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卓武,林逢春,梁靜鑫,許金鎮
(1.廣東工業大學校長辦公室,廣東廣州 510006;2.廣東工業大學數學與統計學院,廣東廣州 510520;3.廣東工業大學管理學院,廣東廣州 510520;4.廣東工業大學創新創業學院,廣東廣州 510006)
作為一個集政治、經濟、智力、信息與網絡資源于一體的資源系統,海外華僑華人高層次人才1)[1-2](以下簡稱“海外高層次人才”)在華的創業活動已成為推動我國科技國際化發展與人才配置的重要資源[3]??紤]到海外高層次人才等僑務資源所擁有的豐富的創業項目和雄厚的科研實力,現階段我國高校如何在加大人才引進的力度以充實自身學科建設和科研發展的同時,發揮該群體在大學生創新創業能力方面的獨特功能,這無疑關乎我國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的質量及創新人才培養的發展全局。在創新驅動戰略和“雙一流”建設背景下,我國各高校加大了對海外高層次人才的引進力度,力圖借助該群體來支持學生的創新創業活動,從而助力本校創新人才的培養[4]。一些學者立足華僑華人的創業經歷、精神與資源及其歷史意義[5],論述海外高層次人才在高校創新創業教育中的獨特功能及因應策略[6-9],這推動了海外僑務資源與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的初步結合,但現有研究主要從宏觀視角,論述華僑華人在大學生創新創業教育中的作用,較少結合不同類型高校引進的海外高層次人才及其創新創業項目發展的案例并予以微觀詮釋的理論視角,來實證分析該群體在參與高校創新創業教育中的現狀與對策。對此,本文擬采用文化資本理論及一所創新創業教育典型經驗高校的個案來闡釋海外高層次人才支持學生創新創業的狀況。
布迪厄所提出“文化資本”(cultural capital)泛指一切與文化及文化活動有關的有形或無形的資產[10],它具有性情、文化產品和教育資質等3 種形式[11]。布迪厄關注文化資本的分配、占有、繼承和流轉中所造成的社會不平等的再生產功能[12]。為此,他借助場域等概念來關注文化資本與物化資本間的轉化條件與規則邏輯。他認為,文化資本根植于特定的制度環境,即在特定場域下構成社會行動者的一種投資而造就(非)物質利潤,并創造出本身就具備的經濟價值、文化價值的商品與服務[13]。在特定條件下,文化資本、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之間是可以相互轉換的。經濟資本是其他類型資本的根源,經由經濟資本轉化與定價后的文化資本,就確立了資格擁有者的價值與地位,形成社會資本;文化資本決定經濟資本與社會資本[14],而文化資本與經濟資本共同決定著不同階層的分布及同一階層內部的差異[13]。
此外,文化資本是能夠通過時間或代際傳遞而在場域中積累、轉化和傳承的資本形式,并最終以教育資質的形式制度化[15]。文化資本積累的結果是形成某種與社會地位結構性同源的生活形式,并因為不同的文化品位而導致階層的分化。同時,教育場域的等級同型性使得知識精英利用文化資源,通過學科分類、資格差異及其評估規則來維護其權力地位,在受教育者的主動參與中完成了文化再生產[16]??梢姡幕Y本需要依附于其所在的制度環境才能發揮再生產的功能。只有當文化資本被教育制度認可(即被轉換成一種資格)時,文化資本才能不斷增長[17],并借由教育場域中的創新人才培養、科研項目及發明創造等機制而轉化為社會資本、經濟資本[14]。
文化資本理論重在探討文化資本擁有者個體過往的經驗、生存與發展策略及其對教育情境所帶來的變化[18],且在科技人才流動、價值創造及產學研協同機制及相關個案分析方面頗有建樹[13]。當前,我國高校所引進的海外高層次人才正是穿行于中西兩種文化教育環境,在不斷適應國內高等組織文化的同時,將自身在國外習得的豐富的文化資本投放到學生的創新創業教育,進而促使文化資本發生形式上的轉化,也為高校創新創業教育資源、成果帶來新的分配模式。與此同時,各高校普遍運用制度的力量,來激發所引進海外高層次人才善用其所占有的文化資本,一方面通過課程教學、競賽指導及創新創業項目孵化來提高學生創新創業能力;一方面則力求被教育、科技等政府部門認可,受(科技型)企業追捧而形成社會資本,并在產學研聯動中助推學生創新創業成果的落地,即形成經濟資本。據此,本文提出3 個假設:
H1:高校的人才管理制度取向與海外高層次人才的發展意向相耦合,促使后者將文化資本投入高校的創新創業教育當中去。
H2:海外高層次人才的文化資本可轉化成為凝聚政界、商界的社會資本,從而助推提升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的績效。
H3:高校所實施的有關競賽級別分類及獎勵等制度,有助于激發海外高層次人才運用文化資本,促成創新創業成果并轉化為可觀的經濟資本。
針對研究假設,本文選取G 大學作為典型個案,針對該校所引進的并且分布在多學科的16 名海外高層次人才、從事人才引進及創新創業教育相關的行政管理人員進行訪談,借以分析海外高層次人才參與高校創新創業的現狀、問題及對策。
作為國內第一僑務大省,廣東省政府重視響應國家創新驅動戰略并率先開啟了“萬僑創新”行動,旨在吸引海外華僑華人(高層次人才)來粵從事創新創業活動,推動本地與所在國(地區)在經貿、人才、技術等領域的交流合作,為當地推動創新驅動發展貢獻力量[5]。在此形勢下,廣東省高校也力圖整合多方資源來辦好創新創業教育,旨在為社會培養和輸送一批創新創業人才,從而推動本省乃至全國經濟社會的轉型升級。本文選取G 大學為典例,G 大學是一所以工為主、工理經管文法藝結合,多學科協調發展的省屬重點大學及廣東省高水平大學重點建設高校,秉承“與廣東崛起共成長、為廣東發展作貢獻”的辦學理念,正朝著以工為主、與產業深度融合、極具創造活力的“特色鮮明,國內一流、世界知名”的高水平大學目標而努力。該校高度重視創新創業教育[19],學生在“挑戰杯”“創青春”等全國各類科技創新競賽中屢創佳績。2015 年,該校與香港科技大學聯合承辦第十四屆“挑戰杯”全國大學生學術科技作品競賽,并建成國家級眾創空間,成為首批全國創新創業典型經驗高校(50 強)、第二批“全國高校實踐育人創新創業基地”和“全國創業孵化示范基地”;同時,近年來G 大學也加大了對海外高層次人才的引進力度,并重視利用這些具有豐富文化資本的精英群體來推動本校創新創業教育的縱深發展。在實踐中,G 大學的管理層將海外高層次人才視作本校創新創業教育生態環境的有機構成部分,重視調動該群體在大學生創新創業活動中發揮獨特作用??梢姡x取該校作為個案,符合代表性與典型性的要求。
訪談工作分別于2018 年11 月、2019 年1-12 月、2020 年1 至7 月三輪進行。資料獲取主要是通過G大學近些年所引進的16 名海外高層次人才的半結構式訪談,以及對G 大學人事處高層次人才引進領導小組辦公室2 名工作人員、負責學生創業課程及創新創業競賽的創新創業學院與學生就業指導中心5名主要管理者開展的結構式訪談。其中,半結構式訪談樣本的選擇采取隨機抽樣的方式,但又兼顧多個學院均有樣本的來源,以此保證樣本信息量的廣泛分布性。研究樣本量基于受訪者所能提供的資料達到飽和標準而定。訪談提綱大致圍繞以下幾個方向展開:為何參與、參與途徑、參與的條件保障、參與的績效及難題。每次訪談不低于1 個小時,訪談資料將近1 萬字。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所采訪的16 位學者在國內成長并接受良好的教育,爾后主要在美國、英國、澳大利亞和日本等海外著名學府留學、取得最高學位,并能夠使用知識技術在留學所在國從事科研、創業等實踐而享有留學所在國的永久居民權(即“綠卡”)。由于他們在某一專業領域中頗有建樹,而學成歸來,并被G 大學聘為“百人計劃”或“青年百人計劃”學者,個別學者甚至入選廣東省“珠江人才計劃”或被聘為“珠江學者”。其中,除了JY、LSG、WF 等三位學者持有海外國籍,其他人則保留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或同時還持有留學所在國的“綠卡”;此外,這些海外高層次人才在繁忙的科研教學之余,也參與了G 大學所組織的創新創業講座、學生創新創業競賽與項目培育。可見,調查對象符合海外高層次人才的范疇,并因為該群體特有的經歷與學識而具備豐富的文化資本,并成為助推G 大學創新創業教育的優勢資源。本研究的代表性樣本特征如表1、表2 所示。

表2 結構式訪談對象簡介
下文將通過訪談與實例考察獲取的信息來論述海外高層次人才支持G 大學創新創業教育的現狀、特點及現存問題。
(1)維系自身學術地位與助力學生成長成才構成海外高層次人才將文化資本投入創新創業教育的雙重動機。G 大學力圖整合包括海外高層次人才在內的優勢資源力量來拓展學生創新創業能力。自2010 年起,G 大學就加大了對海外高層次人才的引進力度。按照該校有關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的協議書要求,G 大學對于新入職的“百人計劃”人才給予一定的學校配套實驗室建設與科研啟動經費;其中,一定比例的配套科研經費需用于指導本科生創新競賽和創新活動(CF、YRY20181115)2)。在該校人才管理制度和創新拔尖人才培養計劃的驅使下,海外高層次人才注重在平時教學實踐中物色一批具有學術科技潛力的“好苗子”的行為意識與院校兩級行政部門有關創新創業教育的組織動員與對接機制耦合。文化資本最好的衡量途徑便是獲取這種資本所耗費的時間,從這個角度講[20],高校對所引進的海外高層次人才文化資本的評價,無外乎來自該知識精英群體在高校科研、人才隊伍建設及學生創新創業教育中的投入與貢獻程度。同樣地,海外高層次人才在該校的知識話語權或學術地位除了體現在自身的學術成就,還表征為自身文化資本在助推學生創新創業教育中的績效。
此外,文化資本的價值隨著文化產品的消費而遞增,并因為文化產品消費者的消費方式與品位來象征性地顯示其地位[13]。這說明海外高層次人才指導學生所孵化的創新創業成果及發明創造等文化產品,必須在國內公認的創新創業競賽平臺上被政府、商界(科技企業或風險投資機構)認可與購買,才能彰顯其文化資本的價值[21]。再考慮到自身作為教師的教書育人的天職,如果憑借自身先進的教學方法、前沿技術及開闊的國際視野可提高學生的創新思維與創業能力,在師生互動中又能發現“好苗子”來充實自身的科研團隊,進以配合自身的創新創業項目攻關與落地。那么,海外高層次人才會沿襲國外高校教師為學生開展個性化輔導的慣例,將文化資本投入學生創新創業活動,可實現師生一道投資科技創新領域,一方面可為該知識精英群體帶來豐厚的回報,一方面則提高了學生創新創業能力并讓團隊受到嘉獎,終而從教育場域中的物質與精神獎勵中確立和維護自身的學術地位。LWY 認為:“如果我看到學生認真打磨創新創業項目,并且看出學生所從事的技術項目具有前景。此時,我會產生一種強烈的使命感——教書育人,并從實踐中自愿掏錢(投資),推進學生項目 如果事后該項目受到嘉獎,其能力也確實長進了,此時我覺得就無愧(海外高層次人才)這個名號了”(LWY20191227)。DSH 坦言,“通過指導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項目可以發現一些有有潛質的‘好苗子’。帶本科生搞科研創新,這個過程其實很不容易,但當我從中看到學生因為踏實好學而進步,我會覺得這種付出是值得的。其實,我也會將個別‘好苗子’納入自己的(研究生)團隊,用最前沿的理論知識指導他們。如果他們畢業時獲得國家獎學金等嘉獎,我也覺得整個指導過程是一個共贏的局面,至少我培養的學生質量不差于其他導師 ”(DSH20191218)。
(2)在制度的驅使下,高校學工部門所提供的經費、場地與信息成為海外高層次人才的文化資本在創新創業教育場域再生產的重要機制。為了凸顯創新創業在學生成長成才中的主要推動作用,G 大學自2011 年起就通過修訂《學生手冊》及相關獎勵制度來賦予創新創業在學生工作中至高的地位。在該校頂層設計及相關制度力量的推動下,學生處就業指導中心、校團委與二級學院團委等學工部門形成一個彈性有力的工作網絡,共同致力于提升本校創新創業的工作績效。為了保持本校在全國創新創業競賽中的地位,該校學工部門采用了錦標賽制度,以量化積分、排名及年度考核評優等機制來驅使各二級學院充分發揮學科與人才優勢,助推學生創新創業教育績效。在錦標賽制度向導下,各二級學院學工部門意識到海外高層次人才在培育學生創新創業項目方面的獨特作用,競相從獎勵機制、組織安排等制度層面動員本院所引進的海外高層次人才,將該群體的文化資本投入學生創新創業活動。期間,各級學工部門重視與海外高層次人才的信息溝通。這種信息溝通除了解讀競賽規則外,主要集中于學生創新創業項目作品的培育方向。對此,學工部門需要聽取海外高層次人才有關創新項目培育與創業實訓的需要,并圍繞預期目標規劃和申請所可能涉及的場地和必要經費,進以形成創新創業教育的長效機制。
95%的受訪者肯定了本校的學工部門在聯動海外高層次人才與學生創新創業活動方面發揮了積極推動和協助的角色,因為經過協商后,該部門為創新創業教育提供了經費、場地及相關競賽信息,尤其是眾創空間就為其指導的創新創業團隊提供了孵化服務和工具配套等便利,這些構成海外高層次人才文化資本再生產的重要機制(DSH20191218)。文化資本需要依存于其所處的具體制度環境才能有效發揮再生產作用。對高校的海外高層次人才來說,其文化資本轉化為經濟資本需要有行政權威部門的認可及相關制度的支撐。G 校各級行政部門通過獎勵機制、動員機制及眾創空間準入機制來賦予學生創新創業團隊更多的制度紅利,賦予該團隊特定資格擁有者以價值意義,使之更具文化資本轉換的優勢[22]。在相關制度的驅使下,這些海外高層次人才將豐富的文化資本投入到學生的創新創業課程教學、創新創業實訓及其項目成果培育,并帶動學生斬獲“挑戰杯”“創青春”等全國創新創業競賽的重要殊榮[23]123。
(3)海外高層次人才的文化資本成為提升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績效的關鍵因素。
其一,海外高層次人才豐富的文化資本成為提升學生競賽項目技術含量的重要助推器。
相比其他專任教師,海外高層次人才在留學期間就掌握了國際前沿的理論工具與技術方法,尤其是工科背景的海外高層次人才在海外大都具有亦商亦學的經歷及創業項目管理經驗,這段經歷無論是對科學方法、高新技術的運用還是項目運營的方向指引,都具有明顯的優勢。一些海外高層次人才甚至將海外創業項目階段性成果帶進高校,并帶領學生一起實現項目的落地與成果轉化。在此過程中,這些項目往往成為所在高校創新創業主管部門青睞的重點培育對象。當高校行政管理人員有力調動海外高層次人才豐富的文化資本,借助其先進的知識技術和科技成果來支持學生的創新創業教育,那么,學生往往能夠孵化出具有科技含量和市場前景的創新創業項目,且在“互聯網+”“挑戰杯”等重大賽事上獲得理想的成績。G 大學幾位負責學生創新創業教育的管理人員紛紛表示“在競賽方面,學生依托高層次人才的科研成果來做一些創業模擬或孵化,再去參加創業競賽的話,提升了作品的競爭力”(XJZ20200516)、“高層次人才帶來高層次的項目,讓學生團隊參與的競賽項目更具競爭力”(WYX20200519)。這與略帶“優越感”的高層次人才的自我評價不謀而合。HZF 說道:“‘海歸’與‘土鱉’最大的區別其實是眼界的不同,(我們)可以把國外的一些先進的教學方法和學生組織方式應用到(創新創業教育)指導中來,讓項目更具競爭力”(HZF20181119)。ZXC 也指出:“海歸經歷的創業氛圍比較濃厚,比如說,我的博士生導師有自己的公司,師弟在博士階段將自己的研究成果申請專利、創立公司并且拿到了數十萬元的風險投資;在這個團隊的互動中,我自己有技術積累也有實際的創業經歷,這對指導學生創新創業項目肯定是有幫助的。”(ZXC20181118)可見,文化資本在全球化浪潮中進行了再分配,使得那些受教育程度高的知識精英內部發生了分化,這些掌握國際科技前沿的知識壟斷者擁有更多權力與話語權[24],借以引導學生接受前沿理論與全球理念,在創新創業方面能與國際接軌。
其二,海外高層次人才憑借豐富的文化資本聚合政府、企業資源,進而成為助推提升學生創新創業項目績效的社會資本。
文化資本是一張彰顯社會身份的“雙面證書”,通過符號的象征性作用,教育場域為文化資本與社會資本的勾連提供了合適的場所,成為高校通向社會的“橋梁”[25]。我國各大高校所引進的海外高層次人才,一般是基于政府部門制定的人才標準,并通過“留交會”“華創會”等重要制度平臺來甄別與引介。在整個人才引進與管理機制中,一些海外高層次人才可能因為自身在某個科技(知識)領域的專長而受聘于(科技型)企業的科技顧問,或享受當地政府的津貼、人才補助,并接受政府重大委托的科技攻關項目。換言之,這些海外高層次人才憑借其教育資歷而受到地方政府與相關企業的認可,并在產學研合作中形成“弱關系”。當政府與企業界認可海外高層次人才的學歷文憑與知識技術的情勢下,海外高層次人才的文化資本可順利轉化為社會資本,具體表現為某一政府部門或科技型企業對這些海歸人才所推進項目作出購買、批復或投資等正面反饋,彰顯該項目的社會效益與市場前景,從而助益于該創新創業教育項目的成果轉化。
當談及海外高層次人才在指導學生創新創業活動的比較優勢時,93%的受訪者都表示自身擁有更廣闊的視野、掌握前沿的理論與科學方法且渠道多。來自微軟亞洲研究院的LWY,作為該研究院首批研究員,他曾與李開復、張宏江等一起共事,因為這段經歷,他對利用社會資本來指導學生開展創新創業課程教學頗有自信,“軟件工程這門課要求授課者自身能寫編程,它其實是大學里一門很難講的課程;而我自己當過‘碼農’,看過大公司的生產流程,有必要時我還可以借助業界精英來為學生提供實戰性的技術指導”(LWY20191227)。WF 也認為,“高層次人才從海外帶來的先進項目技術也可以吸引到更多的政府投資,幫助項目落地”(WF20181118)。2011 年,WF 與另外一名海外高層次人才ZGH 同地方政府進行技術項目合作,利用其從美國英特爾帶來的低功耗芯片開發技術,指導學生從事衛星導航(GPS)芯片的研發,并與企業簽訂了200 萬元的投資協議。最終,他們指導的團隊入選了2014 年全國首批“小平科技團隊”,其作品連續榮獲第十三、十四屆“挑戰杯”國家賽一等獎,也成功申請發明專利14 項[23]125。
由上可見,有關人才管理、獎勵等制度成為海外高層次人才參與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的重要推動力量,構成該群體將豐富文化資本投入學生創新創業活動的深層次因素。然而,由于身處不同的制度文化,海外高層次人才的文化資本在支持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的互動情境中還遇到以下問題:
(1)績效導向的政策支持體系難以滿足不同學科背景海外高層次人才在創新創業教育中進行文化資本轉化的需求。為推進海外高層次人才參與創新創業教育,保持本校在全國學生學術科技競賽中的領先位置,G 大學通過完善經費、職稱和實驗設備等多方面激勵政策來打造一套有利于創新拔尖人才培養計劃的保障體系。該校根據自身的辦學定位和多年來在指導學生創新創業競賽方面所積累的經驗,借由本校的教務委員會設立了一套學生科技競賽體系,對不同學科的學術創新競賽賦予不同的排次;在此基礎上,下撥相應的配套經費,并視每個學年度各類競賽的進階情況給予不同等級的獎勵。這些獎勵既涉及學生的評優保研資格,也包括海外高層次人才在內的創新創業指導教師的職稱和業績金掛鉤。
從實踐效果看,這些保障措施與學工部門制定的獎勵辦法形成疊加效應,客觀上推動了海外高層次人才對G 校創新創業教育的參與,且因為前者文化資本的投入與轉化而造就了一批具有文化創意或經濟效益的成果,從而維持該校各年度學生創新創業競賽應有的成績。然而,由于人文與社會科學側重于解釋人類社會的組成結構、運行機制、變遷路徑與動因等層面的有效解釋機理,而數學等理科則偏重數字推理與程序編輯等基礎研究,所以,從創新創業競賽項目的培育周期和規律來看,文理學科那種相對宏觀、抽象的內涵機理及多循環的數理推導無法像工科一般具有立竿見影或可視化、可變現的應用成效[26],因此,具有文理科背景的海外高層次人才對自身文化資本投入創新創業教育的價值認知遠不及工科背景的海外高層次人才;而且,目前的支持政策偏重創新創業實訓與成果培育,而創新創業教育的另一重要模塊——創新創業課程教學卻不在評價范圍之內。
對此,有將近一半的受訪者則認為目前G 校有關創新創業教育的政策支持體系難以滿足海外高層次人才指導學生創新創業的全過程。從事藝術設計的JY 表示,“我認為學校對于藝術類的創新創業項目投入力度還不夠大。以本人舉辦的工作坊為例,每年的資助金額僅有2000 元,連最基本的教學工具采購都不足”(JY20200111)。來自數學與統計學院的HWH 也表示,“美國數學建模競賽在國際上具有很大影響力,但在我校卻不被納入第一等級的賽事,所得到的支持經費也甚少 所以有時候要在全校范圍內培育和指導學生打好比賽也很吃力”(WZB20191104)。從事管理科學研究的DSH說道,“我們所指導的文科學生的創新創業項目更多是一種新商業模式或理論模型的建構,其市場前景和科技創新程度一般都比不上工科項目;按照學校的評比規則,文科的確很難主導一個成型而有生命力的項目,要做好一個項目需要投入很多的時間精力,而現實中也很難申請入駐創業孵化基地,得到的經費也很少”(DSH20181119)。負責組織備戰“挑戰杯”等重大賽事的XZH 也坦言,“我校畢竟是一所重點工科院校,無論從學科特色,還是從成績導向來看,學校培育的重心主要還放在工科作品上 ”(XZH20190114)。
在新制度主義者看來,制度包括法令規章、規范和文化認知,行為的意義與價值構建是制度最深層次的構成[27]。制度通過一些劇本和規范來形塑組織成員的自我角色認知和情景理解,幫助他們更好理解各種社會情勢并作出合宜的行為[28],進而通過物質與符號的強制力形成文化資本合法化方式的建構與配置[29]。在績效導向的制度下,海外高層次人才如若想將自身的文化資本及時轉化為助益于學生創新創業教育的經濟資本或社會資本,他們不能無視該知識精英群體成長及精神追求背后相伴的物質條件、利益機制,也不能無視關系個體發展的教育場域的能動關系。這些具有海外學習經歷的受訪者十分珍視與學生一同享受創新創業思維訓練的過程,但在績效導向的制度驅動下,各院系不得不以“短平快”的方式來催熟一批稍具科技含量的項目成果,或連續使用某一具有潛力的項目參賽,這讓參與這其中的海外高層次人才稍感壓力。這是因為,在海外高層次人才的跨國教育經歷中,區別于國內績效導向的政策驅動,國外高校創新創業活動是一種市場驅動下的自發行為,甚少與教育場域的利益機制發生聯系。對此,JY 表示,“國外大學生的創新創業活動與企業合作比較緊密,而老師對學生的指導也比較多,師生的創新創業活動主要是出于興趣和自我價值實現”(JY20200703);JXR 也認為:“應該再多花點教學資源在培養學生的創新創業思維上,讓每個學生始終保持一顆創新的心靈。就算學生不在校內創業,也可以在以后的工作崗位上創新創業”(JXR20191215)。
(2)高校與政府部門低下的科技管理效能制約了海外高層次人才文化資本促成創新創業成果轉化的速率。文化領域是權力永恒的表現與變遷的場所,教育機構中的主導階層或權威通過制度、評價機制來創設意義的等級[30],讓文化資本的價值借由符號的強制力而得到社會資本的確認。因此,學校成為海外高層次人才文化資本轉化為社會資本的重要場域。得益于G 校學工部門及眾創空間的管理服務,海外高層次人才所領銜的學生創新創業團隊通??梢耘嘤鲚^為精良的技術項目,且力求在學生創新創業團隊中所投入的文化資本(文化產品)可以經由學校通往社會,并及時得到政府部門或企業界的認可,形成發明專利從而轉化為經濟資本,尤其是對于某一技術發明而言,海外高層次人才希望從學校科技部門到政府機構“一站式”服務中順利完成項目的驗收、專利申請審批并獲取專利證書,從而盡早進入市場化應用階段。然而,有別于國外政府在科技管理方面法治化管理及其配套的“一站式”服務,一些海外高層次人才對國內一項技術發明必須經由學校到政府部門的管理效能持有保留意見。多數受訪者認為,創新創業成果轉化流程涉及過多的行政審批手續及證明文件,其“審批時間較為漫長”(JY20200701),且存在“流程監控審批不嚴謹”(HZF20181119)或“學校科技部門委托的代理機構‘專業性不高’”的情形(CBF20200701)。特別是,個別受訪者在與行政人員交流時表示對“相關的行政話語邏輯不太理解”(DSH20181119),并感受到國內“關系網絡”在申請專利發明等創新創業成果轉化關鍵時刻中的微妙影響。誠如LWY 所言,“在國內申請一個專利,如果有‘關系’的一般半個月就可以搞定;如果沒有,那就得花兩個月的時間”(LWY20191227)。由于長期在國外學習生活,海外高層次人才在國內并無廣泛的社會資本,高校與政府部門的科技管理效能成為影響海外高層次人才文化資本轉化為經濟資本效率的主要參量。
本文借助個案及深度訪談研究發現,當高校的人才管理制度導向與海外高層次人才自身發展意向(個人學術生涯規劃與作為教師教書育人的天職)相契合時,后者將產生憑其豐富的文化資本支持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的動力,特別是在高校重視“雙創”并從頂層設計相關考評辦法及獎勵制度的驅動下,海外高層次人才憑借其教育資質和先進技術博得政府、企業的認可而轉化成社會資本,進而助推學生創新創業成果的轉化,然而,績效導向的政策支持體系與較為低下的科技管理效能,抑制了海外高層次人才將文化資本轉化為其他資本形式的效率,從而讓高校借力海外高層次人才助推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績的預期目標與實際效果產生一定的落差,由此,H1假設得到確證,即高校的人才管理制度取向與海外高層次人才的發展意向相耦合時,會促使后者將文化資本投入高校的創新創業教育當中去。但我們應對H2和H3假設作出修訂:從海外學成歸來的海外高層次人才的文化資本只有得到政府、企業的確認,才能凝聚這些社會資本來轉化為經濟資本,從而助推學生創新創業績效;與此同時,高校秉持過程導向的政策支持體系與優質的科技管理效能,才更有助于激發海外高層次人才充分運用文化資本,并提高促成創新創業成果及轉化為經濟資本的速率。
這其實也為探尋有效利用海外高層次人才等海外僑務資源來優化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的策略提供有益的啟示。今后,我國高校應該在優化人才管理制度的同時,加強兩方面的工作:
其一,建構以過程為導向的政策支持體系,提升海外高層次人才支持創新創業教育的績效。
首先,建立健全科學的量化評價制度,根據不同學科特性、競賽項目的屬性及其社會價值來調整評估周期與評價指標,借此科學評價海外高層次人才在學生創新創業教育方面的指導績效,從科研和教學工作量上對該群體參與學生創新創業活動及績效給予認可。
其次,遵照學生創新人才培養的規律,打破學科專業壁壘,以專項經費、重大委托項目的形式來重點扶持,推動不同學科背景的海外高層次人才形成合力,并協同高校創業管理者、創業指導專任教師和校外創業導師形成專業化、職業化的矩陣式創新創業師資結構,共同開發符合高?!半p一流”建設趨向的創新創業課程體系及案例庫建設。
最后,尊重海外高層次人才的發展需求,適當吸納來自不同學科的海外高層次人才加入學校創新創業政策支持體系決策委員會,加強創新創業制度體系的系統規劃。按照不同學科的特點及跨學科合作的參與度、貢獻度,優化本校創新創業競賽位階及其支持經費、課程教學、孵化基地等方面的科學分配;同時,聚焦于創新創業教學過程的評價,針對不同創新創業團隊類型與需求,重視從課程系統性、學習目標和內容、學習方法和手段以及教學評價等觀測點來構建一套重視多學科交融及課程教學效果的過程導向創新創業政策支持體系[30]。
其二,改進科技管理效能,提高海外高層次人才在創新創業價值鏈與技術成果轉化中的能動性。
借鑒國外政府和高校在創新創業價值鏈及技術成果轉化中的角色功能與服務管理經驗,加強高校內部司職技術轉化的服務機構的專業化水平,提高高校在創新創業成果孵化中的服務管理質量。一方面可通過建立高校創新創業價值鏈全環節全程服務的智能系統平臺,關切海外高層次人才在創新技術成果轉化的需求,定期向該群體提供行業技術發展形勢及企業對科研需求動態等信息,促進該群體與政府部門、企業投資人的深入交流與協作;一方面是根據市場需求,做好海外高層次人才在科技項目結項成果鑒定、科技發明的專利申請等關鍵環節的精準服務,理順科技管理的審核、代理機制,強化科技成果的轉化意識和效率,從而提升海外高層次人才在創新創業成果轉化全鏈條中的能動性。
這種實證研究,有助于闡釋海外高層次人才的文化資本在支持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的作用機理與局限,為高校創新創業教育的師資力量整合提供精準的著力點,從而推進華僑華人與創新創業教育研究的對話。然而,本文仰賴單一案例來探討海外高層次人才參與高校創新創業現況,容易引起學界對該研究內部效度的質疑[31]。據此,為了提高研究的效度,未來還需適當拓展來自不同類型與辦學層次高校的案例,并從比較視野來增進研究結論與對策的解釋力。
注釋:
1)根據中組部 2017 年印發的《國家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計劃管理辦法》,將海外華僑華人高層次人才界定為:海外華僑華人中取得博士學位及副高以上職稱的人才,包括在國外著名高校、科研院所擔任副教授職務以上的專家學者,在國際知名企業擔任高級以上職務的專業技術人才,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熟悉相關產業領域和國際規則的創業人才,以及國家急需緊缺的其他創新創業人才。
2)本文所有“(字母+時間)”的含義均為“調查對象代號+訪談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