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海緣鄉邑的景觀演進與風景營建
——以中山南朗為例

王 勁

陳 健

謝 超*

風景營建指對自然環境的管理與改造，如對農田水利的營造與管理、對城鄉的規劃布局等，涉及自然、人工、時間與空間4個方面[1]。營建實踐在改造自然的過程中，把人的目的性因素及自身尺度需求作用于物質對象，使之逐漸轉化為屬人的自然，即馬克思提出的人化自然[2]。既往研究常將人地關系中的自然格局視為演化頻率最慢的要素[3]；多數鄉村景觀的研究也認為人類干擾相對較弱[4]。但對于“三江匯合，八口分流”的珠三角區域卻并非如此，它從先秦時“五嶺以南皆大海”到唐宋以后“漸為洲島，漸成鄉井，民亦藩焉”，長年的泥沙堆積和沙田開發讓其海緣地帶經歷了獨特的以宗族社會為實踐主體，以沙田開發和風景營建為活動媒介，社會歷史過程與三角洲自然發育相互作用、同步演變的人化自然過程。

位于珠江口西海岸的廣東省中山市南朗鎮就是珠三角海緣區域人化自然過程的一個典型案例：兩宋時其地原是香山孤島上的一道淺灣，經千百年移民建村、圍田筑堤，將海灣圍合成潟湖；再利用海潮與上游溪澗沉積的泥沙長期圍墾，最終將潟湖改造成為濕地基塘(圖1)。

圖1 南朗滄桑變遷(王勁繪)

這一區域正是中國民主革命先行者孫中山的故里，在20世紀初涌現了大批愛國志士投身革命事業。此外還有影星阮玲玉、建筑師楊錫宗、漫畫家方成等各界精英，可謂群星薈萃。南朗人將該地人杰地靈的原因歸結為鎮區(舊南蓢墟)至橫門水道一帶擁有的獨特“二龍戲珠”山水格局(圖2)。這一格局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演化自一個移民主導之下，風景營建、沙田開發和山水改造同步進行的歷史過程。復原南朗聚落景觀格局演化過程、揭示其風景營建的機制與特點，可填補人居環境學、歷史地理學等相關研究的空白；并以風景園林視角闡釋中國海緣地區的人地關系，理解人化自然的豐富內涵，對當前生態文明背景下粵港澳大灣區的發展建設具有借鑒意義。

圖2 南朗空間格局及區位(區位圖引自http://nr.gd.gov.cn/map/bzdt/Index.aspx)

1 研究數據和方法

因南朗鎮歷史上行政邊界分合頻繁①，故未選用今南朗鎮行政區作為研究范圍，而是以核心鎮區——豐阜湖匯水區為研究對象，以分水線為邊界，北至白米山、南到箭竹山、西至八稔障、東至涌口門，內含54個自然村。

通過考證方志、族譜和歷史地圖等文獻獲取基礎數據，以ASTER GDEM V3 30m分辨率高程模型為空間參照，在GIS系統中進行空間復原。對于歷史地理環境的復原，先在高程模型中從低到高查詢等高線，獲得一個面積最大且邊界最趨近村落分布的面，假定它為宋代豐阜湖的參考范圍(圖3-1)。再判讀歷史地圖(圖3-2)，進一步修正邊界。通過逆推的方式，復原出聚落演變過程(圖3-3)。最后，使用核密度估計法(公式1)，揭示風景演變的空間特征及風景營建手法，探討其背后的多重動因。

圖3-1 宋代豐阜湖淺海灣的估計界面圖3-2 19世紀30年代南朗測繪地圖圖3-3 豐阜湖歷史復原圖

式中，f(x，y)為位于研究區(x，y)處的核密度計算值；n為所觀測到的聚落點數量；r為搜索網格半徑；ds-di為兩聚落之間的估計距離；k為空間權重函數。

2 區域風景格局演化

南朗最早的人類活動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有多處古越族人漁獵的遺跡。但從唐至德二年(757年)在香山島設置文順鄉和香山鎮[5]，到北宋元豐五年(1082年)改設香山寨這一期間，卻鮮有營建活動的記載。整個香山島是零丁洋中的孤嶼[6]，位于島嶼東部的南朗西北靠山，東南面海，前端一片狹長破碎的沙嘴突入海洋。

2.1 元豐至宋末(1084—1279年)——開島拓灣，南北分異

元豐七年(1084年)，即香山寨成立翌年，南朗迎來首支開拓者。福建嚴姓人輾轉南雄珠璣巷，南遷香山，定居于南朗古海灣北岸河口處，以取蠔為業，稱為蠔涌(今濠涌)，屬福佬民系②[7]。1127年建炎南渡，漢人大規模遷入嶺南，南朗陸續有村莊新建，其中就包括了對本地影響較大的程族③[8]。外部政局變動及香山建寨立縣的行政級別提升[9]是人口徙入南朗的初始動因。

因靖康之役和蒙古南下先后遷徙至南朗的村莊共計12座，沿灣分散分布(圖4)。它們多憑借島嶼棋布的地理格局[10]從事漁、鹽產業。自然環境的作用強于人類活動，并首先影響了社會空間結構。海灣被天然地分割為南北兩岸：北灣主要分布5座福佬聚落，絕大多數源自福建莆田，經由珠璣巷而來[11]；南灣則以程氏為中心，屬稍晚遷入的廣府移民。廣府與福佬兩大民系的各自集群奠定了南朗小流域最初的空間分異。

圖4 宋代豐阜湖聚落分布

2.2 元至明末(1280—1664年)——圍海成湖，格局初成

元初到明末的400年間，香山縣北部不斷淤積成陸，產業重心由漁鹽轉向種植業。南朗原始的淺灣環境，也在河流沖積、海洋堆積與農業開發中被塑造為一個近于封閉的潟湖。潟湖周邊住民繁衍，自然村增至23個；廣府和福佬兩大民系聚落由南北分異走向融合，共同營造獨特的“二龍戲珠”風景格局。

2.2.1 兩系“分立”期(1280—1403年)

南朗廣府系和福佬系的空間“分立”，在元初到明永樂初年(1230—1403年)的200多年間尤為明顯。根據元大德八年(1304年)《南海志》記載，當時南朗地域分屬文順鄉延福里下的“四字圍”(以福佬聚落為主)和“大字圍”(以廣府聚落為主)④[12]，說明海灣兩岸的村落集群為相互獨立的兩大基圍。明初大力推行屯墾，香山農業進一步發展⑤[13]，洪武十四年(1381年)，“四字圍”和“大字圍”升格為“四字都”和“大字都”[14]，為兩大獨立編戶的鄉里建制。

民系分立因地緣和親緣關系不斷強化。元順帝時期(1333—1368年)，廣東各地爆發農民起義，戰亂迫使一批移民遷入。如祖籍莆田的陳姓人，從石岐外遷南朗，建茶東、茶西和莆山村。他們和周邊的赤坎、大車村共同組成了福佬村落組團；南岸亨美村一帶的廣府程氏擴散分支，建南蓢和西村，通過內源生聚組成一個單姓的廣府村落組團。廣府和福佬村落各自集聚隔水相峙，地緣和親緣關系的雙重固化，使空間格局一度穩定下來(圖5)。此間(1368—1402年)雖有廣東紫金的客家移民遷入，但面對牢牢占據平原地區的兩系聚落，只能遷入西部五桂山區。

圖5 兩系分立期豐阜湖聚落分布

2.2.2 兩系“融合”期(1404—1664年)

隨著南朗兩系聚落格局逐步穩定，農業開發、風景營建等活動相繼開展。兩系互動開始由“競”轉“合”，這一“融合”階段從永樂二年持續至明清之交(1404—1664年)。“二龍戲珠”風景格局的形成可以作為兩系融合的一個標志。

明代風水學說被廣泛運用于民間營造實踐[15]。永樂二年(1404年)，南朗人在涌口門建造一座7層磚塔，既是堪輿論中的鎮水之塔，也是伶仃洋上的引航“燈塔”。后人言涌口門“東盡滄溟，煙云杳靄，天晴則東莞新安諸山遙在。依微隱見，間山形如珠，上建塔高七級”[16]，“山形如珠”便是指這座塔山。加上豐阜湖兩岸延綿的低山丘陵，如同2條蜿蜒入海的巨龍，因此，這一風水格局被當地人稱為“二龍戲珠”(圖6)。

圖6 “二龍戲珠”格局示意

“二龍戲珠”的2條“龍脈”，在兩系分立時期就是聚落所倚賴的靠山。每一個村落均在山麓與村居間布置“龍座林”(風水林的一種，圖7)，并設立村規族約嚴格保護風水林，以此維系聚落風水，保障宗族運勢。而當兩系聚落格局穩定后，尤其水南岸廣府村落所倚靠的島鏈逐步連成山脈，雙方開始基于更廣闊的視野，將對方的龍脈也視為自己的風水格局要素。“二龍戲珠”的“珠”便應運而生。夾在兩系聚落群間的涌口門小島，是水系匯聚入海的水口高地；在其上建塔以“相聚龍氣”，意味著將兩系龍脈在空間上融為一體，體現了雙方融合共建風水格局的共識。

圖7 南朗村落與風水林的關系(王勁繪)

兩系由“競”到“合”的轉變，背后有多重因素。主要內因是香山縣產業結構轉變帶動聚落間經濟交流。宣德二年(1427年)，浙商來往經營[17]，南蓢形成墟市(圖8)。根據今南朗林溪村收錄的《南蓢墟初開序文》，彼時南朗陸路便捷，水路通暢，南蓢墟被視為如“虹霓”⑥連接四大兩都的樞紐，提供的商品和勞務十分豐富，不僅滿足豐阜湖內部產品交換需求，還是外地特產的發銷中心，發揮區域輻射作用。此后聚落風景演進便圍繞這個中心墟展開，兩系村落自下而上地結成一個空間命運共同體。

圖8 兩系融合期豐阜湖聚落分布

海緣社會動蕩也是促使跨民系雜居，實現融“合”的重要外因。明中葉以后，香山大量瀕海之民逃脫里甲戶籍約束，藏匿于海嶼之中，導致“盜賊日熾”[18]。天順二年(1458年)，有倭寇與本地海盜勾結，攻破香山千戶所。南朗涌口門是香山東部出海門戶，受海患影響較大。自天順初到明末，豐阜湖流域新建10個自然村(孫中山的遠祖在此期間遷入南朗⑦)，面對不安的海緣環境，這些新遷入的氏族依天險地利、踞深山以避災禍，或以多姓氏、多民系雜居以求自保。

明后期澳門開埠，香山漁民紛紛參與走私貿易，加劇海患，民系間雜居現象也更為突出。如孫氏祖居的左步村又迎來了自香山縣城的阮姓、自香山海洲的歐姓遷入。此時左步村同時容納了廣府、福佬兩大民系，包含孫、阮、歐三大宗族，是南朗聚落演化歷程中從單姓單系轉向多民系融合、多姓雜居的村落首例。南朗聚落空間在末端也實現了全新融“合”。

2.3 清代(1655—1912年)——填湖造田，破而后立

清初以來，外部壓力不斷加大，持續敲打、重塑著南朗。先是康熙年禁海遷界對南朗原聚落群造成嚴重摧毀，之后展界復墾帶來生產復蘇。隨后比鄰澳門的豐阜湖地區在軍事、文化和經濟等方面的作用愈發突出，最終完成行政意義上的統一。南朗開創城鄉建設新風氣，發展為近代化的海緣鄉鎮，景觀格局也由最初的“滄海”變成“桑田”。

2.3.1 開海復墾期(1683—1826年)

清初的海禁雖短暫但極具毀滅性。順治十二年(1655年)頒布《禁海令》，命沿海省份“無許片帆入海”。康熙元年(1662年)，廣東實行第一次遷界，“令濱海民悉徙內地五十里”“盡夷其地，空其人民”[19]。四字都和大字都均在界外，南朗住民被迫內遷，耕地荒廢。直到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重新復界，才得以恢復。

復界后，回遷者急于圈占無主荒地，促進區域人口增長及聚落群外向擴張。從康熙到嘉慶年間(1717—1820年)，豐阜湖流域新增村莊19座，其中17座是客家村莊。新建村落主要向西南部的五桂山區拓展，沿著百戀障到云梯山間的溝谷呈3條帶狀分布。南朗三大民系的格局基本定型。

聚落擴張也帶來市場等公共設施需求。乾隆年間(1735—1795年)，茶東村建成東來墟，后墟址西移，改稱龍頭墟。嘉慶十三年(1808年)，四大兩都人士籌資興建云衢書院，選址在南朗小流域幾何中心的大嶺頭村一側。相傳旭日初升時，云衢書院院門正好遙望涌口門塔剪影，稱為“云衢塔影”。嘉慶十五年(1810年)，赤坎村建成欖邊墟。自此，南蓢、欖邊、龍頭3座墟市鼎立，地方經濟蓬勃發展。道光《香山縣志》稱“南蓢”棉布聞名香山，“南蓢”一詞成為四大兩都鄉域的統一指代。3座墟市東側的豐阜湖則已全面基塘化，成為區域的農業基底。

2.3.2 崛起重塑期(1827—1912年)

四大兩都文化、經濟、自然環境的一體化最終促成了行政一體化。道光七年(1827年)，四字都和大字都正式合并為四大都，意味著豐阜湖南北兩岸正式整合為同一政治單元。這也可能與外部壓力加劇有關。咸豐四年(1854年)涌口門發生炮戰。嚴峻的海患使涌口門軍事區位凸顯。根據清代的廣東海防地圖長卷[20]，涌口門附近建有煙墩(圖9)，是集水利、交通和軍事功能于一體的門戶要渠。

圖9 清代廣東海防地圖長卷局部(底圖引自參考文獻[20])

鴉片戰爭后，外部環境變化進一步凸顯了南朗重要的交通區位。始建于咸豐十年(1860年)的岐澳古道，是香山民間運貨至澳門的必經之道；其東線稱為東干大道，串聯了欖邊墟和南朗墟2個最大的墟市(圖10)，便捷地連通了石岐和澳門。同治五年(1866年)出生于翠亨村的孫中山，幼年就常隨父母通過岐澳古道往來澳門，受到海外文化及革命思想的熏陶。中國大陸第二條標準的沙土公路——岐關公路，便是在東干大道的基礎上建成的。這條聯結南蓢墟和欖邊墟的南北向動脈，也是往后南朗城鎮景觀擴張的基礎。

圖10 清末民初豐阜湖聚落分布

隨著交通線的完善，南朗景觀空間結構的“點軸系統”正式成型。以《香山縣鄉土志》記載的宣統二年(1910年)戶數為權重，做核密度分析(圖11)可以發現：“點軸系統”的2個極點——欖邊墟和南朗墟，正是流域內人口最為集聚的區域，而南朗墟更是重中之重。1912年孫中山解職臨時大總統回鄉的第一站就是南蓢墟這一地域聚落核心，也是后來南朗行政駐地所在。

圖11 清末民初豐阜湖村落戶數核密度分析

伴隨著城鎮化，曾經的豐阜湖最終在持續的農業開發下，完全轉變為一片基塘，因此時人云：“豐阜湖故址，父老已無能指其處者，蓋筑堤既久，阡陌遞更，稱名亦異也。”宋代的邊緣隙地已演化為交通便利、文化包容、經貿暢旺的一個中心鄉鎮。景觀格局的滄桑變遷，意味著豐阜湖地區完成了從自在自然到人化自然的演進過程(表1)。

表1 南朗區域風景格局演化過程

3 景觀演進與風景營建機制

通過復原南朗的發展歷程，可以歸納出一個典型的海緣地區人化自然演進模式，并進一步揭示其風景營建手法，總結其演變背后的驅動機制。

3.1 聚落景觀演進模式

聚落景觀演進模式經歷3個階段(圖12)。

圖12 南朗聚落演進模式

1)極化：嶺南的海緣地區早期多是人跡罕至的僻地，漢唐以來的中原移民開啟了對海緣地區的開發。對南朗而言，宋末移民是第一次高潮，聚落從無到有。村落以漁業營生，人類活動依附于自然環境。村莊大多緊鄰同民系選址，遠離異民系，這使得早期村落的空間布局不斷極化，并形成最初的廣府系和福佬系聚居地。

2)競合：這是外部移民持續輸入，內部住民生聚繁衍，聚落從少到多的增長過程。元明時期，早先的聚集處已無法容納日益增長的人口，新建聚落點不斷外移，并充分與其他民系展開生存空間競奪。在這個過程中，住民不斷圍筑潮田、開拓新的土地，初步完成了區域土地原始分配，形成較穩固的三大民系聚居范圍。隨經濟社會環境改變，民系間由競爭轉為合作，使成熟的聚居區內產生早期的景觀中心——墟市。

3)輻射：聚落進一步發展，低洼地區的田墾及住民基本達到飽和后，開始向外輸出移民。由于海緣地與海外聯系廣泛而緊密，現代化工商業和交通技術發展較早。聚落通過公路系統不斷向外拓展，周邊的山林和荒地得到進一步開發，鄉邑由邊緣發展為中心地，向新的邊緣地乃至海外發揮輻射作用。而早期強勢民系集聚區之間的地帶，即墟市和公路組成的聚落景觀“點軸系統”，則成為鄉邑未來城鎮化的核心區域。

3.2 風景營建演繹手法

聚落在走向成熟的過程中，地域風景的營造活動也同步進行。南朗代表性的風景營建始于明代，其手法可以歸納為3步(圖13)。

圖13 南朗風景營建過程示意

1)聚焦：明代，沙田農業伴隨聚落擴張持續發展，海灣在圍田開發下向潟湖演變，海岸線向外推移。南朗先民以潟湖水口為切入點，在水口高地建塔以鎮風水。涌口門塔拔高了水口天際線，營造出環湖地區的視覺焦點，也是伶仃洋上漁船的導航坐標。此以傳統人居理念來勘察重要地點、營造視焦建筑，并使之服務于生產生活的風景營建手法，是為“聚焦”。

2)牽引：清中期，隨著聚落進一步開拓，村莊群發展為環列組團，在經濟往來和外部壓力下走向融合，住民活動往來最頻繁的腹地孕育為聚落中心地。這時期興建的云衢書院，無疑是中心地標。它將過去分散各方的塔山視景集中到一處，以“云衢塔影”的對景構建聚落景觀主軸線，順應并強化了歷史風景軸向；此外，景觀主軸兩側的風水林也在各村落嚴格的制度保護中延續下來，形成南北2條低山綠脈，如2條龍脊將村落環抱其中，直指水口珠山。通過構造核心公共建筑對景，加上對山林形勝的因勢利導，將聚落景致引至一方的風景營建手法，是為“牽引”。

3)默化：清末，南朗農業經濟發展到高峰，豐阜湖完全基塘化，岸線亦隨圍墾東移，使得聚落中心的建設和農用地不斷擴大，而以往的水口區域不斷縮小。滄桑演替使曾經的潟湖景觀幾無痕跡，水系被重新整理，連綿低山環繞基塘水系組成的“二龍戲珠”風水格局逐漸成為穩固的景觀格局。通過廣域的生產活動無意識改造舊格局、沉淀新格局的風景營建方式，是為“默化”。

3.3 經濟政治驅動機制

歷史政治環境和經濟產業基礎是景觀演進與風景營建的內外驅動因素，同樣經歷3個階段。

1)行政區劃上，經歷“無建制—行政邊緣—行政中心”3個階段演變。移民初入時無鄉里建制，聚落規模小，尚無大范圍風景營建活動；隨人口增長、區域開發水平提升，鄉里建制逐步建立，但小流域處于2個行政區劃夾縫之間，屬邊緣地帶。跨區劃的風景營建先于行政整合出現；直到聚落融合、中心區域發展成熟，才推動行政區劃調整，升級成為行政中心，聚落的風景營建活動就此圍繞展開。

2)經濟產業上，經歷“漁鹽—農業—農貿綜合”3個階段。移民初入時依賴崎嶇的海岸線，形成出海捕撈和圍海煮鹽結合的漁鹽經濟；隨聚落擴張，人口增多，普遍轉向產出更為穩定的沙田農業，聚落演進步入爭奪土地的競合階段；當農業達到一定積累，聚落融合出現中心墟市后，固定的農產品交易場所不僅滿足聚落內市場需求，還廣泛向外輸出，即進入了經濟產業的農貿綜合階段。將南朗村落數量與香山縣農田面積做橫向對比(圖14)，可知南朗的聚落發展、農業開拓始終與香山縣保持同步。因此，可以將南朗看作珠三角海緣城鄉開拓的一個縮影，它所揭示的演進模型及開拓機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圖14 香山縣農田面積與南朗村落數量對比

4 結語

從滄海到桑田，典型海緣地南朗的景觀演進，是由區域各歷史時段的自然客觀運動與人類主觀活動(特別是營建實踐)互動疊加形成的復合結果。在這個人化自然的過程中，聚落景觀格局由村落“極化”、民系“競合”演化到中心“輻射”，風景營建經歷了水天“聚焦”、景致“牽引”、滄桑“默化”的演繹。自然與人居空間演變的背后，是南朗人兩百年開拓、兩百年分立、兩百年融合、兩百年重塑的漫長奮斗史。人對自然的持續改造，令南朗從一個偏僻的海緣地區逐步發展為一個內向的流域經濟完全體；又因時代風云變幻，在外部壓力驅動下，再次步入外向型發展的路徑。在開拓的過程中，也形成了海緣地區住民銳意進取、兼容并蓄的文化精神，最終在近代人才輩出，大放異彩。

注：文中圖片除注明外，均由陳健繪制。

注釋：

① 今南朗古代屬香山縣地域。明至清道光，南朗以豐阜湖為界，北屬四字都，南屬大字都；清道光七年(1827年)，四大兩都合并，南朗屬四大都；清光緒初年(約1880年)，四大都與得能都并為東鎮，南朗屬東鎮。

② 關于珠三角地區漢民系構成，司徒尚紀、曾昭璇、劉志偉、蕭鳳霞等均有論述。本文選取已達成較多共識的司徒尚紀提出的廣東三大民系(廣府、福佬和客家)。詳見參考文獻[7]。

③ 南朗程氏始遷祖為江蘇吳縣人程師孟，北宋熙寧年間(1068—1077年)曾任廣州經略使，其子程柏峰隨侍。程柏峰長子程許通建亨美村，次子許連建安定村，三子許道建田邊村。詳見參考文獻[8]。

④ 香山縣坊里：文順鄉，(下轄)延福里、皇字圍、四字圍、大字圍、五常字圍、恭字圍、良字圍、得能字圍等。詳見參考文獻[12]。

⑤ 元大德八年香山縣的農業用地面積為311 018畝(約207.34km2)，到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增長為390 240畝(約260.16km2)。詳見參考文獻[13]。

⑥ 根據參考文獻[11]所輯《南蓢墟初開序文》：“(南蓢墟)共接往來之貴客，路途易以進步，海島便于行船，茶橋一水，小舡橫架，虹霓四大兩都，綠竹遙連翡翠。”

⑦ 成化年間(1465—1487年)，東莞上沙的孫禮贊，即孫中山的遠祖，遷入梁姓人建的沖口村定居，后其長子又分居由南朗村袁姓所建的左步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