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舊拳擊手套

一

這是一個下著雨刮著冷風的夜晚。空氣濕漉漉的，路燈濕漉漉的，路燈散發出的燈光仿佛也是濕漉漉的。

路上偶爾有汽車經過，汽車的前燈掃過艾先生的臉，艾先生下意識地別過臉去。

街道兩邊的店鋪早就關門了，不知道哪家的窗戶里飄出煎餅的香味，這香味讓原本饑餓的艾先生更難受了。

這一整天，艾先生只在早餐時吃了一個饅頭。

整整一個星期，艾先生都在找工作，今天他又找了一天，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艾先生除了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氣，并沒有其他一技之長。他曾經在工地上搬過磚頭，可磚頭不小心砸到別人，于是他被老板辭掉了;他還在飯店里當過服務員，可他不小心將端著的菜倒在了顧客的身上，他又被主管開除了;后來，他去火車站幫別人挑行李，不知怎么搞的，把別人貴重的行李弄丟了，沒辦法只好自己掏錢賠……反正，他的工作一直不順。

身無分文的艾先生流落街頭，不知道今晚又將在哪里過夜。

這些天，艾先生在商場門口睡過，在防空洞里睡過，在公園的長椅上睡過……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被其他流浪者驅趕。因此，他只能等到下半夜，等到其他流浪者睡著之后，才在角落里鋪開幾張報紙打地鋪。

在路燈的照射下，艾先生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不那么孤單，至少還有影子陪著他。

艾先生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雨滴不斷地從草帽檐上滴落下來，身上的破褂子早已濕透，他凍得瑟瑟發抖。他嘲笑自己不應該叫“艾先生”，應該叫“哀先生”，他是一個多么悲哀的人啊！

不知不覺，艾先生來到一座立交橋下，那里沒有流浪者的身影，他不用擔心被驅趕了。不過，立交橋下堆著各種生活垃圾，臭味熏鼻。

走得腳都酸疼了，艾先生不想再走了，想著今晚就在這里過夜吧，至少不會被別人打擾，也不會被雨淋。

就在艾先生一屁股坐下去的時候，他看見垃圾堆里有一雙破舊的拳擊手套。艾先生以前在電視上看過拳擊比賽，誰打贏了，誰就可以獲得一筆錢。

艾先生撿起地上的舊拳擊手套，試著戴在手上。這時，一股電流通過手心傳遍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艾先生打了一個激靈，感覺身體煥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是的，就像武林高手“運功”的感覺。

二

戴上這雙神奇的拳擊手套，艾先生像拳擊手一樣練了幾個動作，那動作帶著無形的力量，和著“呼呼”的風聲，像光一樣閃了出去。艾先生對著橋墩打了幾下，水泥做的橋墩就被打凹了一塊，神奇的是，他的手一點兒也不疼。艾先生試著打一根木頭，才出手木頭瞬間就斷了。

這么好的拳擊手套，主人為什么要把它丟掉呢？或許是冥冥之中等著我這個最合適的主人來戴吧。艾先生看著拳擊手套，哈哈大笑。

這一夜，艾先生抱著拳擊手套在橋下睡了個好覺。他做夢夢到自己在拳擊比賽中獲勝，高舉獎杯狂呼、熱淚盈眶的樣子。

第二天早上，艾先生馬上去報名市級拳擊比賽。在報名現場，工作人員看見艾先生衣服破爛，整個人臟兮兮的，戴著一副破拳擊手套，以為是乞討者，正準備將他趕走時，艾先生底氣十足地說：“你們不要以貌取人，沒準兒我能拿冠軍呢！”

艾先生一拳打在門口的石獅子上，石獅子轟然倒下。

現場報名的工作人員驚呆了，二話不說，趕緊給艾先生遞上報名表。

憑借神奇的拳擊手套，艾先生一路過關斬將。雖然他對拳擊招式一竅不通，但有了那雙拳擊手套，就像有了智能芯片，他能自動出奇招。招式快如閃電，力似猛虎，招招連環，奇、險、狠，讓對方無力招架。

接下來，艾先生晉級了，參加了省級的拳擊大賽，又參加了國內的拳擊大賽，一路打遍天下無敵手，打趴了許多“重量級”的拳擊手。拳擊界突然“殺”出一匹黑馬，那些曾經獲獎的實力拳擊手感到很疑惑，以前他們沒有聽說過“艾先生”這個名字，更沒見他參加過拳擊比賽。

不到半年的時間，艾先生憑借一雙舊拳擊手套，獲得了身份、地位、金錢。他有了車子、房子，有花不完的錢，身后還跟著一幫不務正業的小弟。

艾先生漸漸迷失了自己，他沉浸在這種被人崇拜、吹捧的生活里。他整天應酬，出入各種拳擊俱樂部，無心練習拳術。

“嘿嘿，本來就不需要練習什么拳術，只要有那雙神奇的拳擊手套就可以了。”艾先生想。無論去哪兒，艾先生都會帶著那雙舊拳擊手套，他把舊拳擊手套看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連睡覺都要抱著它。

由于艾先生隨時隨地都戴著拳擊手套，大家不免猜測：他是不是手受傷了？是不是少了一根手指？但大家不敢冒昧地讓艾先生取下拳擊手套給他們看真相。于是，有一位曾經輸給艾先生的拳擊手，出錢讓艾先生身邊的小弟找機會把拳擊手套摘下來。

一次酒會上，艾先生喝得酩酊大醉，昏然不醒。小弟們把他扶上車的時候，偷偷地把他戴的拳擊手套脫了下來。結果令大家失望了，艾先生的雙手跟平常人的雙手沒什么兩樣。

但艾先生為什么總是戴著拳擊手套呢？而且還是一雙破舊的拳擊手套？大家實在想不明白，也許艾先生對舊拳擊手套情有獨鐘吧！漸漸地，大家也不再糾結這件事了。

艾先生酗酒成癮，最近打拳擊時，他常常感到頭痛，而且手會不自覺地發抖。沒打幾個回合，他就變得氣喘吁吁，手臂也使不上勁，對方一拳就能把他打得倒地不起。

艾先生以為這是喝酒導致的，于是他一連幾天沒喝酒，但他還是照樣被對手幾個回合就打趴了。艾先生感覺到拳擊手套好像不能發揮作用了。

失敗幾次后，艾先生不再被人崇拜，他失去了往日的風光，再也不能贏得獎金。幾個月后，身上的錢被他揮霍一空，為了生活，他不得不變賣房子，抵押車子。身邊的小弟見艾先生窮困潦倒，紛紛離開了他。

三

艾先生又變回了一個窮光蛋，吃了上頓沒下頓，他還借了很多高利貸。他不得不靠給別人看管賭場而賺生活費，但很多時候，他都會遭到債主的威脅。

既然身體不再適合打拳擊，那雙神奇的舊拳擊手套也不能再發揮作用，還有必要隨身帶著它嗎？

又是一個刮風下雨的夜晚，凌晨的街道空無一人，雨水打濕了艾先生的棉襖。

艾先生拿出曾經給自己帶來榮耀的拳擊手套，輕輕撫摸，親吻了幾下后，他手一揮，把拳擊手套丟到了草叢中。

艾先生頭也不回地走了，可等他走出不遠后，又突然走了回來，撿起被他扔掉的拳擊手套。

怎么能扔掉拳擊手套呢？這是他唯一的家產啊！艾先生想，拳擊手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把它帶在身邊吧，反正又不重，也不礙事。

艾先生戴上拳擊手套，穿過街道，又穿過長長的小巷，朝他租住的住所走去。走到拐角時，他聽見有個女的在喊：“我的錢包被搶了！抓小偷呀！”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人和艾先生擦肩而過，年輕人手上拿著一個白色的錢包。顯然，他就是小偷。

艾先生立即伸出腳，朝小偷面前一伸，小偷摔了個狗啃泥。艾先生本想趁此機會抓住小偷，可沒想到小偷突然起身，對著他的臉就是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

艾先生忍住疼痛，右手出拳，打在小偷的身上，此時拳擊手套好像又發揮了神奇的作用。打了幾拳后，小偷忍不住跪地求饒。

不一會兒，警察到了，小偷被帶上了警車，艾先生跟著警察去做筆錄。第二天，媒體報道了“拳擊手艾先生空手制服歹徒”的新聞，人們覺得他見義勇為，充滿愛心，紛紛叫他“愛先生”。

艾先生搖搖頭，笑了，他看著拳擊手套，實在想不通，怎么拳擊手套又能發揮作用了呢？

后來，那天被搶劫的女士找到了艾先生，她說她是一家兒童拳擊培訓學校的校長，如果艾先生愿意，她可以高薪聘請他給孩子們做教練。

好工作找上門，這真是天上掉餡餅呀，艾先生滿口答應了。

面對一群無憂無慮、活潑好學的孩子，艾先生的心里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愛心。他踏踏實實做教練，一心一意指導孩子們練拳，他還給孩子們講自己的親身經歷，從拳術講到人生，從人生講到未來，他想在孩子們的心里，播下希望的種子。

艾先生還用自己的薪水幫助了幾個鄉村留守兒童，暑假的時候，他還帶留守兒童來拳擊培訓學校，免費教他們拳術。

某個周末，艾先生路過城中村，他在一個垃圾堆旁看到一個撿廢品的小男孩。小男孩衣衫破爛，瘦得像根竹竿，仿佛風一吹就會倒。可是，小男孩一點兒也不在意，他用撿到的布沙袋專心地練拳擊。看著小男孩，艾先生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艾先生把自己隨身攜帶的舊拳擊手套送給了那個小男孩，小男孩非常感激他。小男孩戴上艾先生給他的舊拳擊手套，對著布沙袋揮去，巨大的力量使小男孩的手臂直接穿透了布沙袋。

四

多年后，艾先生有了自己的家庭，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他創辦了自己的少兒拳擊培訓學校，很用心地做一名拳擊教練。他終于找到一份真正熱愛的工作。

某天，艾先生從電視上看到那個似曾相識的撿廢品的小男孩參加全省拳擊比賽，艾先生“嘿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