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娟 陳 玉 宋旭東 李姿慧
安徽中醫藥大學,安徽 合肥 230012
虛勞又稱虛損,是指各種原因導致臟腑功能衰退,氣血陰陽虛衰,長期不能恢復,造成各種慢性虛弱證候的總稱。《素問·通評虛實論》中概括虛證的病機為“精氣奪則虛”。《中藏經·勞傷論》中提出情志失常、飲食不節、房室過度皆可為虛勞之病因。《難經·十四難》中有“上損及下”“下損及上”的論點。漢張仲景《金匱要略·血痹虛勞病脈證并治》中首次提出虛勞的病名。隋巢元方《諸病源候論·虛勞病諸候》中記載了七十五種虛勞證候。金李東垣創“脾胃學說”,善用甘溫補中法治療虛損。明張介賓提出了“陰中求陽,陽中求陰”的治則。清吳澄《不居集》中認為胃氣存則能復真陽之不足,治療虛勞應保護胃氣。經過歷代醫家理論與實踐的結合,虛勞病的診治日漸完善,尤氏在虛勞病的診治過程中,繼承創新,不拘一格,值得推敲品鑒。
明代尤怡治療虛勞的理念散見于《金匱翼》《金匱要略心典》《醫學讀書記》和《靜香樓醫案》等著作中,筆者通過研讀思考,梳理歸納,現對其思想特色探析如下。
1.1 識病正名,詳探病因 在對病證的辨析上,尤氏指出“凡治病者,當先識病,欲識病者,當先正名,名正則證方可辨,法方可施矣”。此外,尤氏還認為“治病猶如治國,治國者必審往古理亂之事跡,與事跡之得失,斟之以時,酌之以勢,而后革之”,治病也要先審視病之機宜和治療之方法,然后合之體氣,辨之方土,從而選擇損益。[1]人的體質有虛實之殊,臟腑有陰陽之異,尤氏認為虛勞的成因是積勞成虛,積虛成弱,積弱成損,并對五勞、五蒸、六極、七傷進行闡述,將虛勞分為營衛不足、肺勞、心勞、腎勞、脾勞、風勞、熱勞、干血勞、傳尸勞九種[2]。
筆者通過歸納尤氏對虛勞病因的認識,將其大致分為先天不足、感受外邪、煩勞過度,久病失理四種。尤氏論肺勞的病因病機為預事而憂,或風邪久住,或肺燥成痿;論心勞的病因病機為勞傷心氣,變生諸疾;論腎勞的病因病機為腎臟不足,內生寒冷;論脾勞的病因病機為脾胃虛弱,久積風冷;論風勞的病因病機為風邪淹滯,瘀郁而熱;論熱勞的病因病機為因虛生熱,因熱轉虛;論干血勞的病因病機為經絡營衛氣傷;論傳尸勞的病因病機為寒熱淋露,漸就委頓。只有詳探病因,方能尋病之根本,對證下藥,使之不失偏頗。
1.2 四診合參,治病求本 尤氏診病注重四診合參,相互貫通。在望診上,尤氏涉及唇、口、舌、面、爪甲、肌骨、兩目等多個方面,有望肺勞之“皮毛焦干”;望心勞之“恍惚驚悸”;望脾勞之“面色痿黃”;望腎勞之“面黑足冷”;望熱勞之“面赤唇焦”“口舌生瘡”;望干血勞之“肌膚甲錯,兩目黯黑”。在聞診方面,尤氏善聽聲音、嗅氣味,有聞肺勞之“咳嗽喘急”;風勞之“口臭”;熱勞之“氣短”;干血勞之“發熱咳嗽”。在問診上,尤氏事無巨細,問寒熱、問汗、問疼痛、問頭身耳目、問睡眠、問飲食二便,如問虛勞營衛不足之“手足煩熱”;腎勞之“耳聾,膝軟腰酸”;脾勞之“大便泄利”“手足逆冷”;風勞之“肌骨蒸熱,寒熱往來”。在切診方面,尤氏認同仲景之記載,如虛勞營衛不足的典型脈象為極虛芤遲,炙甘草湯虛勞不足,汗出而悶的典型脈象為脈結悸[2]。望、聞、問、切,相輔相成,是尤氏診斷虛勞病的重要依據。
尤氏治療虛勞力尋病本,治損之法推崇《難經》,認為損在肺,應以補益肺氣為主;損在心,應以調和營衛為主;損在脾,應以適寒溫、調飲食為主;損在肝,應以滋養疏緩為主;損在腎,應以補髓填精為主。在病本的基礎上,兼顧他臟,方可使遣方用藥相得益彰。歷代醫家治療虛勞均重視脾腎二臟,如東漢張仲景,明代陳士鐸,清代葉天士、王旭高等[3-6],尤怡也不例外。尤氏認為損證皆以中氣為主,脾為后天之本,居中央而灌四方,脾胃氣盛,四臟雖虛,猶能溉之,若脾失健運則四臟俱失其養。而腎為先天之本,只有得到腎氣的推動與溫煦,飲入于胃,才可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肺。且腎為五臟陰陽之本,腎陰腎陽可資助全身臟腑陰陽,若損及腎臟,常可累及他臟陰陽失調,病情更危,因此,顧護脾腎二臟尤為重要。
1.3 審視五運,洞察六氣 《素問·天元紀大論》曰:“五運陰陽者,天地之道也”“寒暑燥濕風火,天之陰陽也,三陰三陽上奉之。”在《靜香樓醫案·虛損門》中,尤氏頻繁應用五運六氣學說診治虛勞病,認為虛勞病的發生發展與轉歸與五運六氣、四時氣侯密切相關。如診治一汗出復咳,咳甚見血的消瘦病人,尤氏分析是為“今春半地氣上升,肝木用事,熱升心悸”,一診囑病人服用生地、麥冬、阿膠、女貞等和陽養陰之劑,使木火稍平;二診則又在前方的基礎上加白芍,以達制肝安土的目的。再如尤氏由“臨晚寒熱,時減時增”的晝夜更替變化情況,判斷一病人陽陷入陰,認為此時最宜滋腎生肝,于養陰中,加柴胡以達邪,佐鱉甲以滋陰,使虛實相兼,可謂機巧靈活。又如尤氏治一陰虛咳嗽病人,“最慮春末夏初,地中陽氣上升,血隨氣溢”[7],認為是他臟累及于肺而致咳,此時應未雨綢繆,填精益髓,若單純的潤肺止咳,則病不去。由此可見,尤怡對五運六氣的理解和對待,不是拘泥刻板,而是靈機活用,驗之于事,合之于時。尤氏還認為古今度數有差等,所以不可執拗,若執泥之,則如刻舟求劍者也,非智者之所求。
在用藥上,尤氏認為,制方用藥必須要遵循升降浮沉之理,不必拘于寒熱補瀉之跡,用藥尤其推崇東垣。在辨證論治的基礎上,尤氏選用古方來增減創立新方,不斷涉獵,學以致用。

2.2 補氣護陰,陰陽互根 “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血與氣一陰一陽,一靜一動,也具有互根互用的作用,尤氏治療虛勞元氣虛弱者,善于補益氣血。《金匱翼·卷三·虛勞》中治虛勞方共有33首,補氣藥出現頻率為甘草16次、人參14次、蜂蜜8次、大棗7次、黃芪5次、白術3次、飴糖2次,共計55次。補血藥出現頻率為當歸7次、熟地4次、阿膠4次、白芍3次,共計18次。其中人參與當歸配伍出現5次(大建中湯方、遠志引子、柴胡飲子、陳大夫百勞丸),以達氣血雙補的目的。此外,尤氏針對陰虛致熱者,常用補陰藥滋陰護液,治療肺勞或肺勞累及他臟者或他臟虛勞累及肺臟者,均以潤肺益氣,滋陰保肺為主,體現了“實其陰補其不足”的理念,其中鱉甲出現6次,麥冬、天冬各出現5次,枸杞、龜甲各出現3次,共計22次。可見,在陰虛所致的虛勞病中,尤氏對鱉甲的使用頻率極高,尤其在陰虛所致而熱盛明顯時常常出現。
陰中求陽,陽中求陰的思想在尤怡的著作中隨處可見。“善補陽者,必于陰中求陽”,如尤氏推崇仲景治療虛勞營衛不足的小建中湯方中,桂枝、飴糖辛甘化陽,白芍、飴糖酸甘化陰,此方重在補陽,于陰中求陽;治療腎勞陽虛生冷的八味腎氣丸中,附子、桂枝溫腎助陽,山茱萸、山藥、干地黃補腎固精,茯苓、澤瀉、丹皮滲濕瀉濁,三補三瀉,在溫陽藥中加入滋陰藥,乃于陰中求陽,使陽得陰助而生化無窮。“善補陰者,必于陽中求陰”,如在治療熱勞陰虛的補陰丸中,補陽的鎖陽與補陰的枸杞、天冬、龜板合用,重在補陰,于陽中求陰;大造丸中溫性的紫河車與寒性的天冬、麥冬、龜板合用,在滋陰劑中佐入溫陽藥,也為陽中求陰之法,使陰得陽升而泉源不竭。
2.3 善于引經,以臟補臟 引經藥可以指引其他藥物的功效到達某個特定部位或某條特定經絡,以達到良好的治療效果。筆者細心研讀尤怡著作,發現其治療虛勞病也善用引經藥,直達病所,以提高療效,如尤氏治療肺勞,善用桔梗引經,桔梗趨向升浮,可為諸藥舟楫,載之上浮,開提肺氣。尤氏治療腎勞,善用肉桂引經,肉桂辛甘大熱,是補火助陽之要藥,可補命門之火,有益陽消陰,引火歸原之功。尤氏治療風勞,善用芍藥、柴胡引經,肝為剛臟,體陰而用陽,白芍柔肝止痛,平抑肝陽,柴胡甘寒益陰,清熱除疳,兩者均入肝經,亦可引經報使。
“以臟補臟”是唐代孫思邈經過長期醫療實踐總結出的中醫飲食保健理論,主張用動物組織器官來調養或治療相應組織器官上的虛損或疾病,具有一定的研究參考價值,尤怡治療虛勞病就深受孫思邈“以臟補臟”思想的影響。治療脾勞久積風冷之證,尤氏首推木香豬肚丸方以溫中和胃,健脾止瀉;治療腎勞精敗面黑者,尤氏記載“肉蓯蓉四兩,水煮令爛,薄細切研,精羊肉分為四度,下五味以米煮粥,空心食”,選用血肉有情之羊肉補虛助陽,散寒益氣;治療虛勞損傷,形體羸瘦,腰背疼痛,遺精帶濁者,尤氏選用虎骨,強筋健骨,固腎益精;治療虛勞氣血衰少,面黷皮黑,日漸瘦悴者,尤氏常用紫河車溫腎補精,益氣養血。
綜上所述,尤氏對虛勞病的診治有一套完整的體系,從望聞問切,四診合參,運用五運六氣,詳探病因病機,分化九種證型,到辨證論治,治病求本,氣血雙補,顧護陰液,陰陽互根等思想貫穿診治始終,再到選古方,創新方,善以臟補臟,引經報使,直達病所,無論診病治病均靈活不拘,獨具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