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耶肖內克是美國科幻及奇幻作家協會的一員,從科幻、奇幻到懸疑、恐怖、浪漫,他撰寫的小說類型堪稱多種多樣,甚至還為《神秘博士》《星際迷航》乃至DC漫畫《蝙蝠俠》《正義協會》撰寫過官方小說。
“隨著人類在銀河系的擴張,我們發現,在某些星球,戰爭確實會改變他們。部分生物遭遇創傷會產生徹底蛻變,使他們更有能力為生存而戰。這種變化相當極端,會以驚人和致命的方式改造生命體的方方面面?!?/p>
——摘自“戰時有意識的納森迪生命體的快速多形態突變”《戰士創傷性突變研究》第12期,2205年9月
海軍陸戰隊醫務兵杰瑞德·盧卡斯看到外星人的傷勢后,悄悄抬頭看了看地堡天花板上的逃生艙口,它在一架紅色金屬梯子的頂端。他能清楚地看到艙門向內鼓起,仍然封得嚴絲合縫。在他下到地堡后,上面的通風井被一枚手榴彈炸毀了。
即便他能逃跑,他也不會這么做。陸戰隊醫務兵的職責是救治戰斗中的傷員,而不是在情況危急時溜之大吉。不過,這個想法還是很有吸引力的。畢竟,和身受重傷的納森迪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等于被判了死刑,而杰瑞德不想死。
“嗷哦哦哦哦哦哦!”納森迪-勒布痛苦地號叫著。他/她整個人是半透明的,像一個發光的腫塊在波紋形金屬地板上扭動,“疼死了,醫生!幫幫我!求你!”
杰瑞德蹲在外星人身旁,伸手從掛在臀部的醫療包里掏出一支量子皮下注射器。這個醫療包是他僅剩的資源。他那個裝備更精良的背包在地表時就被扯破了。
他心跳加速,用皮下注射器的機載處方編寫了止痛藥程序。接著,他把藥注射進勒布蒼白的肉體里,靠近最為光亮的脈動處——那里最接近心臟。
即使藥起了作用,杰瑞德也很清楚藥效不會持續太久。他以前見過重傷的納森迪人,見過他們這個物種在遭遇創傷后產生的變異效果。他知道,如果勒布的傷沒有得到妥善的治療(得由野戰醫院的醫生治),納森迪人會在這之后變成其他三種形態,而最終形態會變得極具攻擊性和破壞性。他很清楚,如果第四種形態出現時,他倆仍被困在這密閉空間的話,他這個手無寸鐵的人類就不太可能活著離開地堡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死前沒能完成任務——黑掉敵方格洛克的生物神經控制系統,阻止化學武器襲擊附近的蓋斯塔塔定居點——那成千上萬的人類將死于非命。
“幫大忙了,”勒布說,“噢,謝謝你,謝謝你,醫生。嗷哦哦哦哦哦哦哦!”
杰瑞德并不是醫生,"“醫生”這個綽號是人們對醫務兵表達的一種尊重?!奥氊熕凇!彼掌鹌は伦⑸淦?,努力讓臟兮兮的臉色上露出一絲笑容,接著往后掀起頭盔,用指關節蹭了蹭金色的寸發。勒布是他的新朋友,在上午的簡報會上認識的。他倆接到命令,要搭檔執行任務,兩人挺投緣的。
這之后不久,格洛克人便發動了突襲。在逃亡地堡的路上,勒布遭遇了敵方三輪火力攻擊。
“得離開這里。”勒布的七張嘴發出嘶嘶的喘息聲,他/她的凝膠團狀身軀卷曲著挪向出口的梯子,“搞定侵入任務,然后重新投入戰斗。”
“放松?!苯苋鸬螺p輕拍了拍納森迪沒受傷的部位,“我呼叫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人放我們出去。”
“告訴他們盡快?!崩詹嫉?4個鼻孔同時哼了一聲。
杰瑞德笑著站起身,從腰上拉出無線電聽筒,“阿爾法坦戈五-五-九,這里是朱麗葉特-利馬。請求緊急撤離,完畢。我的納森迪朋友急需醫療救援?!?/p>
杰瑞德停止說話并松開麥克風按鈕時,他聽到靜電干擾中傳來一道遙遠的女聲,但聽不清在說什么。可能是麗塔,他所在小隊的通信員——也是他的前女友——但他不太確定。
幾秒鐘后,他聽到了某種確定無疑的聲響——爆炸的轟鳴,接著頻道里傳來一聲高亢的尖叫。
這之后,再也沒有聽到那個女聲了。
“呃,醫生?”勒布聽起來比之前更緊張,“你手上還有那種神奇的魔法藥水嗎?我想它有點失效了?!?/p>
“冷靜點,勒布。振作起來。只要堅持住,我就會授予你榮譽醫務兵的稱號?!苯苋鸬虑袚Q著無線電的頻道,尋找活人的動靜。
“醫生?我真的很需要。嘎哦哦哦哦哦哦!”
“稍等,給我點時間?!苯苋鸬抡{回主頻道,捏住麥克風的開關?!鞍柗ㄌ垢晡?五-九,這里是朱麗葉特-利馬。有人嗎,快回答我!”
然而,除了靜電音,沒有任何回應。
隨后,突然間,他被別的東西轉移了注意。
杰瑞德聽到身后傳來掙扎和痛苦的嚎叫。他轉過身,看到了最害怕看到的場景——勒布正在變形,身體界于他半透明的團狀形態和有著閃亮銀色外殼的形態之間。
“都說了……我需要止痛藥……真的很需要!”就在他/她說這句話時,黯淡的膠狀軀體其余部分也被閃亮發光的銀色包裹,像地球上的犰狳一樣蜷縮起來。
之后,它原地晃動著,隨著分解反應釋放出大量的蒸汽。
“阿爾法坦戈五-五-九,”杰瑞德輕聲對無線電說道,“這里是朱麗葉特-利馬。拜托告訴我上面還有人活著,因為我這邊快要完蛋了?!?/p>
“從生物學角度來看,納森迪生命體的基本形態構造簡單,毫無威脅性。但創傷應激會觸發生理上的轉變,使其進入下一個階段的形態。這種轉變非常極端,從最基本的分子結構到支配思想和人格的最高級意識形態,無一不變?!?/p>
——摘自“戰時有意識的納森迪生命體的快速多形態突變”《創傷戰士突變性研究》期刊第12期,2205年9月
曾經是他的納森迪朋友的銀色球體此刻正在地堡中間蒸騰和冷卻,杰瑞德則探索著墻上的一排排控制裝置和顯示器。他僅有的技術知識在這里基本沒什么用:非但控制面板和屏幕上的語言相當陌生,控制臺更是為一些他沒有的身體部位設計的。
他希望他的生物學和醫學知識能幫他渡過難關。根據那個提醒海軍陸戰隊雇傭兵小心化學武器攻擊的格洛克囚犯所說,控制系統是生物神經系統,被設計成矩陣,以錯綜復雜的細胞材料組成。
格洛克人以他們的大規模殺傷性化學武器而聞名。即便了解敵人語言、本該幫忙的納森迪人已重傷倒地,還變得越來越危險,杰瑞德也不能把任務搞砸了——這一點至關重要。
時間不多了。他對外星人數字系統的了解,只夠讓他看懂其中一個屏幕上嘀嗒作響的數字倒計時。這數字意味著,在導彈發射向蓋斯塔塔前,他只剩不到半個小時時間。
他又做了一次無果的呼叫嘗試,而他的另一個麻煩此刻正在哼哼唧唧地扭動。勒布的初次變形已經完成,讓杰瑞德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兩年前,在卡西隆七號上,他碰到過類似的困境,而他失敗了。一隊雷雅迪斯人——星際盟約的多形態外星同盟——遭到奧佐格入侵者的猛烈攻擊。杰瑞德知道,每一位雷雅迪斯人的生理結構都獨一無二,同一種損傷在不同個體身上需要截然不同的治療方法。但他沒能發現奧佐格人的生物制劑讓他們產生了變異,直到為時已晚。當時他一直在努力調整治療方法,但更換治療手段的速度還是沒能跟上變異的速度。一個接一個,他照料的雷雅迪斯人在痛苦中死去。而他們奮力保護的前哨站最終被奧佐格人占領。
此時此刻,他和另一個正在經歷變形的生命體在一起。而他依舊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她。
銀色的球體在杰瑞德眼前慢慢展開。內里,是一個長著八根觸手的怪物,渾身覆蓋著黑色皮毛,還有尖尖的耳朵和金色的鳥嘴。它睜開三對球狀的眼睛,與杰瑞德對視。
“啊,真是讓我振奮?!奔{森迪蜷起身滾下來,八條觸手都放在地上?!皼]什么比小小地變異一回更能恢復活力了,對嗎?”
“的確?!苯苋鸬抡f道。雖然新形態保留了前一個形態的記憶,但仍像在和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在說話。這個聲音比勒布的更加低沉。“那么你感覺如何,勒布?”
納森迪人發出類似清嗓子的聲音,“事實上,我現在的名字叫貝拉若松。它跟我的新形態很搭,你覺得呢?”
“當然了?!苯苋鸬略慷眠^納森迪人在變異過程中采用新的名字。他依舊非常著迷,不過此刻他更關心整個變異過程的其他方面。“那你感覺如何,貝拉若松?”
貝拉若松把他/她黑毛覆蓋的身體伸展到銀殼的圓頂之下,接著皺起眉頭,咆哮了一聲。“恐怕不太好。就我的傷勢而言,變形似乎并沒有帶來多大改善?!?/p>
杰瑞德從醫療包里取出一臺生物掃描儀。這個細長的小裝置大約撲克牌大小,有煎餅那么厚,一接觸到他的皮膚就會發出光亮。“讓我們看看讀數,確定一下?!彼f。
“不需要!我已經告訴你我的感受了。”貝拉若松的暴躁來得莫名其妙——至少相較于原來的他/她來說。
“你確實說過,謝謝。”杰瑞德走到距離貝拉若松四英尺的掃描范圍內,伸出儀器,讓它運作。
剛過幾秒鐘,貝拉若松的一只觸手張開來,揮舞著一下子打掉了杰瑞德手中的掃描儀。
“那行吧?!彼D過身,從地上撿回掃描儀,發現它還在工作。他已經獲取了足夠的數據,可以看到當初杰瑞德沒有條件治療的內傷——它們正在讓納森迪人的狀況持續惡化。不斷積累的創傷漸漸把他/她推向致命形態,所剩時間不多了。
而距離化學武器發射的時間也很緊迫。接下來,杰瑞德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著貝拉若松還有神智的時候,發揮他/她的作用。
“你還好嗎,能幫我嗎?”杰瑞德指了指墻上閃爍的顯示器和控制面板,“或許提供一些指導,阻止發射?”
“可以啊,我又不是受了什么致命傷?!必惱羲傻穆曇衾餄M是嘲諷。
“如果你不想拯救成千上萬的人類,我完全理解?!苯苋鸬罗D向最近的儀表盤,從醫療包里抽出一根細長的儀器——"一根末端鑲有紅寶石尖的銀色棍子。在戰場上割開受傷戰士的身體,取出體內的彈片和子彈,激光手術刀是必不可少的——或者,在目前的情況下,也能把它用到化學武器的控制板上?!拔蚁入S機搗鼓一下,希望不會切斷不該切的連接?!?/p>
杰瑞德俯身在面板上四處查看,身后傳來一聲響亮的嘆息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所知道的下一件事是,一條黑色的觸手滑到他身旁,敲擊控制面板上一個看起來像紅色星號、有杰瑞德拳頭大小的凸起按鈕。
“從那里開始。”貝拉若松收回觸手時,星號亮了起來,“直接切進那個符號的核心?!?/p>
杰瑞德把手術刀對準星號正中,“這到底是做什么的?”
“把我倆都炸死,”貝拉若松說,“或者,解除某些關鍵認證指令,允許你干預系統程序?!?/p>
杰瑞德按下棍子上的激活器,一道細且明亮的紅光從頂端的紅寶石晶體中躍出,穿透面板上紅色星號的中心。幾秒鐘后,幾縷灰色的煙霧騰起,空氣中彌漫著電線燒焦的刺鼻氣味。
突然,噼里啪啦的火花從他切開的窟窿里蹦出來。一簇火花飛濺到他手掌,他停止切割,拔出手術刀。
“成功了嗎?”他問,甩著手,盡可能緩解燙到的地方。
“沒有,我們都被炸成碎片了?!必惱羲傻娜挥|手向上滑動,碰觸著各種控制裝置,啟動了一連串的頻閃燈和音效聲?!绊槺阏f一聲,你沒成功?!必惱羲烧f,“那個激光手術刀的攻擊并沒有讓化學武器失效?!?/p>
“哎喲,謝謝你讓我知道,”杰瑞德有些諷刺地說,“我以為真就這么簡單呢?!?/p>
“從現在才算是真正開始,人類。”又有兩條觸手滑過來,加入前三只的行列。五只觸手成扇形散開,飛快地操作著控制板?!艾F在,準備好鎮靜劑。安全模塊坍塌后,你只有一次機會削弱里面的蜂群思維?!?/p>
“它有蜂群思維?”杰瑞德皺起眉,“在導彈控制系統里?”
“那不然呢?化學武器的導彈控制可不是單個大腦能控制的?!痹谒?她說話的時候,觸手快速地在墻上的面板上滑動,翻轉開關,拍打按鈕,進行著靈巧的、看不見的外星生物的神秘行為?!班忄猓∥易屗稚⒘俗⒁饬?,你可以用藥了?!?/p>
“謝謝?!苯苋鸬滦χ焓秩ツ闷は伦⑸淦?,“但你就不能再快一點兒嗎?”
沒聽到貝拉若松的回答。杰瑞德轉過身,正好看到他/她向后翻身蜷進他/她的軀殼里,然后側翻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杰瑞德立刻蹲下身,翻出急救箱里的生物掃描卡。他/她的內傷越發惡化。向新形態的轉變讓貝拉若松體內充滿了納森迪人版的腎上腺素,短暫地阻止了崩潰進程,掩蓋了疼痛,但緩沖期已經結束。
與此同時,距離導彈發射的時間越來越近。糟糕的決策和倒霉的情況蜂擁而來,就像當初的卡西隆七號一樣。
“別啊,該死的?!苯苋鸬乱Ьo牙關,抓起量子注射器,輸入藥物代碼,把針插進貝拉若松黑毛覆蓋的下半部軀體。更多的止痛藥涌入他/她的身體。這個配方用于治療二級納森迪人生理反應。
貝拉若松明顯放松下來,但并未持續多久。片刻之后,他/她開始一連串痙攣,猛烈地掙扎著,銀色的軀殼從他/她的背上剝落,晃悠著倒在一旁。
就在此時,天花板上的艙門傳來一陣敲擊,在地堡里回蕩。先是一聲哐當的碰撞,接著一陣刮擦,似乎另一邊有人想進來。
會是海軍陸戰隊雇傭軍嗎?如果是的話,他們可真是選了個營救的好時機。
貝拉若松正在褪去他/她的皮毛和觸手,一些鋸齒狀的紅色東西正粗暴且扭曲地顯出形貌。
“誰啊?”杰瑞德在梯子底下沖上面喊道,“誰在那兒?”
唯一的回應是更多的敲擊和刮擦聲。顯然,他的聲音不能穿透密封艙門的厚重金屬。
“那邊的,安靜點!”他的納森迪同伴的聲音從地堡另一邊傳來,“我腦袋痛死了!渾身都痛!”
杰瑞德轉過身,看見地板上展開了一道細長、猩紅的身影。它的身體就像一捆棍子,上面布滿鋸齒狀的刺,長長的紅色尾巴宛如一條糾纏繁復的鐵絲網。他的臉(他現在完全是男性,帶刺的下體讓性別變得毫無疑問)是三角形的,邊緣像剃刀一樣鋒利。他的眼睛仿佛火舌,嘴里長著歪歪扭扭的黑牙,滲出光亮的焦油。
“那個,貝拉若松,”杰瑞德清了清嗓子,“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稍微好一點,但你沒有幫上忙。”他眼里的火焰熊熊燃燒著,“而我現在叫卡提拉吉卡威諾斯·維托斯迪阿梅迪阿沃。你對此有意見嗎?”
“我只對喊出這個名字有點意見。”杰瑞德勉強笑了笑,“我簡稱你為卡維,怎么樣?”
“不接受?!笨ㄌ崂ㄍZ斯·維托斯迪阿梅迪阿沃猛烈扭動著帶刺的鐵絲尾巴,砸碎了墻上的一塊顯示屏?!拔医心?‘馬上完蛋’怎么樣?或者‘極有可能準確預測自己的死法’?”
杰瑞德離開艙門和梯子,走向最近的控制組,準備繼續工作?!澳憧梢噪S便選一個叫我,我則繼續回去工作,阻止成千上萬人在……”他看了看數字倒計時,“在大概15分鐘后被屠殺?!?/p>
“噢,我可太慘了,”卡維說,“沒了這些人類,我們怎么辦才好?像我們的古神那樣活著?”他哼了一聲,尾巴晃得嘎嘎作響。
“我注意到,你們沒有拒絕我們在戰場上的幫助,不是嗎?”
“只是在我們處于低級形態的時候!”卡維厲聲說,“只有未進化的才會尋求可惡人類的幫助!”
“隨便吧。”杰瑞德拿出激光手術刀,對準一堆按鈕中發光的那個。
“化學武器。”卡維重重地哼出聲,“如果真發射了,讓一切完蛋大吉,或許我們還會過得更好一點兒?!?/p>
“管不了那么多了?!苯苋鸬麓蜷_手術刀,在中間的按鈕上切了一個缺口。同時,撞擊艙門的聲音越來越大。海軍陸戰隊會不會來不及營救他和格斯塔塔?
“你弄錯了!”卡維沖過來,在手術刀切割得更深之前,一把搶了過去,“白癡人類,你是一點都不懂嗎?”
這個帶刺的生命體以一種看似隨機的方式,用手術刀劃過多個按鈕,在每個按鈕上打出冒煙的孔洞,接著用激光的紅色光束在控制板和顯示屏上劃拉出一道長長的焦痕。
“你得這么做,人類?!笨ňS惡狠狠地揮舞了一下,把手術刀甩過他的肩膀,咔嗒一聲掉落在金屬地板上。
現在距離化學武器發射還有12分鐘,誰也不知道離卡維進化成最終形態還有多長時間。
就在這時,無線電發出一陣噼啪聲,麗塔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朱麗葉特-利馬,請回話。朱麗葉特-利馬,能聽到嗎?”
杰瑞德一把抓過無線電,捏住麥克風按鈕,“這里是朱麗葉特-利馬!阿爾法-探戈。能聽到你的聲音真是太好了!”
“我們以為已經失去你了,”麗塔說,“你進入地堡了嗎?”
“我們在里邊,但被困住了!我們通訊這會兒,海軍陸戰隊正在挖我們。”
“那些不是陸戰隊,朱麗葉特-利馬!”
杰瑞德盯住艙門。
“無人機視頻顯示,你所在的位置只有格洛克!”就在她說這話的同時,無線電的小屏幕上出現了一塊白雪覆蓋的地表圖像,視頻顯示出一群像巨型蜘蛛一樣的玩意兒,竄進了一道豎井。
“我操。”杰瑞德渾身一陣冰冷。
“化學武器的情況如何。朱麗葉特-利馬?”麗塔問。
艙門的敲擊越來越快,越來越重。倒計時越過了10分鐘倒計時的界限。
“相信我,”杰瑞德說,“你不會想知道的。”
話音剛落,卡維就從他手里奪過無線電,扔到地堡另一邊,撞上墻摔了個稀巴爛。
“對于納森迪人的生理結構施加連續或重復的足量傷害,將迫使受體經歷一系列轉變,最終變成一種身體機能強大、極具攻擊性的形態。這種被稱為格洛克的物種,將自己定位為人類殖民者及其自身物種基礎形態的兇猛敵人?!?/p>
——摘自“戰時有意識的納森迪生命體的快速多形態突變”《戰士創傷性突變研究》第12期,2205年9月
“我要求你集中注意力,你這個庸醫!”卡維蜷成一團,咳出一股黑煙和火焰。
生物掃描儀的快速反饋讓杰瑞德清楚地知道,他體內的創傷越來越嚴重,這意味著另一次蛻變即將發生。
一句話,他很快就會成為格洛克大軍的一員。
艙口的敲擊和刮擦聲突然停止——然后被別的什么取代。杰瑞德聽出激光鋸發出的尖嘯聲響,它正在切開厚重的金屬艙蓋。
他必須做點什么,而且要快。他的死亡幾乎已成定局;如今需要在乎的,只是在被吞噬之前阻止化學武器的發射,拯救成千上萬條生命。
“呃啊啊啊??!”卡維發作起來,踉踉蹌蹌地從他跟前走開,緊緊抓住他那火紅的三角形頭骨,“給我止疼!”
杰瑞德拿起量子皮下注射器,準備為納森迪人注射更強勁的止痛藥,緩解他的痛苦……可他猶豫了。注射器雖被編程設定了針對納森迪人不同形態的藥物,但如果有他不知道的藥物之間微妙的相互影響怎么辦?
“你還在等什么?”卡維咆哮道,“想讓我變成格洛克殺了你嗎?”
納森迪人沖向注射器,杰瑞德手一抬,他沒有夠著,摔倒在地。與此同時,激光鋸的聲響越來越大,用不了多久,格洛克就會突破艙門涌入地堡。
盡管如此,當納森迪人痛苦地在地上抽搐掙扎時,杰瑞德還是忍住沒有給他注射止痛藥。他滿腦子充斥著卡西隆七號的事,那些曾犯下的錯誤和恐怖的場面一直困擾著他……還有那些形態的變化……那些他無法跟上的形態變化……
……以及他以前從未考慮過的可能性。
杰瑞德心里打鼓,有些矛盾。他既高興又后悔——能解決納森迪人問題的辦法或許存在,如果他能早兩年想到,大概能拯救更多雷雅迪斯人的生命。
但這并不容易,也無法保證能成功。徹底失敗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眼下他還有什么可損失的呢?
激光鋸在他頭頂呼嘯,距離化學武器發射還有五分鐘時,杰瑞德對量子注射器進行了仔細地調整。他深呼一口氣,靠近卡維——他控制不住地顫抖著,抓撓著自己的臉。
“哦,謝謝你,醫生!謝謝你!”火焰眼淚從納森迪的眼眶里升騰而起,“止住疼痛,醫生!立刻!”
“收到?!苯苋鸬抡f,盡管他的意圖恰恰相反,“好東西這就來了?!?/p>
就這樣,他把注射器插進卡維身體,直擊他重傷部位的中心,泵入合成的化合物。
接著,藥物生效時,他立馬跳開了。
“醫生?”卡維猛然睜大眼睛,“你對我做了什么,醫生?疼痛沒有減輕,醫生!”
“堅持住,挺過去!”杰瑞德說,“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不,醫生!”他的聲音充滿恐懼,“別這么做!”
隨后,納森迪人劇烈地抽搐,痛苦而可怕地嚎叫起來。他翻滾著身體,不停顫抖,四肢糾纏在一起。帶刺的血肉融化、變黑,成了一團粗糙的、黑黢黢的打結面團。面團像一個裝滿了關節的袋子,內里脈動跳躍著,發出可怕的振鳴聲,蓋過了激光鋸的嘯叫。
最后,其中一個關節迸開,彈了出來,延伸成一條長長的、帶刺的肢體。隨后,更多的肢體伸出來,直到總共六條——然后,它們把那團軟乎乎的東西從它們中間的地板上撐起來。這團東西的末端鉆出一顆腦袋,上面布滿了亮晶晶的黑色眼睛。
然后,兩個鋸齒狀的下顎從那顆頭顱中刺出,隨著新生格洛克發出的兇猛咆哮而咔咔作響。
面對駭人的格洛克,杰瑞德不得不強迫自己壓下恐懼,采取下一步行動。在轉變過程中,他混合好了另一種化合物并儲存在注射器中。等到變形完成,在格洛克適應其新形態之前,他沖過去,舉起注射器,插進怪物的胸腔。
他捏住激活劑的按鈕,將化合物注射進怪物體內。藥物打完的瞬間,他拔掉注射器,身子一蹦,竄向地堡另一端。
格洛克抬起頭,再次咆哮出聲,沖著杰瑞德的方向揮舞它帶刺的黑腿。然后,格洛克往后退了退,又快速地掠過地板,直奔杰瑞德,似乎完全沒受到化合物影響。
杰瑞德飛快跑向出口的梯子,爬了上去。那個巨大的蜘蛛一樣的玩意兒跳過來,一把抓向他腳下的金屬梯子,差一點點夠到他。
杰瑞德又往上爬了幾級,盡可能地遠離它。格洛克的下一次跳躍不如第一跳那么高,第三回就更低了。它的第四次跳躍更是有心無力,幾乎沒蹦起來。
之后,那玩意兒尖叫著,從梯子旁搖搖晃晃地去了地堡深處。
杰瑞德保持警惕,提防著任何一點敵對行為。他順著梯子往下爬,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地堡另一邊,格洛克躺在地板上顫抖,腿瘋狂地抽搐著。
杰瑞德懷著希望,下到地板上。其他的格洛克幾乎快穿過艙門——他賭了一把,認為在下面待一會兒更安全些。
他向它走近幾步,地上的格洛克尖叫起來,瘋狂地痙攣。它的黑肉起了水泡,皺巴巴的;又不停爆裂,隨后變得干癟。它的腿從身上掉落,碎成了灰。
這樣就結束了嗎?難道杰瑞德計算錯了?他的化合物雖然加速了格洛克的變異,他推測可能發生的額外突變卻沒能觸發?
他瞥了眼倒計時,發現化學武器發射倒計時只剩3分鐘。隨后,他又把目光轉向格洛克,看到它的身體正在發生一些新的變化。
那塊皺巴巴的灰色菱形身體由內而外發出柔和的光。在杰瑞德的注視下,它慢慢向上漂浮,開始膨脹旋轉。隨著旋轉加速,中間的部分打開了,脹大的菱形變成了一個厚厚的圈,像航海的救生圈。
這個圈從灰色變成蛋黃色,飄動的觸須從周圍露出來。然后它滑到杰瑞德身邊,停在他視線水平處,旋轉、飄動,散發出淡淡的花香和輕柔的嗡嗡聲。
“你能幫幫我嗎?”杰瑞德指了指控制裝置,“你能阻止化學武器的發射,救救那些人類嗎?”
圈在那里盤旋了一會兒,越來越亮。接著,它用一種輕快的女聲開始對他說話。
“我是埃德芬,”她告訴他,“如果你為傷害我而道歉,那我就幫你。”
“對不起,我弄痛你了。”杰瑞德說,“傷害你并不令我開心。”
埃德芬默默的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可以接受。”她最后說,接著便飛向控制臺,開始工作。
她在各控制板間來回穿梭,觸須在上方晃動著進行調整。顏色變化著,顯示器也在變換,操縱音響起。閃爍的紅燈照亮了整座地堡,震耳欲聾的警報聲響了三次……然后,一切都停下了??刂婆_上的每盞燈和每臺顯示器都同時關閉——包括倒計時,只剩下不到一分鐘。
最后,地堡的紅光也熄滅了,整片地方陷入黑暗。埃德芬散發的光芒是整個地下空間唯一的照明。
她飄到淚如泉涌的杰瑞德身邊。激光鋸仍在切割艙門,格洛克很快就會發動進攻,但他知道,至少自己做對了。
給卡提拉吉卡威諾斯注射高劑量的疼痛誘導劑而不是止痛藥,加劇了他的身體創傷,導致他變成格洛克。再給格洛克注射一次疼痛誘導劑是同樣的效果。據杰瑞德所知,格洛克可能是納迪森人的最終形態。但他敢打賭,在適當的條件下,通過醫學手段或許能誘導出另一種變形的可能。
他賭對了。
“謝謝你,”他告訴她,“謝謝你阻止了發射,拯救了我們人類?!?/p>
“這是我能為好朋友做的最起碼的事?!彼嬖V他。
“我真希望我幾年前就能想到這點,”杰瑞德說,“或許我就能加速其他人的變異,也許我還能救他們一命?!?/p>
“或者說,正因為失去了他們,你才能想到拯救我的方法,”埃德芬說,“還有格斯塔塔的人民?;蛟S這些犧牲是必要的?!?/p>
就在此時,激光鋸的聲音停止,艙門四分五裂,門戶大開。艙門掉落在梯子底部發出金屬的碰撞聲。
“我想,這就是永別了,”杰瑞德笑著說,“格洛克來了?!?/p>
“冷靜點,醫生?!卑5路艺f,“相信我,我太清楚這些玩意兒的行為了。再說了,我可是榮譽醫療兵,不是嗎?”
“榮耀個屁,”杰瑞德說,“在我看來,你是一名完全成熟的海軍陸戰隊軍醫,醫生?!?/p>
責任編輯:龍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