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食光·青鳥

1

汴京，早春三月。

柒記酒樓是柒江從父親柒閆手里接管過來的。據說柒閆因為欺瞞圣上而招來罪禍，被發配南疆。最近因南疆戰局緊張，父子二人也斷了聯系。

近日，柒記酒樓的對街開了家春風齋，開張當日，沿街的酒樓商販紛紛送上賀禮。于是柒江便也招呼新來的伙計鳶禾準備禮物去了。

鳶禾是柒江的好友清荷從汴京城郊“撿”回來的。那日清荷剛從桃花樹下挖出久釀的果酒，準備配些野果暢飲，分神了片刻，就見一個穿著綠色青衫風塵仆仆的少女，捧著她的果酒一飲而盡。

香甜的酒香伴著醉意襲來，鳶禾混沌間看見清荷抓住了她的手腕。清荷質問道：“你這小青鳥，從哪兒來？為何偷喝我的果酒？”

意識到犯錯的鳶禾趕緊解釋：“我是從南疆來汴京替人送信的，因為趕路口渴難耐就喝了你的果酒，對不起！”

清荷捏著下巴像是在思考著什么，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你要送什么信？汴京我熟，我可以帶你去。”

“家書……但我不知道收信的人在哪兒。”鳶禾見清荷不像壞人，難過地解釋說，“自我混沌初開，就常有人在我耳邊提起汴京，還說要我去汴京給他送信。”

酒勁一上來，鳶禾又開始迷糊了，清荷只得帶她去柒記酒樓要碗醒酒湯，只是還沒進去，小青鳥又對著柒記酒樓的牌匾發起了愣。清荷眼珠一轉：“是想起來你要找的那位收信人的事情了嗎？”

鳶禾點了點頭：“我有時聽到寄信人說，那位收信人會做一道糕點。”

“什么糕點？”清荷忙問。

“忘了。”鳶禾失落地搖搖頭。

連夜趕路的小青鳥饑腸轆轆，在喝了醒酒湯后又在柒記酒樓連吃了三大碗米飯，準備付賬時一摸空空的口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清荷調笑道：“沒錢？吃霸王餐可不是好孩子哦。”

“我沒有！我可以找東西抵債或者給你打工。”鳶禾忙說。

清荷笑出了聲，一指鳶禾腰間的平安扣：“就用這個抵吧。”

鳶禾忙將平安扣藏在懷里：“這是讓我送信的人給我的信物，是要交給收信人的，不能給你，但我可以留下來給你打工。”青鳥替人送信最守諾，信物只能送到收信人手里。

清荷眼里涌動著復雜情緒，拉過柒江附耳輕語：“柒老板聽過青鳥寄相思的故事嗎？”

柒江眼里閃著晦暗不明的光，卻始終沒有作答。于是，鳶禾便這樣留下來打工抵債了。

2

鳶禾拿著柒記酒樓新出的果酒來到春風齋，卻被傲慢的伙計帶到了偏廳。偏廳緊挨著后廚，鳶禾突然聞見一股清香，似乎是寒食節時人們采摘的艾葉，她探頭在后廚的窗口張望，果然看到籠屜上蒸著幾個青色的團子，芳香四溢。

鳶禾吞了吞口水，一個面相慈祥的老婆婆拍了拍她的肩膀：“看饞了吧。”

鳶禾誠實地點了點頭，老婆婆這才從身后拿出兩個蒸好的青色團子，和藹地笑道：“吃吧，你先嘗嘗味道。”

“這叫什么？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青團。這是我自創的鄉野糕點，別人看著奇怪，我兒子卻很愛吃。”老婆婆余光瞥見了鳶禾腰間的平安扣，臉上的笑意凝滯了一下，認真地問道，“你這平安扣是哪里來的？”

鳶禾頓了頓，才說：“別人給的。”

老婆婆喃喃自語道：“這平安扣長得有些像我兒子的那塊……也許是長得相似罷了。”

鳶禾一時怔住，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追問道：“您兒子現在在哪里？”

這時，先前帶鳶禾進偏廳的傲慢伙計突然走進來，對著老婆婆催促道：“過幾日就是春風宴了，許多糕點還等著你做呢，你怎么能在這里閑聊！”

不等鳶禾再開口說什么，伙計轉頭將鳶禾送出了門。

鳶禾將懷里的信件拿了出來，黃皮信封上寫著“家母親啟”，那平安扣與老婆婆口中的平安扣相似？這會不會是個重要線索呢？她有時間定要再找老婆婆問問。

鳶禾捧著青團出神地走回了柒記酒樓，清荷盯著她手里青色的面團疙瘩，好奇地搶過來一口咬下，忍不住開口稱贊：“這面團疙瘩看著奇怪，吃起來卻格外好吃。”鳶禾看了看清荷，也好奇地咬了一口，艾葉的清香伴著豐富的內餡，不僅好吃還莫名有些熟悉。

殘缺的記憶好像掀開了一角，鳶禾擰起了眉毛：“我終于想起來那收信人會做的那道糕點是什么了，就是用艾葉制作而成的青團……對了，春風宴是什么？”鳶禾突然想起了重要線索，忙問清荷。

一旁的柒江為鳶禾解答了疑問：“南疆戰事告捷，皇上設宴在汴京城郊犒賞三軍，屆時汴京城內的酒樓齋坊都會做一道特色美食，皇上品嘗后便將它們賞賜給立軍功的將領，并封賞制作這道美食之人。”

“我能跟你一起去參加春風宴嗎？”

清荷笑了笑：“你是想起什么了嗎？”

“還不敢確定呢。”鳶禾還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想，也不敢確定那位老婆婆會不會去春風宴，不過既然春風齋的伙計都讓老婆婆籌備了，那老婆婆應該會去吧。

鳶禾這樣計劃著，但也每天一有時間就蹲守在春風齋后院，可一連幾天愣是沒見那老婆婆再出來，春風齋的伙計每天更是忙得連軸轉。

3

春風宴當日，滿城的人們都雀躍起來了。

城郊用來設宴的長亭被圍得水泄不通，鳶禾從人群里擠了出來，清荷又將她拉進了人群。沿著長亭外的長桌看去，每家酒樓都準備了自家制作的糕點美食，柒記酒樓也端上了自家最新釀造的燒酒和制作的新菜肴。

鳶禾抬眼朝春風齋看去，他們家的伙計忙成一片，制作的美食卻遲遲沒有端上桌。

時辰一到，只見皇上穿著便服緩緩走向長桌。這時春風齋才將制作好的糕點端上桌，正是鳶禾當時吃的青團，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樣，這次制作得精致了許多——青色的團子中間被劃開成了“十”字，刻意制成花瓣樣式，上面撒上了鮮花研磨而成的粉色涂料，在一排珍饈里更顯得淡雅素凈。

這道糕點引起了皇上的注意，皇上開口詢問道：“這叫什么？”

春風齋的老板娘諂媚地笑著：“此物名叫青團，此乃我獨創，里面加了有相思之意的紅豆。我想著南疆守將為國征戰，思鄉思親心切，而這青團亦有團圓之意。”這番話語戳中了在座將領們的心，大家紛紛點頭稱好。

站在春風齋老板娘身邊的老婆婆神情難過，無奈地嘆著氣。

鳶禾看不下去了：“這分明是那老婆婆所創，她騙人……”清荷忙捂住她的嘴巴，將她拉到了柒江身邊。

“你說你為別人送信，可有想過讓你送信的是何人？此刻在何處？”清荷拉住鳶禾的手腕想讓她冷靜下來。

而圣上似乎也頗為滿意，正欲封賞，柒江走了出來，微微行禮：“皇上，將領眾多，恐怕這些青團不夠分，不如就讓老板娘在這里親手制作一次青團，也讓大家見識一下老板娘的手藝。”

春風齋老板娘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在眾人的叫好聲中“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皇上，我說錯了，這是我聘請的大廚孫婆婆所創，請皇上饒命！”

這時人們簇擁著孫婆婆走出來，皇上訓斥了春風齋的老板娘，而后問孫婆婆：“你想要什么封賞？”

孫婆婆流下了眼淚：“我的兒子在南疆戍邊，前些日子戰事緊張，我便沒了他的消息，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也好讓我安心。”

鳶禾不等孫婆婆說完，就忙將那塊平安扣拿出來讓孫婆婆辨認，最終確定這就是她兒子的那塊。鳶禾激動地將懷里的信拿出來，交給了孫婆婆。

而清荷卻將鳶禾拉到了一旁，問道：“所有人皆知青鳥寄相思，你可知這背后還有一個傳說……”

4

相傳，青鳥是思鄉之人去世后的靈魂所化，因為承載了主人的思念之情，所以它們會拿著主人的信物和給思念之人寫的卻沒有寄到的書信，尋找到主人的思念之人并把東西交給對方。

鳶禾的神情凝重了起來，她只知道在她靈智初開時，就常有人在她耳邊念叨些她覺得無聊的家常話，原來這些都是孕育她的主人留存下來的一些殘缺的記憶。

鳶禾看向了孫婆婆，突然有些擔憂起來，剛想拿回那封信，孫婆婆卻早已將它打開，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吾好，勿念，吾甚思母親。

清荷這才長舒了口氣，卻見柒江在身旁淡淡道：“離家游子向來報喜不報憂。”

鳶禾聽到這話莫名有些心酸，看著孫婆婆舒展的眉頭和嘴角的笑意，那些真相鳶禾怎么也說不出口。

清荷似乎是看穿了鳶禾的心思：“自古忠孝難兩全，他的思念化成了你，這是在以另一種形式留在人間陪伴著孫婆婆啊。”

鳶禾沉思了一會兒，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會代替他，好好陪著孫婆婆的！”

回到柒記酒樓的鳶禾越想越不對勁，追問道：“我們起初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們為什么這么幫我？”

清荷繃不住了：“我們當時就想找你幫個忙，后面的事是我們沒想到的。”

“什么忙？”

“我的父親身在南疆，我已多日未收到他的來信了，想煩請你幫我去看看。”柒江眼神里滿是擔憂。

“老板你這么幫我，我愿意幫你回南疆看看。”鳶禾道。

晚春，柒江收到了父親寄來的信件。彼時，戰局穩定，鳶禾想：這就是給孫婆婆最好的交代了吧，而自己也將陪伴著孫婆婆，讓她每天都開開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