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師

1

我叫夭夭，是一名捉妖師，確切地說，是一名捉妖實習生，我跟隨師父學習還不到半年。師父是當地有名的捉妖師，方圓幾十里村莊的人都來請他去捉妖。

每次捉妖，師父都不讓我靠近，只讓我在一旁遠遠地觀摩學習。

捉妖時，師父穿一身黑衣服，他先打開腰間佩帶的葫蘆，喝一口葫蘆里的烈酒，然后“噗”的一聲，把酒啐在長劍上。長劍寒光閃閃，師父用劍尖挑起寫有字符的紙，接著把紙點燃，一邊用劍挑著紙在空中舞動，一邊念念有詞。

月色下，幽幽火光和著劍的寒光，不一會兒就聽到了聲響——隱沒在周邊的妖一邊哀號，一邊踉踉蹌蹌地跑出來。

師父立即打開一個大布袋，朝逃跑的妖一喊，那妖立馬束手就擒。

捉妖的場景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手癢癢，總想親自試一試，可惜師父不答應。

最近很少有人請師父去捉妖了，大概妖都被師父捉盡了吧。沒有妖作祟，村莊看起來和諧又寧靜。

不捉妖的日子，師父會把自己關在村莊后山的一間木屋里修煉。修煉的時候，師父不讓任何人靠近，包括我。木屋被灌木叢和藤蔓植物所包圍，不仔細看，看不出里面有木屋。木屋四周都是墳墓，常年霧氣繚繞，陰森森的。

一次，師父在閉關修煉，有人來請師父去捉妖。為了試一試自己所學的捉妖術，我撒了個謊，說師父病了，我可以代替師父去捉妖。

2

這次前往的地點是一個偏遠的小村莊，以前沒聽說那里有妖出沒，大概是之前逃走的妖躲到那里去了吧！

篝火熊熊燃燒，火星子“噼里啪啦”往上躥，火光映紅了周圍村民們的臉。村民們屏息注視著我，看我如何捉妖。偶爾有村民咳嗽，驚到附近樹上的鳥兒，鳥兒怪叫幾聲，給空氣中增添了些許詭異的氣息。

我一定要把妖的老窩一鍋端掉，年少輕狂且信心十足的我學著師父的一招一式，有模有樣地施展捉妖術。當我舞動劍端點燃的符紙，嘴里念念有詞時，忽然，一個小妖從稻草堆里跳了出來。小妖在月光下發著綠光，它張牙舞爪，咿咿呀呀地掙扎著，像在哭泣又像在求饒。

村民們害怕得擠成一團，看我把小妖裝進袋子里，他們才放下心來。

我提著小妖跟村民們前往村里的祖廟。師父曾說過，被捉住的小妖要先拿去祭拜祖宗，然后再統一關押起來。

深夜的祖廟里，油燈的燈影搖晃，墻角的蜘蛛網隨風顫動。

“請放了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答應你。”袋子里的小妖突然跟我說話。

原來，小妖也會說人話！我不禁毛骨悚然，雖然見過很多妖，也親自關押過它們，但會說人話的妖我還是第一次碰見！

打開袋子，借著油燈的光，我仔細地觀察小妖。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那小妖長著一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難道這小妖在耍什么蠱惑的妖術？

在我狐疑的時候，小妖又說話了：“我叫妖妖，我是無辜的，其實，其實我們妖并沒有做對不起人類的事情，只是人類太懼怕我們了，以為我們會害人。無論是發生了天災還是人禍，都把原因推到我們妖身上，說是我們妖害的。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們妖絕不會禍害人類。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將來也絕對不會！我阿爹阿娘還有親戚朋友們都被你師父抓去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我好孤獨，好想念它們，好想去救出它們……”小妖聲淚俱下，傷心得差點兒暈過去。

這個小妖竟然叫妖妖！跟我的名字同音，真是奇了怪了。

看妖妖那可憐樣兒，我的心頓時柔軟起來，也許它說的是真的，自從我出生到現在，特別是跟著師父學習捉妖術這半年來，我還真沒見過妖禍害人類。

“你師父正在密謀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要控制方圓十幾里的村民，他打著捉妖的幌子，以此搜刮民財。”妖妖臉色變得嚴肅，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找個機會進入你師父的地下密室，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哎呀，怪不得師父從來不讓我踏進木屋呢，也許地下密室就在木屋里面？不過，師父不可能是那樣的人，我了解師父的為人，他慷慨、善良、真誠，救助過很多貧窮的村民。師父對我也很好，他還親自幫我做過兩雙布鞋。師父不可能做妖妖所說的那些壞事。

“不要被表象迷惑了，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 妖妖嘆了一口氣，抬頭望著外面皎潔的月亮，一滴綠色的淚水從臉上滑落。

3

聽了妖妖的話，我半信半疑，思緒一片混亂，心中稍有不安，許久才回過神來。

“就算你說的是對的，跟我有什么關系？師父也是人，是人就得生活，生活需要生活費，捉妖得些賞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我理直氣壯地說。

說完，我不敢再看妖妖，我害怕看到它臉上絕望和失望的神情。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沒有把妖妖交給師父，而是把它藏在一個地窖里。那個地窖是我小時候和小伙伴們玩游戲時挖的。

只要師父不在，我就偷偷給妖妖送水、送食物。妖妖會跟我說它們妖族不為人知的事，我也跟妖妖說我小時候和小伙伴們一起玩的游戲，還有做過的一些搞笑搗蛋的事。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妖妖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妖。

“最近你有些魂不守舍，有什么心事？可否告知師父？”師父從腰間拿出酒葫蘆，抬起頭喝了幾口烈酒，嗆得他一陣猛烈咳嗽，臉漲成朱紅色。

“沒……沒有啦。”我慌忙過去給師父捶背。

“切記……捉妖……捉妖一定……一定要靜心，別被身外之物給蠱惑了。”師父又說了幾句話。

師父的話讓心虛的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是把妖妖交給師父？還是放了妖妖？我一時難以抉擇。

“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我又想起妖妖對我說的那句話。也許妖妖說的是對的，我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4

有一天，師父要去其他村莊查看還有沒有妖出沒，我假裝肚子不舒服沒有跟著去。等師父走遠后，我從木屋的門檻下拿出木屋的鑰匙，我觀察了好久才發現師父把鑰匙藏在這里。我拿著鑰匙打開了木屋，如妖妖所言，師父在木屋里建造了地下密室。我找了好久才發現地下密室的開關，開關就在師父掛劍的掛鉤上。

擰動開關，密室的石門緩緩地打開了，在油燈的映照下，呈現在我眼前的是閃亮的珠寶、銅錢，以及各種字畫。

這就是師父藏匿財寶的地方！被妖妖說中了！我頓時傻眼了。

足足有那么一刻鐘，我像木頭人呆站在那里。要不是被一陣嘰嘰嘎嘎的叫喚聲把我從深深的思緒里拉回來，我還在那兒傻傻愣著呢。

那種奇怪的叫喚聲是從密室的隔壁傳來的。我在密室的四周看了看，發現有一個木柜，木柜隨著叫喚聲輕微晃動。

我用力推開木柜，發現木柜后面有一道鐵門，里面還有一間密室，密室里關押著大大小小的妖！

看到我，妖們露出恐懼慌張的表情，縮擠成一團。

怎樣才能救出這些妖呢？鐵門上有一把大大的銅鎖，這銅鎖鑰匙我見過，就掛在師父的腰間上。

我悄然退出密室，立即去跟妖妖商量此事。

“你師父正在訓練被他抓到的妖，他想通過妖去控制周圍村莊的村民，然后使村民們乖乖交出金銀財寶。反正我把事實告訴你了，信不信由你。” 妖妖說。

原來師父是這么一個陰險貪財的人，我竟然還跟他學捉妖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決定救出那些妖。然而，憑我單薄的力量是救不出它們的，我必須拿到那把銅鑰匙。可是，要拿到銅鑰匙，談何容易。那把銅鑰匙師父不會輕易解下來，我絕望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妖妖看出了我的無奈，于是湊近我，對我耳語了幾句。

5

離師父的生日還有半個月，妖妖表示師父喜歡喝酒，要是能把師父灌醉，就可以拿到那把銅鑰匙了。

如何才能把師父灌醉，這又是個難題。師父雖然愛喝酒，但他從來沒有喝醉過。

在我苦惱之時，妖妖給了我一顆藥丸，說只要把藥丸溶在酒里，讓我師父喝了，保準會讓師父醉幾天。

我按照妖妖說的，在師父生日那天，把藥丸偷偷放進了師父的酒杯里。

“謝謝師父一直以來對我孜孜不倦的指點，在此，我祝師父身體健康，壽比南山！”說完，我把酒杯遞給師父。此時，我的手抖得有些厲害，酒差點兒灑了出來。

師父欣慰地看著我，然后接過酒杯，拍拍我的肩，高興地一飲而盡。

師父喝完，真的醉了過去，而且醉得不省人事。保險起見，我先推了師父幾下，發現師父一動不動，我這才放下心，小心地解下他腰間的銅鑰匙。

我和妖妖打開密室的鐵門，正當我們要把關在密室里的妖放出來時，師父出現在了密室的門口！

師父大喝一聲：“何方小妖，竟敢迷惑我徒兒放走妖精！”師父怒目圓睜，像要噴出火來，他手持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指向妖妖。

“師父……我……”我想解釋些什么，又想爭辯些什么，但是不知從何說起，剛開口就被師父打斷了。

“夭夭，什么也別說了，一邊去！”師父揮了揮劍。

原來師父隱隱覺得酒不對勁，他只咽了三分之一的酒，剩下的被他吐在袖子上了。

“別逼我們，否則……”妖妖一把拉過我，用尖尖的銅鑰匙戳住我的脖子。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先委屈你了。”妖妖低聲對我說。

6

“別信那小妖的話，這一切都是它布下的局！”師父一步步逼近，“你眼前的小妖長得和你并不一樣，它也不叫妖妖，它對你施了障眼法，你被它控制了思維，精神出現了幻覺。它是想通過你救出那些妖，然后再去禍害人類！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它就是我追蹤多年而未捉拿歸案的老妖精！”

“別信你師父的話，要是我們妖想害人的話，你早就被我掐死了。”妖妖奮力搖頭。

我的腦袋一陣劇烈的疼痛，我到底該相信誰？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真的迷糊了。

剎那間，妖妖一把將我推向師父。我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師父下意識地拉住我。

妖精們趁此機會想要逃出去。

師父把我拉到一旁，他長袖一揮，劍光一閃，刺向妖妖。

一陣嗆人的黑煙突然噴出來，妖妖瞬間變成了巨妖，它張牙舞爪，一把奪過師父的劍。巨妖拿著劍直直地刺向師父，眼看就要刺到師父了。

這時，“哐當”一聲，巨妖把劍丟在了地上，帶著所有的妖逃出了密室。

師父顯然沒有料到巨妖會丟下劍，他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鐘，接著，他猛烈地咳嗽起來。

我走近給師父捶了捶背，他才停歇下來。

經過此事，我推斷，其實，這一切都是巨妖的陰謀。巨妖變成一個和我同名同樣的小妖來迷惑我，博取我的同情，然后救走被師父關押的同類。

而師父，為了不讓巨妖掠奪村民們的錢財，交代村民們把家里的錢財交給他看管。我不知道真相，所以誤以為師父掠奪了村民們的錢財。

7

“師父，我想問你個問題，妖精們到底有沒有禍害過村民呀？”我忍不住問師父。

“這個……這個……說實話，我還真沒遇見過，只是，只是聽說過而已。”師父握著酒葫蘆正要喝一口時，神情復雜地搖了搖頭。

那一夜，師父把捉妖劍折斷，把其他的捉妖道具全燒了。

這個世間，什么是善？什么是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妖一定是惡的嗎？人一定是善的嗎？這些問題，師父也沒有答案。

師父讓我不要再學捉妖術了，他推薦我去書院學習，或許通過學習增長智慧，也許有一天能解開所有的困惑。

多年后的一個晌午，我從書院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要穿過一片竹林，竹林里彌漫著白色的霧氣，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星星點點的光。

走出竹林，來到一個交叉路口。路口旁邊的草地上，一個小孩坐在那里玩拋石子的游戲。猛然間，一頭發瘋的水牛從竹林里跑出來，朝小孩沖過去。

我快速地跑過去，想把小孩拉開。

恍惚間，有個綠色的身影從我眼前閃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飛，一下把瘋牛撞飛。瘋牛摔出幾米遠，重重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再動彈。

等我回過神來，發現小孩被嚇得哇哇大哭，地上留有一串綠色的腳印……

我知道，那是妖妖的腳印，剛剛是它出手救了這個小孩。

妖妖，謝謝你！我看著腳印消失的地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