋，具體的反饋發(fā)送與接收也會影響個體接下來的合作。基于對現(xiàn)有研究及對個體決策情境的分析，本研究將人際反饋的影響分離成預期人際反饋與實際人際反饋兩種途徑，將在下文詳細闡述。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H2：在其他條件一致的團隊中，有人際反饋機制的情況下個體合作水平會顯著高于沒有人際反饋機制情況下個體的合作水平。

1.預期人際反饋對合作的影響

在實際團隊工作中，并不是每個人都會真實地收到人際反饋，但反饋機制下的每個人都不可避免會受到影響。這是因為，在前期進行合作決策時，個體能夠預期自己在團隊中的表現(xiàn)有機會收到來自同伴的反饋，同時也能給予他人反饋，這種對人際反饋的預期會影響個體在前期的決策選擇[48]。

在以往有關人際反饋對合作水平影響的研究中，絕大部分研究關注于實際人際反饋對于反饋接收者的影響效果。但有證據(jù)表明，對人際反饋的預期就能對個體合作水平產(chǎn)生積極影響。Dominick[49]通過在自我管理團隊中的實驗證明，僅僅是被暴露在可能的人際反饋環(huán)境中，個體就將在接下來的小組任務中表現(xiàn)出更多的團隊行為。Xiao等[50]則利用一次性獨裁者實驗證實，在知道存在事后反饋的情境下，即使實驗不具有重復性，被試甚至可以選擇不閱讀反饋，依然會表現(xiàn)出更高的合作水平。

期望效用理論認為，個體在不確定條件下會傾向于選擇帶來期望效用最大化的決策[34]。個體作為“社會人”，其效用不僅受到經(jīng)濟因素影響，也受到非經(jīng)濟因素影響。根據(jù)社會交換理論，人類的一切行為都受到某種能夠帶來獎勵或躲避懲罰的交換活動的支配，不僅包括物質(zhì)的交換，也包括贊許、榮譽或聲望等非物質(zhì)的交換。人們從他人的贊美中獲得正效用，他人的批評則帶來負效用[46]。在本研究設置的實驗環(huán)境中，被試在每期決策結束后會收到關于團隊成員合作的信息反饋，并有機會向其他成員發(fā)送正面或負面的人際反饋。由于個體合作水平(即貢獻金額)越高，群體所有成員獲益越大，成員能夠據(jù)此預期，采取較高的合作水平可能得到團隊的認可，而合作水平過低則可能遭致成員的不滿。得到認同所產(chǎn)生的正效用以及不認同所產(chǎn)生的負效用改變了原有的單純信息反饋對個體合作行為的動態(tài)影響，使得選擇合作的預期效用增加，而選擇搭便車的預期效用下降。結合假設1，預期人際反饋能夠影響信息反饋導致的團隊內(nèi)個體合作行為趨于群體平均的趨勢。基于此，提出預期人際反饋與信息反饋綜合作用的以下假設：

H2a：預期人際反饋與信息反饋共同作用，能夠減緩高合作者降低合作水平的趨勢。

H2b：預期人際反饋與信息反饋共同作用，能夠增強低合作者提高合作水平的趨勢。

2.實際人際反饋對合作的影響

在有人際反饋機會的情境中，除了預期反饋會影響個體合作的傾向外，反饋的實際發(fā)送與接收也會對個體的合作水平產(chǎn)生影響。盡管根據(jù)標準的經(jīng)濟理論，在反饋需要成本的情況下，理性的個體應該選擇不給予反饋，但以往的研究表明，無論反饋是經(jīng)濟性的還是社會性的，發(fā)送反饋的比例都不容忽視[20,51-52]。

盡管現(xiàn)有研究中對于反饋發(fā)送者的決策變化關注較少，但有證據(jù)表明，向團隊成員表達反饋會對其后續(xù)合作產(chǎn)生積極影響。Xiao等[50]的最后通牒實驗結果表明：在設有情緒表達機會的組別中，八成以上的響應者會選擇發(fā)送反饋；同時，響應者接受不公平分配方案的比例顯著高于無情緒表達的組別，證明向他人表達態(tài)度和反饋評價能夠減少被試后期的報復行為——在公共品實驗中，報復行為通常表現(xiàn)為在隨后的實驗中降低貢獻。

個體發(fā)送反饋的動機包括策略性動機與非策略性動機[53]。被策略性動機驅(qū)動的個體向他人發(fā)出反饋的目的是激勵其他成員采取更合作的決策，其相信反饋能夠促進接收者提高貢獻水平。由于大多數(shù)人都屬于條件合作者(即以自己的高/低貢獻來回報其他成員的高/低貢獻的個體)，當對其他成員合作水平的預期提高時，反饋發(fā)送者自身也更愿意在接下來采取更加合作的行動[54]。而在非策略性動機下，個體出于公平感給高貢獻者正面反饋而給低貢獻者以負面反饋，或是從表達反饋本身獲得效用。由于情緒表達具有宣泄功能和個人效應，有效的情緒表達能夠緩解憤怒水平，提高對不公平的接受程度[55]，因此對小組成員提供反饋有助于其在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中采取更加合作的決策。基于對反饋動機的深入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H2c：發(fā)送正面人際反饋會促進發(fā)送者后續(xù)的合作水平。

H2d：發(fā)送負面人際反饋會促進發(fā)送者后續(xù)的合作水平。

Ashford等[56]的研究表明，個體通過觀察各種情境信號、周圍人群及其對自身的反應來獲悉自己的表現(xiàn)如何。來自他人的反饋經(jīng)過反饋干預影響個體的任務動機、任務學習和認知資源分配，進而影響個體的行為。反饋具有指導和激勵功能，通過反饋信息，個體能夠明確自己在群體中的角色和其他人對自己的期望行為。人際反饋雖不影響個體的經(jīng)濟收入，但作為社會人的個體仍難以避免受到其影響。具體而言，負面反饋通常明確顯示了個體表現(xiàn)與群體規(guī)范的差距，當個體收到負面反饋，且個體能夠通過努力達到標準時，個體將提高自身努力水平。而當個體收到來自同伴的贊許和認同等內(nèi)在酬勞時，基于社會交換的視角，其將愿意保持較高的合作水平作為回報。Dugar[22]、Faillo等[24]、Peeters等[38]、Sefton等[39]眾多學者利用重復公共品實驗的方式證明了收到同事反饋在促進個體合作水平方面的顯著影響。

基于以上推論，本研究提出假設2e和2f：

H2e：收到正面人際反饋會促進接受者后續(xù)的合作水平。

H2f：收到負面人際反饋會促進接受者后續(xù)的合作水平。

三、研究設計

(一)實驗設計

本研究主體以Fehr等[57]的實驗設計為基礎，利用實驗中公共品的貢獻情況來衡量被試的合作水平，實驗參數(shù)均參考已有文獻。為研究信息反饋的影響，實驗中設置了信息反饋組(只有信息反饋)；由于信息反饋是人際反饋的基礎和前提，設置了雙重反饋組(既有信息反饋也有人際反饋)，每個實驗處理分兩批進行。實驗中涉及的收益均以實驗幣計量，實驗幣按照10∶1的比例兌換為人民幣。

在信息反饋組中，參與者4人為一組，在整個實驗過程中，成員組成將保持不變。實驗主體包括10期公共品博弈實驗，在每期實驗初期，每名被試均獲得20實驗幣的初始稟賦，被試可以選擇將其在公共賬戶與私人賬戶之間分配。投入私人賬戶的收益由個人獨有，投入公共賬戶的資金則會乘以1.6倍后平均分配給所有成員，即公共賬戶投資的單位資本邊際回報為0.4。個體的收益由私人賬戶與公共賬戶所得共同組成。在該設定下，個體的自利決策是不向公共賬戶貢獻資金(即完全不合作)，但由于公共賬戶的“增值”效應，所有成員向公共賬戶貢獻全部資金(即完全合作)將會帶來團隊利益的最大化。在每期實驗結束后，小組全部成員的投資信息將會以匿名、隨機排列的方式呈現(xiàn)在被試的屏幕上。

雙重反饋組在信息反饋組的基礎上增加了人際反饋環(huán)節(jié)。在呈現(xiàn)小組成員投資信息后，所有被試有機會向其他3位成員發(fā)送正面、負面的反饋或不給予反饋。參考Masclet等[20]對于非金錢反饋的研究，實驗中正面人際反饋的內(nèi)容為“做得好，非常感謝您的投資”以及一個笑臉表情；負面人際反饋的內(nèi)容則為“您的投資還不夠，繼續(xù)加油”和一個沮喪的表情。每發(fā)送一個反饋的成本為0.5實驗幣，人際反饋對于接收者的收入則沒有影響。人際反饋環(huán)節(jié)后，各位被試收到的反饋將顯示在屏幕上，并不會顯示反饋來源。

(二)實驗過程

本研究所有實驗于2019年12月在東北大學工商管理學院行為決策實驗室進行，被試從東北大學在校本科生中招募。最終，共有116名被試參與了實驗，其中信息反饋組56人，雙重反饋組60人。實驗采用組間設計，在實驗前，確認了所有被試此前均沒有參與過此類實驗。實驗程序依托于瑞士蘇黎世大學開發(fā)的z-Tree軟件編寫[58]，被試在線完成實驗任務。

在每一局實驗開始前，所有被試被隨機安排在實驗室的電腦前，電腦之間用隔板隔離，以避免被試之間的交流和觀察。所有被試入座后，研究者大聲朗讀實驗手冊，說明被試的收入包括10元的出場費以及被試通過實驗決策獲得的收入，同時清晰介紹實驗的規(guī)則和流程，并強調(diào)實驗的隨機性和匿名性。最后，為確保被試正確理解實驗規(guī)則，所有被試需要通過計算機完成相關問題，全部答對后方可開始正式實驗。

實驗正式開始后，參與者被隨機、匿名地分配到4人小組當中，開始10期的公共品實驗。公共品實驗后所有被試需要通過計算機填寫一份包含其個人基本信息的問卷。實驗過程中為避免被試感到被監(jiān)督的壓力，實驗室內(nèi)只保留一位實驗人員，負責系統(tǒng)的操作并解答實驗中的疑問。

實驗結束后，被試的最終收益將顯示在各自的電腦屏幕上，實驗人員按照事先約定的比例兌換成現(xiàn)金并通過微信支付方式支付給所有被試。最終，信息反饋組平均實驗時間約為25分鐘，被試平均收益為37.93元人民幣；雙重反饋組平均實驗時間為35分鐘，被試平均收益為39.62元人民幣。

(三)變量測量

大量相關研究已經(jīng)證實，多人公共品實驗很好地模擬了現(xiàn)實中的多邊合作，創(chuàng)設了個體利益與集體利益沖突的社會困境局面，每個個體都面臨著最大化個體利益還是集體利益的抉擇，其決策直接與實驗的現(xiàn)金收益相關，因此個體在公共品實驗中向公共賬戶的投資額能夠良好地反映其在團隊合作中的合作水平[20,22,38]。從第2期開始，被試當期與前一期投資額的差值則表示合作水平的變化。在信息反饋的情況下，被試有機會將自身投資額與組內(nèi)其他成員進行比較，因此用被試與組內(nèi)另外3名成員投資額均值的差值——正偏差與負偏差來測度信息反饋的影響。實驗中的人際反饋系統(tǒng)則較好地模擬了現(xiàn)實工作場所中的人際交互，用發(fā)送與接收正、負人際反饋的個數(shù)共同衡量。具體變量定義見表1。

表1 相關變量來源與定義

四、數(shù)據(jù)分析和結果

(一)描述性統(tǒng)計

表2給出了各變量的均值與標準差。整個實驗中信息反饋組的平均貢獻為8.75，而雙重反饋組的平均貢獻為12.39，初步驗證了人際反饋對合作的促進作用。

表2 變量均值與標準差

(二)假設檢驗

1.信息反饋對合作的影響

對多輪公共品實驗獲取的面板數(shù)據(jù)進行縱向分析，能夠獲取個體在團隊工作中合作決策的動態(tài)改變。為了探究信息反饋對不同個體合作行為的縱向動態(tài)影響，對于信息反饋組的數(shù)據(jù)進行如下分析：以被試i在相鄰兩期貢獻的差值為被解釋變量，與其他成員貢獻的偏差等為解釋變量，因?qū)嶒炈脭?shù)據(jù)為面板數(shù)據(jù)， 同時有橫截面與時間兩個維度，為解決隨個體和隨時間而變的遺漏變量，控制了組和期的固定效應，并對組聚類進行了OLS回歸分析。信息反饋與個體合作水平間的動態(tài)關系模型如表3的模型1所示。

表3 回歸分析結果

由模型1可知，在信息反饋情況下，被試i在前一期與小組其他成員平均合作水平的正偏差跟與其相鄰兩期合作水平的變化之間存在顯著負相關關系(β=-0.57，p<0.01)；負偏差則與合作水平變化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β=0.182，p<0.01)。表明當被試了解到自己合作水平高于其他成員平均值時，傾向于在下一期實驗中降低貢獻金額；反之，當被試合作水平低于其他成員平均值時，其會在下一期提高貢獻金額。同時，回歸系數(shù)顯示，高合作者降低合作水平的幅度較低合作提升的幅度更大(0.57>0.182)。假設1a與1b得到驗證，即整體來看，信息反饋使得被試的決策趨同[38-39]。

2.人際反饋對合作的影響

圖1給出了信息反饋組與雙重反饋組各期的個體平均貢獻趨勢對比圖。由圖1可知，兩組貢獻額的整體走勢相似，但雙重反饋組各期平均貢獻值始終高于信息反饋組。隨后，對實驗組與控制組各期公共品平均貢獻做Wilcoxon秩和檢驗，可以發(fā)現(xiàn)，雙重反饋組的個體平均貢獻值顯著高于信息反饋組(z=5.895，p<0.001)，即設置人際反饋的團隊中個體的平均合作水平會顯著高于沒有人際反饋機會的團隊，這驗證了假設2。

圖1 信息反饋組與雙重反饋組個體平均貢獻趨勢

為了厘清信息反饋、發(fā)送與接收人際反饋究竟如何影響個體在合作困境中的決策變化，借鑒Masclet等[20]和Dugar[22]等研究的處理方式，在模型1的基礎上增加發(fā)送及接收人際反饋的數(shù)量作為解釋變量，對雙重反饋組的數(shù)據(jù)進行OLS回歸分析得到模型2。

(1)預期人際反饋對合作的影響

模型2顯示，在控制了實際發(fā)送與接收人際反饋的情況下，團隊內(nèi)合作水平的正負偏差與個體合作水平變化的關系同模型1基本一致(β=-0.52，p<0.01；β=0.545，p<0.01)，但負偏差的系數(shù)相比模型1更大。進一步地，對模型1與模型2進行t檢驗，結果表明，模型2中負偏差的系數(shù)顯著大于模型1(χ2=8.88，p<0.05)，正偏差的系數(shù)沒有顯著差異。也就是說，與僅有信息反饋相比，預期人際反饋對信息反饋的作用產(chǎn)生了影響，在二者共同作用下，低合作者在下一期提高合作水平的程度顯著增大；而高合作者的行為沒有顯著差異。因此，證實了預期人際反饋對低合作者的有效性，假設2b得到驗證，假設2a沒有得到驗證。

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樣征服崎嶇的形式有些過于簡單，失去了傳統(tǒng)SUV一切都需要手動調(diào)整，都需要駕駛技巧傍身的那種油然而生的成就感，但事實卻是，全地形反饋適應系統(tǒng)的表現(xiàn)讓路虎品牌的消費者擁有了全新的體驗。在此之后，這套系統(tǒng)根據(jù)功能屬性的不同，也出現(xiàn)在了不同定位的路虎車型上，成為了這個品牌在全地形技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2)實際人際反饋對合作的影響

隨后，關注模型2中實際人際反饋的影響效果，即個體在上一期試驗中真實發(fā)送或接受到的反饋數(shù)量對其本期合作決策變化的影響。對于反饋的發(fā)送者來說，發(fā)送正反饋或負反饋都能顯著提高其下一期的合作水平(β=1.11，p<0.05；β=0.571，p<0.05)，與假設2c和假設2d一致。而對于接收者來說，模型2顯示收到正負反饋對于被試下一期合作水平變化的影響不顯著，假設2e和2f暫時沒有得到支持。

為了進一步確認接收人際反饋與信息反饋是否存在交互影響，模型3在模型2的基礎上增加了信息反饋與接收人際反饋的交互項。結果顯示，加入交互項后，接收負反饋的系數(shù)顯著為正(β=1.25，p<0.01)，接收正反饋的影響仍不顯著，證明收到人際間負反饋能夠顯著提高個體隨后的合作水平。此外，正偏差與接收負反饋的交互項顯著為負；負偏差與接收正反饋或負反饋的交互項均顯著為負。交互項的結果表明，接收人際反饋與信息反饋存在交互作用，具體表現(xiàn)為，高合作者收到的負面人際反饋會增強其貢獻水平在下一期的下降趨勢，即對于高合作者，人際反饋強化了信息反饋的效果。反之，低合作者無論收到正面還是負面人際反饋都會減緩其下一期貢獻水平的上升，即對于低合作者，人際反饋弱化了信息反饋的效果。

(三)實證結果討論

本研究利用公共品博弈實驗研究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對社會困境中合作的影響，驗證了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對合作的綜合影響過程，并從預期與實際兩個角度進一步闡釋了人際反饋對合作的影響機制。

(1)信息反饋使得團隊內(nèi)的合作水平趨同。既有的大量實驗研究似乎都表現(xiàn)了相似的趨勢，即被試在了解其他成員的貢獻信息后呈現(xiàn)一種“從眾”的行為，其中，高合作水平個體的這一趨勢更為強烈。這可能與人們普遍表現(xiàn)的對不公平的厭惡有關，個體會參照他人的投入及結果來判斷自己所得報酬的公平性。由于每輪投資結束后，所有成員能夠平均分得公共賬戶中的實驗幣，高貢獻成員自然會認為收益過低，而低貢獻者則會感知到自身收益較高。由于個體對負面事件與情感更加敏感，高貢獻者對此反應更加強烈，不愿做團隊中的“冤大頭”，會通過在接下來的回合顯著降低貢獻來進行“報復”。

(2)人際反饋顯著促進團隊整體合作水平。在雙重反饋組中，被試在總體上表現(xiàn)出了更高的合作意愿，同時也獲得了更高的團隊收益與個人平均收益。這一結果與Dugar[51]等學者的研究結果一致，這種效果或許可以從DeNisi對人際反饋的描述中得到解釋。DeNisi等[59]認為，人際間的正反饋本質(zhì)上代表一種獎勵形式，而負反饋則代表一種懲罰形式，因而這種看似毫無意義的情感和態(tài)度反饋能夠像經(jīng)濟獎懲一樣對人類行為產(chǎn)生巨大影響。在現(xiàn)實工作中，團隊成員通過線上系統(tǒng)傳遞文字與表情符號的交互方式，可能成為領導監(jiān)督、經(jīng)濟獎懲之外的另一解決社會困境的有效途徑。

(4)實際人際反饋對合作的影響包括3個方面。其一為發(fā)送反饋的效果，在前一期向他人發(fā)送正面或負面人際反饋都能顯著促進個體本期合作水平；其二為實際接收人際反饋的效果，在前一期結束后收到負面人際反饋可能促進合作，而接收正面人際反饋則無明顯效果；其三，前一階段實際接收到的人際反饋還會與信息反饋產(chǎn)生交互影響，數(shù)據(jù)結果表明，上一期接收到的正面或負面人際反饋與信息反饋共同作用，可能對后續(xù)合作產(chǎn)生負面影響。分析結果顯示：作為對反饋的主體，個體無論向他人表達正面還是負面情緒，接下來都能提高合作；但作為反饋的客體，個體只有收到負面人際反饋才會促進之后的合作。這表明：在團隊環(huán)境中設置人際反饋渠道是為了利用來自同伴的反饋促進合作；另外，表達態(tài)度和情緒本身亦會對合作產(chǎn)生非常積極的影響。

接收正、負人際反饋影響效果的不對稱性在已有的大量文獻中都已經(jīng)得到證實，在其他條件一致的情況下，負面事件比正面事件更為突出和有力，因此相比期待獲得正面人際反饋，人們更關心如何避免負面人際反饋[61]。另一種可能的解釋是，負面反饋強調(diào)了期望目標和實際行為之間的差距，因而負面反饋可能比正面反饋更有說服力[62]。

五、結論

本研究采用公共品博弈實驗方法，研究組織中團隊合作面臨的社會困境問題。通過多輪公共品實驗模擬現(xiàn)實中工作團隊的合作情境，排除其他干擾因素的影響，獲取被試面對合作困境與同伴反饋時較為真實的動態(tài)決策數(shù)據(jù)，研究了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對合作的影響效果及綜合影響。同時，本研究綜合人際反饋的發(fā)送過程，區(qū)分了人際反饋所產(chǎn)生的預期反饋與實際反饋兩種方式，系統(tǒng)闡述了人際反饋影響合作的具體路徑。

本研究的結論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第一，既有研究大多單獨關注信息反饋或人際反饋對團隊合作的影響，但信息反饋作為人際反饋的重要依據(jù)與前提，實際上與人際反饋相互作用產(chǎn)生影響，而本研究則對這一空白進行了彌補。第二，關于反饋對合作影響的研究大多停留在從團隊層面驗證其整體效果，缺乏對具體影響過程的探究。本研究通過實驗設計，將兩種反饋形式納入同一研究框架，更加清晰、完整地研究了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對個體合作行為的綜合影響。第三，研究運用多輪公共品博弈實驗獲取動態(tài)面板數(shù)據(jù)，對個體在團隊中的合作行為進行縱向分析，同時考慮合作決策的動態(tài)性與團隊中人際間的交互性展開研究，對揭開反饋對個體合作行為的影響過程做出了相應貢獻，豐富了反饋領域的相關研究，并為進一步研究團隊合作中的社會困境問題提供新的思路與理論借鑒。

通過研究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的影響過程，本研究分析驗證了不同反饋的影響效果，并基于此為組織管理與團隊激勵提供實踐層面的借鑒。第一，信息反饋是人際反饋的基礎，其自身也對合作產(chǎn)生影響，使得個體傾向于向團隊平均水平靠攏。但由于其對高合作者的負面作用更大，在實際組織中應考慮到完全的信息反饋可能對團隊合作帶來的阻礙。第二，預期人際反饋的效果不容小覷，由于預期反饋能夠在事前激勵團隊成員，從而有效避免團隊中的不合作情況，企業(yè)可以采取一定措施加強預期人際反饋的效果，促進團隊合作。第三，企業(yè)應引導團隊成員客觀、公正地對其他成員給予人際反饋，有效表達同事間的意見，疏導成員情緒；同時培養(yǎng)團隊成員正確看待他人給予的基于工作的積極反饋與消極反饋，發(fā)揮人際反饋對發(fā)送者與接收者雙方的正面影響。

最后，本研究存在以下局限：首先，本研究僅是通過數(shù)據(jù)分析初步研究了人際反饋的作用途徑，但缺乏對個體心理機制的研究，在未來的研究中可對這一部分進行擴充。第二，實驗室環(huán)境雖能獲取較為干凈的變量數(shù)據(jù)，但與現(xiàn)實環(huán)境存在一定差異，未來可進一步進行實地實驗以驗證本研究的結果。第三，信息反饋與人際反饋的效果一定程度上受到個體偏好與團隊特征的影響，未來研究中可通過更細分的實驗環(huán)境對比分析不同情境下的作用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