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璽 崔雪
摘 要:檢察機關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監察權及行政公益訴訟具有一定的關聯。相較于監察機關對“人”的監督模式,行政違法行為監督是對行政行為的直接監督;相較于行政公益訴訟,行政違法行為監督不受“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受損”限制。推進行政機關違法行為監督需要明晰該項監督職權特點,走出一條差異化發展路徑,最終與其他兩項職權共同形成完善的行政監督體系。
關鍵詞:行政違法行為監督 監察權 行政公益訴訟 差異化監督
一、問題的提出
檢察機關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早在2014年就已經被提出。《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中指出“檢察機關在履行職責中發現行政機關違法行使職權或者不行使職權的行為,應該督促其糾正”。最高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最高檢”)也隨之制定了《行政違法行為檢察監督試點方案》。2021年6月,《中共中央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同樣明確了檢察機關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
然而自2014年至今,雖然全國多地對行政違法行為監督開展了積極探索,但這一職能未得到全面發展,行政訴訟監督一直以來都是行政檢察部門的工作重點。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自提出之時便與監察權和行政公益訴訟存在關聯性,這種關聯并不是由于權力的制約和對抗形成的,而是三者之間存在過多的相似特征所導致的。由于三項職權均是針對行政權的監督,容易使人形成多重監督的冗余之感,特別是近年來監察權和行政公益訴訟的蓬勃發展似乎也在擠壓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的發展空間,檢察機關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也因此受到質疑。2018年修訂《人民檢察院組織法》時,草案審議稿曾對檢察機關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做出了明確規定,旨在進一步明確其法律依據。但在審議過程中,由于認為該條與監察體制改革的精神相沖突,最終該條被刪去。這是行政違法行為監督面臨的外部矛盾。
在檢察機關內部,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行政公益訴訟具有一定相似性。行政公益訴訟本就是對行政權的監督,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是不是意味著檢察機關擁有兩項完全相同的職權?這也是長期以來需要解決的問題。如果這一問題解決不好,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就難以充分發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行政公益訴訟本就是一樹兩枝,兩者同屬于行政檢察職能。直到2018年,“四大檢察”格局的形成,形成行政檢察與公益訴訟檢察分立。但受限于辦案力量等因素,在眾多基層檢察院,行政檢察部門與公益訴訟檢察部門并未完全分立,甚至一些檢察官承擔行政檢察和公益訴訟檢察雙重辦案業務。在辦案主體高度同一情況下,找不準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的差異化發展空間必然會導致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工作難以發展。與之相對的是,行政公益訴訟呈現出迅猛發展之勢,根據最高檢發布的2021年1月至9月全國檢察機關主要辦案數據,前三季度,全國檢察機關共立案辦理行政公益訴訟案件110143件,從案件數量來看已經在“四大檢察”業務中穩居第二位。
因此,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如果想要全面發展,就需要找到自身差異化發展路徑,在監察制度和行政公益訴訟之間找準發力點。
二、三項監督職權的規范分析
要厘清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其他兩項監督職權的差異,首先需要從規范分析的角度確定三者的監督重心,并依此確定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的履職方向。
(一)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監察制度的差異分析
根據《監察法》第11條,監察機關主要行使三項職權:一是對公職人員的日常監督及教育;二是對涉嫌職務違法和職務犯罪公職人員進行調查;三是對違法的公職人員及領導干部依法進行處分或問責,同時監察委有權提出監察建議。可以看出,監察機關工作開展重心是行使公權力的人,通過對“人”的監督可以規范公權力的行使,對于行政權而言亦是如此。因而監察權對行政權監督的落腳點并不是行政權運行本身,而是通過對公職人員的監督滲透到對行政權的監督。雖然監察權在查處違法失職人員方面具有主動性,但在監督行政權運行方面卻是一種被動監督,也即監察權不會主動關注行政權的運行是否符合行政法程序及實體要求,而是通過查處公職人員倒查行政權行使是否規范。需要注意的是,公職人員遵紀守法并不能與行政權規范行使劃上等號,監察權能夠實現對于公職人員的監督全覆蓋,但不能實現對行政權的監督全覆蓋。例如,當公職人員行使權力所依據的規范性文件本身存在瑕疵時,對于行政權的監督就不能實現閉環。從這個角度看,檢察機關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是必要的,不能因為公職人員個人行為與行政行為之間存在重合就說這兩項監督權是沖突的。[1]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監督相較于監察權的最大差異就是前者直接監督行政行為,由于跨過了公職人員監督這一中間環節,其針對性也更強。
(二)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行政公益訴訟的差異分析
明確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行政公益訴訟之間的關系更為重要,長期以來,學界對于行政檢察的概念及范圍存在爭議。狹義行政檢察監督的法律術語最早出現在1989年行政訴訟法,指對行政訴訟、已生效的裁決的法律監督。廣義的行政檢察監督除行政訴訟檢察監督外,還包括檢察機關對行政機關具體行政行為的監督活動。[2]在廣義的行政檢察概念下,有不少學者將行政公益訴訟納入其中,甚至作為行政違法行為監督項下的一部分。事實上,在公益訴訟檢察這一概念提出以后,雖然行政公益訴訟訴前程序在與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具有很高的相似性,但行政公益訴訟并不能被行政違法行為監督所涵蓋。《決定》也將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行政公益訴訟放在了一起表述,兩者應當是并列關系。
當然,《決定》并沒有詳細規定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的前提條件,凡是檢察機關發現行政機關違法行使職權或者不行使職權的行為,都可以進行監督。2021年出臺的《意見》表述稍有變化,一是在線索來源方面由“檢察機關在履行職責中發現”改為“在履行法律監督職責中發現”,二是明確列舉可以通過制發檢察建議等方式履職。《決定》及《意見》對公益訴訟沒有詳細說明,但是結合行政訴訟法第25條可以發現,檢察機關開展行政公益訴訟不僅僅需要行政機關違法行使職權或者不作為這一前提存在,同時還要有國家利益或者社會公共利益受到侵害的后果,即使侵害后果并未發生,也應有侵害可能性,只有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方能啟動行政公益訴訟程序。可以看出行政公益訴訟是結果導向型的監督,將監督重點放在了防止損害結果發生,保障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上。行政行為多種多樣,并非所有違法行政行為都會造成國家利益或社會公共利益受到侵害的后果,此時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的重要性便得到了充分顯現,這也是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相較于行政公益訴訟的最大差異。
因此,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相較于監察權及行政公益訴訟均存在明顯差異。監察權和行政公益訴訟并不能實現對行政權外部監督的全覆蓋,通過兩項職權的邊界擴張也不能完全彌補,需要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的共同參與。
三、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差異化發展路徑
事實上,已經有學者開始系統的看待行政檢察在行政監督體系中的地位,提出要發揮行政檢察的補強作用,實現行政監督的精準與高效,提高行政檢察的成效與影響力。[3]需要正視的是,在行政監督體系中出現的薄弱點,往往不是監督人員履職不到位造成的,而是制度體系的瑕疵,行政違法行為監督通過“找準差異-補強監督”的方式,可以極大地鞏固監督體系。
在這一過程中,或許行為違法行為監督仍然會面臨“職權相似”的質疑。盡管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監察權及行政公益訴訟存在著眾多相似之處,這并不代表行政違法行為監督應當回避這些重合。若具體情境中,某些重合由其他權力監督更為適宜,也更為高效,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則可以“后退一步”。還有些重合本應成為不同權力之間的銜接點。行政權過于龐大,其對公眾的影響也甚是深刻,對于行政權的監督本就應當是全面監督。現有監督理論強調行政違法行為監督應當找準自身的定位,發揮補充作用,意味著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僅針對其他權力的監督盲區開展監督,實際上監督體系的設計不像是數學理論一般精確,不可能存在絕對互不重合的監督權分配。在這種前提下,即使不同權力之間存在部分重合也是正常的,問題在于如何充分發揮好重合部分的銜接作用,使得監督形成一個閉環。
(一)有別于監察權的監督路徑
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相較于監察監督的最大差異在于監督對象的不同,監察權側重于對公職人員的監督,而行政違法行為監督更側重于行政行為。不容忽視的是檢察機關全面推開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具有很大難度,一是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目前并無明確法律規定,具體履職范圍和標準不明;二是檢察機關對于違法行政行為沒有終局處分權,只能通過檢察建議等方式督促履職。當下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仍然需要采取“由點及面”的方式,將履職重點聚焦于行政行為監督,具體而言有兩種履職路徑。
1.以單一行政行為為基點的監督路徑,通過對某種行政行為的監督擴展到對多數行政行為的監督。《決定》已經明確檢察機關可以對涉及公民人身、財產權益的行政強制措施進行監督,可以先著眼于行政強制措施這一類行政行為,梳理對群眾切身利益影響較大幾類行政強制措施,有所側重地開展監督。實踐中宿遷市宿城區將案件受案范圍確定為限制人身自由、處置財物、進入住宅等三類違法行政強制措施,取得了比較好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4]這一經驗可以被其他檢察機關所借鑒。
2.以行政機關為基點的監督路徑,通過對某一重點行政機關的多數行政行為開展監督,擴展到對其他行政機關的監督。比如《治安管理處罰法》等法律己經規定檢察機關有權對公安機關行政執法實施監督,而公安機關承擔了相當一部分行政治理職能,治安類行政處罰與強制措施數量較多,對公民權益影響較大,可以通過對公安機關行政行為開展監督,再逐步延伸到其他行政機關。[5]
當然,上述兩種監督路徑都與監察機關以公職人員為基點的路徑有所差異,且上述兩種監督路徑都只適用于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工作開展初期,隨著立法逐漸完善以及監督水平的提高,上述兩種路徑最終都會演變成以多數行政機關的多數行政行為為對象的監督,探索出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的獨特空間。可以看出,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發展整個周期均與監察權保持差異,這種差異譬如兩個不同圓心的圓,在監察權范圍既定的情況下行政違法行為監督可以靈活地調整自己的半徑,最終實現雙方既合理覆蓋又不會過多重合。
(二)有別于行政公益訴訟的監督路徑
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行政公益訴訟在監督方式、監督對象等方面并無太多不同,兩者之間的主要差異在于監督范圍,具體而言就是何種行政違法行為應當通過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而非行政公益訴訟予以解決。在法律已經明確授權的領域,應主要通過行政公益訴訟進行監督。有學者提出了一種二元化路徑:在法定領域由行政公益訴訟采用遞進法進行檢察監督,法定領域外的應以督促履職、糾正違法推進到跟進監督措施解決。[6] 這一觀點具有一定合理性,現階段行政公益訴訟呈現出一種擴張發展的趨勢,其發展路徑是一種“4+N”的模式,對于其中的“N”:一是通過不斷的修改立法,將涉及公共利益的領域納入到公益訴訟當中來;二是通過開展新領域探索的方式多方面保障公益。
行政違法行為監督與行政公益訴訟應為一種互補關系,在法律明確規定的范圍之內,首先考慮行政公益訴訟的方式;在法律沒有明確規定的情況的,則優先考慮行政違法行為監督。鑒于當前多數基層檢察機關公益訴訟與行政檢察合一的實際情況,這并不會對部門正常履職造成太大影響。應當注意的是,即使是公益訴訟法定領域范圍內的行政違法行為,也并非全部通過行政公益訴訟來監督,部分行政違法行為雖然屬于公益訴訟法定領域,但主要是程序違法,實體公益并未受損,此時也可以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
因此,行政違法行為監督相對于行政公益訴訟具有更多的主動性,可以不受“造成公益損害”這一前提的限制,能夠主動對行政行為進行監督,與行政公益訴訟相互補充并呈現出一種“你進我退,各司其職”的彌合特點。當然,司法機關仍需保持謙抑性,不能對行政機關開展行政執法活動造成妨礙。
可以看出,通過與監察監督、行政公益訴訟的對比,檢察機關開展行政違法行為監督仍然有比較大的空間,只有明確這一職權的監督特點,形成自身差異化發展路徑,方能與其他監督職權優勢互補,并最終形成高效完善的監督體系。
*天津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北京市大興區人民檢察院第六檢察部檢察官助理[102627]
**北京市大興區人民法院法官助理[102627]
[1] 參見王玄瑋:《行政強制措施檢察監督研究》,《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
[2] 參見趙卿:《雙重改革視域下行政檢察監督與監察委監督的關系辨析》,《江西社會科學》2020年第7期。
[3] 參見陳家勛:《行政檢察:國家行政監督體系中的補強力量》,《現代法學》2020年第6期。
[4] 同前注[1]。
[5] 參見梁春程:《行政違法行為法律監督的歷史、困境和出路》,《天津法學》2018年第3期。
[6] 參見山東省青州市人民檢察院課題組:《行政違法行為檢察監督的路徑選擇及程序設計》,《濰坊工程職業學院學報》201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