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哈哈,你的泡面頭,真有趣啊!”
我愣愣地望著吳寒云,半天說不出話來。
夕陽的余暉撩撥開音樂教室的窗紗,在吳寒云的睫毛上落下輕輕一吻,她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個可愛的橘色酒窩。這是吳寒云第一次對我展露笑顏,平日里,她總是擺著一張冷酷無情的臉,仿佛與我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生命。
我想起不久前的運動會,我明明斬獲了短跑第一名,作為啦啦隊隊長的吳寒云卻徑直越過我,向落在我身后、膝蓋擦破皮的隔壁班女生噓寒問暖。
我與吳寒云是天生的對手。
我們倆的“孽緣”要追溯到一年級。當(dāng)時我信心滿滿地以為班長職位非我莫屬,票選結(jié)果出來后,這個職位卻落在了吳寒云的頭上。從幼兒園開始,我無往不利,吳寒云卻輕易打破了我的光輝戰(zhàn)績。我傷心地找媽媽傾訴,媽媽感慨道:“夏朵的女兒果然不一般……”
夏朵?如果沒有記錯,這是媽媽大學(xué)時最大的競爭對手的名字。原來,吳寒云是夏朵的女兒。媽媽的語氣如此遺憾,我突然感覺自己肩負(fù)重任,拍了拍胸脯保證道:“媽,我一定會為您爭口氣的!”
想到這兒,我撓撓頭,問:“你不認(rèn)得我了?”
“抱歉……你是?”吳寒云歪了歪腦袋,似乎表示困惑。
我費了好大勁兒才忍住沒有嘲笑出聲。
我只不過戴了一頂卷毛假發(fā),臉上多了一副夸張的黑框眼鏡,校服換成了松垮垮的衛(wèi)衣,吳寒云居然就認(rèn)不出我了?好吧,畢竟話劇社社長鬼斧神工,他每次幫我變完裝,我瞧著鏡子里造型滑稽的自己,總會陷入深深的沉默。
其實,我早就對話劇表演失去了興致。
我做什么都如魚得水,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三分鐘熱度。當(dāng)初,我為了與吳寒云爭女一號,興沖沖填了申請表,我順利入選,落敗的吳寒云卻去了聲樂部,留我一個人孤單地背著枯燥的臺詞。今天,我干脆溜出排練現(xiàn)場,躲在空蕩蕩的音樂教室打發(fā)時間,吳寒云卻突然出現(xiàn)了。
我想捉弄捉弄吳寒云,故意壓低聲音,報了飾演角色的名字:“我叫李卷卷。”
“卷卷?真是人如其名呢。”
吳寒云的笑容亮晶晶的,我也忍不住揚起嘴角。
“你呢,為什么來這兒?”
吳寒云從書包里找出幾張泛黃的樂譜,一屁股坐在鋼琴前,煞有介事道:“我來練琴。”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吳寒云會彈鋼琴。
我忽然意識到,我與吳寒云競爭了五年,我卻好像根本不了解她。
音樂課,輪到吳寒云表演才藝。吳寒云穿著連衣裙,風(fēng)輕輕拂過她的發(fā)梢,她優(yōu)雅地彈奏著鋼琴,低吟淺唱間,整個世界好像都沉醉在這一瞬間的溫柔里。
我看見吳寒云的眼眸里落滿了星光,她是真的愛上了彈鋼琴。
“聽說吳寒云同學(xué)去年才接觸鋼琴,一年的時間就可以彈得這么好,真是厲害。我們掌聲鼓勵!”音樂老師贊嘆道。
吳寒云笑了笑,鞠了一躬。
我藏起心里的悸動,吹毛求疵道:“有什么厲害的?好幾個地方彈錯了音,唱歌的時候氣息也不穩(wěn)定。如果是我,肯定會比她表現(xiàn)得更好。”
吳寒云瞪了我一眼:“我對鋼琴的這份熱愛,絕對不會輸給你。”
我愣住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追著吳寒云跑,鉚足勁兒與她對著干。我們的比賽,多半是我拿下第一,吳寒云屈居第二,表面看來,風(fēng)光好像都屬于我,可只有我知道,當(dāng)我還在為一兩次勝利沾沾自喜時,吳寒云早已不在意我們的競爭,找到了真正熱愛的事。被遠(yuǎn)遠(yuǎn)落在后頭的那個人,是我。
“你怎么看起來這么沮喪?”
我抬起頭,看見了吳寒云的笑臉。
對了,現(xiàn)在是放學(xué)后的社團活動時間,我是李卷卷的打扮。
“別不開心了,我給你彈首歌怎么樣?”說罷,溫柔的琴音便從吳寒云的指縫間流瀉而出。
我呆呆地想,如果她知道我是誰,還會這樣耐心地和我說話嗎?
“你彈得真好聽。”我感動地抹了抹眼睛。
大概因為我飾演的角色是一個心直口快的家伙,所以以李卷卷的身份面對吳寒云時,我能很輕松地放下驕傲,說出心里話。
吳寒云笑起來:“卷卷真可愛,不像我班里的某些人,只會說一些潑冷水的話。”
我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這個“某些人”,該不會在指我吧?
吳寒云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本子,見我好奇,解釋道:“我會把一些靈感記在本子里。你別笑我……其實,我想自己寫歌。”
我忍不住問:“我能和你一起記錄靈感嗎?”
“當(dāng)然,歡迎至極!”
吳寒云一定不會知道,我有多么喜歡她的笑容。
從那以后,我每天放學(xué)都要與吳寒云碰面,與她聊一些天馬行空的話題。思維碰撞間,我好像離吳寒云更近了一些。她不再是那個我做夢都想打敗的對手,而是抬頭就能相視一笑的……朋友。
這天,吳寒云因為想出一句絕妙的歌詞,第一時間跑到音樂教室找我,我驕傲地向她宣布:“我也有想做的事了!我要好好演話劇,給更多人帶來笑容!”
吳寒云聞言笑道:“好呀。”
“所以,我可能暫時沒有時間來這兒了……”
吳寒云被我逗樂了:“這么失落干什么?我們在學(xué)校里總能見面的。”
可是,你恐怕不會想在別的地方見到我……我落寞地想著。
我開始積極地去話劇社報到。社長對我超高的出勤率感到意外,說道:“于詩佳,你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了?演出迫在眉睫,你加班加點好好練,知道嗎?”
“是,社長大人。”
終于到了十月,學(xué)校迎新會上,我們話劇社閃亮登場。
故事有淚點也有笑點,演出效果極佳。謝幕的時候,我在低年級同學(xué)們期待的目光中摘掉眼鏡與假發(fā)。
我聽見觀眾席中有人叫我的名字:“是五年級的學(xué)姐于詩佳!”
臺上的燈光適時亮起,我忽然看見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的吳寒云。四目相撞的一瞬間,我的笑容凝固了。
“聽說這次臨時請了聲樂部來表演。”社長的聲音落在耳畔。
我望著吳寒云漸漸冷峻的眼神,仿佛與她隔了一個星河的距離。
“吳寒云,你聽我解釋……”
迎新會落幕后,我追著吳寒云跑出校園。她停下,回過頭問我:“你滿意了嗎?把我耍得團團轉(zhuǎn),你是不是覺得很有趣?”
“我沒有耍你。”
“自從我一年級成為班長后,你樣樣都要和我爭第一,我是比不過你,你成績好,體育棒,隨便去話劇社報名女主角,就能贏過辛辛苦苦準(zhǔn)備了一個月的我。你那么討人厭,可又那么耀眼,你到底想讓我怎么做?你為什么一定要纏著我?”
許多話在舌尖打轉(zhuǎn),可我就是沒有辦法說出口。
吳寒云迅速從包里掏出那個寫滿靈感的本子,最新的幾頁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我們思維的火花。
我突然意識到她想做什么,脫口而出道:“對,我是在騙你!你是我的對手,這是一場朋友游戲,你輸了!”
話音剛落,“刺啦”一聲,紙張如同受傷的白色蝴蝶,決絕地飛向天空。
那段見證了歡聲笑語的美好時光,隨著漫天飄蕩的方絮,一起遺失在了這一天。
我揉了揉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媽媽從畢業(yè)相冊里抬起頭,打趣道:“怎么了?聽說這次你當(dāng)上了班長,吳寒云是副班長,你應(yīng)該開心才對。”
“媽,我不想聽見這個名字。”
我的精神狀態(tài)讓媽媽大吃一驚,然而,更震驚的那個人是我。我瞧見媽媽寶貝地摩挲著一張舊照片:兩個女生勾肩搭背一臉笑容。一個是媽媽,另一個是夏朵。
我感覺遭到了背叛:“怎么回事?你們不是競爭對手嗎?”
媽媽嫌我大驚小怪:“我沒告訴你嗎?她是我最大的競爭對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那種一見面就會吵架的朋友吧!”我撇撇嘴。原來一切都是我的誤會。
媽媽笑了笑,默認(rèn)了。
晚上下起了大雨,我卻執(zhí)意撐著傘走回學(xué)校門前。
“應(yīng)該是在這里才對……”
濕軟的泥土摸起來很惡心,我一邊自我催眠這是巧克力瀑布,一邊仔細(xì)翻找。一張皺巴巴的紙映入眼簾,幸好沒有爛掉。我如獲至寶,站起來的時候,腦袋撞在了吳寒云的肩上。
“你……”我們不約而同地指著對方。
我清了清嗓子,赧然一笑:“我來找被你撕掉的紙,雨下這么大,明天肯定都變成‘紙糊’了。你也是嗎?”
吳寒云點了點頭:“畢竟是我嘔心瀝血的產(chǎn)物,因為和你置氣便扔了,我也太虧了。”
我用衣服輕輕擦了擦被雨潤濕的紙,小心翼翼地遞給吳寒云,說道:“你說你比不過我,但你不知道,坐在鋼琴前的你是多么閃閃發(fā)光,如果沒有你,我大概一件事也做不長久……”
吳寒云認(rèn)真聽著我的坦白,我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書上說,先開口的人會輸。這一次,我愿意輸給你。吳寒云,那才不是什么朋友游戲,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好嗎?”
吳寒云繃不住,終于笑起來:“讓我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了!我不在的話,你的校園生活還有意思嗎?”
“有意思啊,有意思得很!”吳寒云做了個鬼臉,“不然你變回李卷卷吧,卷卷多可愛,我還要和她一起寫歌呢。”
“對不起,變不回去啦。”
我忍不住想,我與吳寒云這么像,一樣要強,一樣嘴硬,真的能成為朋友嗎?不過,就是因為勢均力敵,才會互相吸引,成為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吧!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jīng)把她視為我最珍貴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