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獻祭寶月?!”春山大驚。所謂獻祭,就是要把寶月當成祭品。
沈然痛苦地一拳捶上墻壁,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一段奇幻的往事。
三十多年前,還是少年的沈然和父母、妹妹一起生活在老君山中,一家四口靠狩獵為生,甚是清貧。老君山中有一座廢棄的火神廟,里邊供奉著火神畢方的神像。沈然沒有同齡的朋友,孤單時就跑去火神廟,把自己的心事還有遇到的趣事都講給神像聽。白駒過隙,一晃三年過去,一個雪夜,沈然說著說著竟在火神廟中睡著了。醒來時,他身上蓋著錦被,旁邊坐著一個紅衣少年,正笑瞇瞇地望著他。
年紀相仿的兩個少年,一見如故,少年也向沈然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火神畢方。畢方性如烈火,卻對沈然十分照顧,大雪封山無獵物可狩時,他還會送一些美味的食物與織錦的衣物給沈然。如果就這樣一直相處下去,倒也是樁美好的友情,可沈然無意中同家人說漏了嘴,沈父知道自己的兒子認識了神明,便起了貪念,哄著沈然向畢方索要金山銀山。
“直到今日,我依然記得畢方當時的表情,驚詫,厭惡,嘲諷……”沈然垂眸道,“可最后他還是給了我一箱金子,并告訴我求神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他要我最在乎的人作為代價。說完,他便大笑著消失了。之后,我由于害怕,便勸說家人離開了老君山。我們剛遷到洛陽的那個冬天,小妹被選為豐年祭的天女,再后來她在跳祈年舞時被燒死了……”
春山沒想到這次縱火案還牽扯到了父親未破的十樁懸案之一——豐年祭天女之死。
“不可能,”窮奇忽然打斷沈然的話,“畢方在參與重建不周山時受了重傷,這些年一直在昆侖養傷,動都不能動,怎么可能到凡間來?”
“你是……”沈然被這突然開口說話的小貓嚇了一跳。
“我是畢方的朋友,你不也是他的朋友嗎?”窮奇似笑非笑地說道,“畢方一直把你當成好友,你不但居心叵測,還冤枉他殺人。嘖嘖,這叫什么朋友!”
沈然似乎有些尷尬:“你有所不知,這跳舞的小鳥,我一開始沒認出來,今日才發現,這是我同畢方曾經的暗號。這些小鳥分別代表著一定的時間和方向,我們靠這個約定玩耍的地點。”
三點線索統統指向畢方:第一,獨腿的鳥,正是畢方的原形;第二,畢方是火神,且當初說過讓沈然失去最在乎的人的話;第三,畢方與沈然決裂的那天也是個下雪天。
可疑點依然存在:首先,畢方受重傷不可能離開昆侖;其次,就算畢方用縱火來宣泄當年的憤恨,他也沒理由借著火災來盜竊店中的財物。
“有關跳舞的小鳥的事,你還告訴過其他人嗎?”春山又問。
沈然躊躇片刻,喚來侍女:“叫大小姐過來。”
2
原來沈然曾把跳舞的小鳥的事告訴過寶月,那么會不會是寶月又將這件事告訴了別人?寶月得知父親的疑慮后,沉默半晌,才道:“我對清清講過。”
清清,指的是沈清,沈然遠房表兄家的女兒。六年前也同寶月、春山一起在沈家私塾學習,而春山與寶月決裂的原因也正是她。
那年春山剛到私塾,正好趕上小考,她在答題時發現一旁的女孩作弊,便毫不猶豫地向老師揭發了她。那作弊的女孩就是沈清,被揭發后她哭得十分厲害,還惡狠狠地咒罵春山。不久之后,沈寶月便主動與春山交朋友,她們還約好一起在祭典上跳貍之舞。雖然當時豐年祭已被廢除,但每年都會有模仿豐年祭的小型祭典,祭典的開始是貍之舞的表演,要求是每兩個女孩一組。
小春山第一次到洛陽,十分期待貍之舞,然而在祭典當日,沈寶月不僅背棄了約定,還和其他女孩一起嘲笑她。后來春山才知道,沈寶月與沈清才是好朋友,她為了給好友出氣才聯合了整個私塾的女孩們一同設了個局,就為看春山的洋相。
孩子們是天真的,同時也天真得殘忍。那個被一群女孩圍著叫“癩蛤蟆”的雪夜,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是春山的噩夢……
春山并沒有去問沈清,與其打草驚蛇,不如引蛇出洞。可就在她困惑于如何引蛇出洞時,當鋪起火了。雖然沈然已派人守在當鋪,可依舊失了火,這讓沈然更加相信火是畢方所放。
為了保護寶月,沈然決定把所有店鋪一并交給表兄管理,自己帶著女兒離開洛陽。這個表兄就是沈清的父親。如此看來,這幾次雪夜大火過后,最大的受益者似乎就是沈清一家了……然而,沒有證據。
客棧中,春山反復端詳兩次發現的跳舞的小鳥符號。按沈然所說,這些小鳥代表著時間和方向,那么會不會是店鋪中有內應,內應伙同外賊靠這符號來約定縱火和轉移財物的時間與地點,所以可以躲過沈然巡邏的手下?可兩次火災發生的時間又與小鳥代表的時間對不上。
“哎呀,你到一邊玩去嘛,把紙條都弄亂了。”春山正煩惱著,窮奇卻在桌上跳來跳去,打亂了紙條。
可是,也就在她重新擺好紙條的一瞬間,她發現了一件事,如果賊人們也打亂了這些小鳥符號,改變了它們原本所代表的含義呢。這樣一方面可以把縱火案栽贓到畢方身上,另一方面就算沈然發現了暗號,也解不開其中的含義……經過一整夜的思索,春山有了一個計劃。
3
兩日后便到了豐年祭。打扮妥當的沈寶月在眾人的簇擁下登上了花車,前往神廟。離家之前,她來找春山,眸底波光粼粼:“我知道你就是阿貍,小時候的事,是我錯了。不管你原不原諒我,這一次,如果清清真的做錯了事,我都不會再袒護她。”
春山笑了笑,沒有多言,目送她漸漸遠去。
對于春山,不能否認的是沈寶月曾給她帶來過莫大的傷害,以至于這些年她一直被噩夢環繞,可那日沈寶月為她擋了燃燒的木板后,春山就不再做噩夢了。所以即便現在依舊無法說出原諒的話,曾經一起有過的歡樂時光,春山也不會再否認。
當夜,火樹銀花,照如白晝,人群從四面八方擁向神廟。可愛的小女孩們戴著貍貓面具,兩兩一對在臺上表演著貍之舞。她們又怎會知道,繁華下的邪惡正在隱隱膨脹……
神廟外的樹林里,幾個黑影鬼鬼祟祟,他們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不一會兒,打斗聲漸起,這是一場異常激烈的搏斗,刀光劍影,然而打斗聲都被煙火聲掩蓋了下去。
搏斗結束之時,正是沈寶月登場之際,俏麗的少女身著七彩仙衣,一舉一動都是一道亮麗的風景。而春山就站在臺下,負手仰望,她看得很認真,連沈然到了身邊都不知道。
“季姑娘,一切都結束了。”沈然摸了摸額頭上的細汗,臉上的緊張早已退去。
兩日前,春山假裝內應的身份用小鳥符號寫了一條暗號,約外賊在小樹林見面,借此一網打盡。被送到官府的賊人面對嚴刑峻法,很快就供出了他們的同伙,正是沈清的父親沈方,沈清也是共犯。
沈方打算借畢方一事,故弄玄虛,接手沈家產業,而且他還有第二手打算,若沈然不離開洛陽,他們就在豐年祭的晚上燒死沈寶月,不怕沈然不相信。在這場由貪欲引發的邪惡計劃中,沈方一伙人的心腸歹毒,下手狠辣,可見一斑。
4
離開祭典之前,春山告訴沈然:“當年您妹妹的事情,我寫信問了父親,他說那只是一場意外,因為先帝不喜歡祭典,才命我父親說是天罰,借機廢除豐年祭。”
沈然點點頭,衷心地感謝春山了卻了他一樁心事:“不等寶月跳舞結束,說幾句話再走嗎?她很喜歡你。”
“不了。還請您轉達一聲,她跳得很美。”春山抱起窮奇,最后望了一眼臺上光芒萬丈的沈寶月。沈寶月也看見了她,向她微微一笑,一如六年前,洛陽夜雪中,望向她的那個溫暖的微笑。
那時一身銀紅衣的小女孩笑著向春山伸出手:“我叫寶月,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
歲月匆匆,世事難料,我們不是與每個朋友都能走到最后,但也不必否認掉所有曾經美好的時光。畢竟在那個孤寂的冬日,就像畢方蓋在沈然身上的錦被一樣,沈寶月伸向春山的手也是真實的溫暖……
后來,一直到春山長大,走遍五湖山岳,賞過四海繁華,她也再沒有看到過如那夜似的美麗祈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