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墻貼畫

1

我們是在前年搬進南城麻村的。我們租住的房子有兩室一廳，雖然狹窄了點兒，但生活總算有了著落。

那時候我們家遭遇了嚴重的火災，一切化為灰燼。你一定想象不到，曾經可以在樓頂天臺上舉辦聚會的我們家，是多么幸福。然而一切來得太突然，我們都無法接受。

我們租住的房子墻壁灰暗，墻面有些脫落，天花板上布滿了蜘蛛網，甚至白天都需要一直開著燈才能看得清楚，我感覺自己就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黑洞里。

“我才不要住在這里，我要回原來的家，我要我原來的玩具！”我哭嚷著，心里宛如破了一個無法彌補的大洞。

媽媽緊緊地抱住我，也哭了。

爸爸走過來，用他的大手一把攬住我們，輕輕地拍著我們的后背，說：“沒事，會過去的，我們還會再買一棟比原來還要大還要漂亮的房子。”

爸爸雖然這么說，但我知道，談何容易呢。

“我們家什么都沒有了，拿什么去買呢？”我哭著說。

“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寶貝你呀，我們一家三口只要努力，就會恢復原來生活的樣子。”爸爸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開始打掃、整理房間。

客廳里，有一套舊得殘破的沙發和電視柜，應該是前租客不要了的。墻壁上貼著一幅墻貼畫——一棵就要從墻上剝落的“大樹”，“樹”上有五只鳥兒，有兩只在飛翔，有三只停落在樹枝上，有的在低頭觀望，有的在抬頭呼喚同伴。爸爸一把將“大樹”撕了下來，眼看就要把鳥兒也撕下來時，我對爸爸說：“留下鳥兒吧，留下鳥兒跟我做伴。”

爸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墻上的鳥兒，沒有再撕墻貼畫。

我呆呆地看著那五只鳥兒，宛若自己也成了它們其中的一員。要是那幾只鳥兒飛出來就好了，要是它們能帶著我飛翔就好了，如果都不能，那我只要它們給我唱一支歌，安慰我此時憂傷的心情也好，我癡癡地想著。

爸爸把客廳的窗簾打開了，一絲微弱的光透了進來。小小的陽臺被對面一堵高高的墻擋住了光線。

2

當天晚上，我們整理到凌晨12點才睡覺，累得骨頭都快要散架了。我小小的房間跟客廳只有一墻之隔。睡到半夜，我隱約聽見一聲聲呼喚。

我悄聲走出房間，探出頭一看，在淡淡的壁燈的映照下，幾只鳥兒沿著灰白的墻壁飛來飛去，一下子躥上天花板，一下子落到地板，一會兒又聚在一起急切地呼喊，帶著懇求——

還給我們的大樹

還給我們的家

還給我們原來的生活

你肯定也和我一樣，從沒聽過鳥兒說話吧，也會被嚇得目瞪口呆。當時我提起的腳不敢放下，也不敢前進和后退一步。我看過很多有關鳥精靈的童話，但現在它們真真切切地出現在我面前，甚至在說話。

雖然爸爸在鳥類研究所工作，有幾次我跟爸爸去他的單位玩，也沒有見過會說人話的鳥兒，除了鸚鵡能學幾句人話以外，像這幾只鳥兒說人話說得這么順、這么標準的，還真沒有。

這時，鳥兒撲棱棱地朝我飛來了，飛落在我的頭上、肩膀上。

“啊——不要——”我大喊一聲，下意識地揮舞，鳥兒疾速飛離，而后又向我飛來。

爸爸媽媽聽到我的尖叫聲，趕緊從臥室里跑出來。

客廳的白熾燈亮了，幾只鳥兒嚇得撲棱棱飛向墻壁上原來“大樹”所在的位置。那些鳥兒開始重復歌唱剛才的話。

爸爸媽媽緊緊地抱住我，也看傻了。這一刻，只有小孩兒相信的童話夢幻故事，大人們一定也相信真實存在了吧。

“怎么會這樣呢？”媽媽喃喃著。

“孩子她媽，垃圾桶里的垃圾倒了嗎？”爸爸急急地問。

“早就倒了，怎么了？”

“快下樓找找，我要昨晚被我撕下來的那幅墻貼畫——那棵‘大樹’。”

也許你覺得我爸爸在說夢話，可當我聽了，我隱約知道要發生什么。

“在我的房間里，昨晚被我撿了回來，藏起來了。”我跑進房間，從床底下拿出那棵“大樹”。

爸爸拿出膠水，我們一起把那棵蒼翠的“大樹”貼回了原來的位置，而且貼得更加穩固。

鳥兒們再次歌唱了起來——

謝謝啦，謝謝啦

我們的家又回來了

我們的生活又會幸福啦

只見鳥兒們飛上樹枝，有兩只隱進葉子里，看不見了。我想它們一定是進鳥窩里睡覺了。

“啊，真是神奇呀！”媽媽瞪大了眼睛。

“原來世界上真有鳥精靈存在啊。”爸爸自言自語。研究了一輩子鳥類的爸爸，卻想不到還有鳥精靈的存在。

“晚安，鳥精靈。”我朝鳥兒們揮揮手，走進臥室。一陣清脆甜美的鳥兒歌唱宛若安眠曲伴我漸漸進入夢鄉。這一夜，我睡得安穩又甜蜜。

3

此后的每一天，我們家就像動物園里的鳥園，嘰嘰喳喳地喧鬧著，而且屋里的鳥叫聲吸引了外面的鳥兒飛進了我們租住的房子里。它們在“大樹”上做窩、下蛋、孵鳥……日子像“大樹”的葉子一樣發綠，泛著油光。

日子一天天過去，冬季來臨的時候，冷風在狹窄的巷道里亂竄，一些弱小的鳥兒沒有飛去南方，而是留在我們家過冬。

這是多么美妙而又夢幻的日子呀。我寫了一篇作文《我們家的鳥精靈》發表了，同學們都很好奇，說要來我們租住的房子參觀。當然了，我以各種理由推脫了，因為我怕鳥精靈受到傷害。

班主任以為我還沒走出那段黑暗的日子，一把擁住我，安慰我說生活會好起來的，不要想那么多。其實，我早就不傷心了，只是還有點兒想念以前的家而已。

平時我寫作業，鳥兒們就飛到我頭上，陪我寫作業；我練歌時，鳥兒們就指導我的唱法；我看課外書時，我會把童話故事讀給鳥兒們聽。它們儼然成了我們家的成員。爸爸成立了自己的鳥類研究工作室，申報的專項研究課題通過驗收，獲得了一大筆專項津貼。而媽媽也兼職了好幾份工作。

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安穩，我的失落感也在慢慢地消失。

“我們都要加油哦，離買新房子的日子不遠了。”爸爸總是這么鼓勵我們。

“加油！”我們擊掌歡呼。

原以為日子就這樣平靜地度過，然而，有一天深夜，一陣鳥兒的撕裂般的尖叫聲傳來，還伴著翅膀廝打的聲音。

我們起床跑到客廳一看，只見一個陌生人拿著爸爸的錢包，還有媽媽的一些貴重首飾，被一大群鳥圍攻著。

啊，是小偷！只見那個小偷抓住一只鳥兒揮舞著驅趕另外一些鳥兒，想要從陽臺上逃走。然而鳥兒們奮不顧身地啄他的臉和手，撲啦啦的，羽毛四處飄落。

爸爸見狀，撲上去扭住了小偷，媽媽也去幫忙，我趕緊打電話報警。

最后，警察把小偷帶走了。

一只鳥兒被折斷了翅膀，羽毛也被扯掉了好幾根。爸爸趕緊去找藥給鳥兒包扎。雖然它是一只從墻貼畫里出來的鳥兒，但我知道它也會很疼很疼，就像我小時候不小心摔斷手，痛得無法形容。我撫摸著鳥兒的頭，忍不住哭了。

那個晚上，其他鳥兒輕聲地唱著歌，陪伴著那只受傷的鳥兒，黑夜也不能覆蓋它們的悲傷。

4

后來，我們終于在郊區買了一套新房子。從樓頂一眼望去，遠處的連綿山脈一覽無余。搬家的那一天，我們把所有的家具都搬上了車，我看著空空的房間，看著墻貼畫，若有所思。

“爸爸，我們把墻貼畫撕下來吧，貼到新房子里。”我懇求爸爸。

“好呀。”爸爸把墻貼畫撕了下來，包裝好。

在新房子里，我擁有了一個漂亮的房間。我把墻貼畫貼在了我的房間里，我也宛如一只鳥兒，住進了蔥郁的森林里。

你也許在想，鳥兒還會從墻貼畫里飛出來吧。然而，奇跡并沒有發生，魔法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連續幾天，鳥兒就在“大樹”上一動不動。

“出來吧，出來吧，鳥兒，飛出來跟我玩吧。”我一遍又一遍地喊著，甚至把“大樹”撕下來又貼回去，還是不起作用——就好像它們只不過是一幅純粹的裝飾畫而已。

一絲絲失落從我的心底幽幽地冒出。鳥兒是不是不適應這里的生活？還是我們以前生活在租住的房子里只不過是經歷了一場夢而已？我看著墻貼畫，有些恍惚。

“爸爸，我們把墻貼畫貼回原來的房子里吧。”我對爸爸說。

“我也是這么想的。”爸爸點點頭。

于是，我們把畫貼回了原來租住的房子里。

半年后，我們一家三口經過南城麻村，就想去看看原來租住的房子。還未敲門，我們就隱約聽見了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我的心里也好似有一只鳥兒在啼叫。

開門的是一位戴著老花鏡看起來很和藹的老奶奶，緊接著一個約莫五六歲的男孩探出頭來，他的肩膀上站著一只鳥兒。我們相視一笑。

那只鳥兒的圓溜溜的黑色眼睛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