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青海湖不遠了。極目遠眺,遠處隱隱約約地閃現出了一道蔚藍的顏色,越往前走,顏色也就越來越濃重,仿佛與天緊緊地連在一起了。汽車搖搖晃晃地停在沙柳河邊的一片草灘上,河水清澈見底,河邊野花爭奇斗艷。一陣微風拂過,鼻腔里立時就有魚腥味兒,
沙柳河發源于青海省海北州藏族自治州剛察縣第一高峰桑斯扎山麓,全長95公里,流經縣城后注入青海湖,流域面積1320平方公里,是中國能觀賞湟魚洄游奇觀的最佳景點之一。每年夏天的6——7月份,青海湖湟魚(裸鯉)逆流而上,它們密集成群溯河洄游至剛察縣境內的沙柳河、布哈河、泉吉河受精排卵,演繹著生命延續的奇跡。
沙柳河是流入青海湖的最大河流之一。每到湟魚產卵季節,數不清的湟魚便布滿了河道,層層疊疊的湟魚使河道沸騰喧囂起來。在淺灘處,大量的湟魚背鰭露出水面,奮力向前游動,好似千帆競發,萬船啟航……產卵期的“半河清水半河魚”的奇特景觀在青海湖幾條入湖河流中同步上演了。因此,在世居此地的藏族人中間就有了“騎馬涉水踩死魚”的說法。
湟魚之所以要洄游產卵,是因為在青海湖高鹽度、高堿性的水體中它們的性腺無法正常發育,更無法完成傳宗接代的神圣使命。因此,湟魚只有選擇以生命為代價的艱苦跋涉——洄游產卵,堆云聚霧似的湟魚爭先恐后,紛紛攘攘,溯源而上將卵產在淡水里,然后再游回湖里。它們當中有一部分由于一路顛簸,精疲力盡,永遠地留在了河里,但它們引以為豪的是勝利地完成了生命的偉大轉換和子孫后代的順利延續。
眼下正是盛夏季節,河邊枝干泛紅,為數不多的沙柳樹婆婆娑娑,迎風搖曳,似乎在招手歡迎遠方的來客。沙柳河水疊玉堆翠,洶涌澎湃,一路豪歌,奔向浩瀚的青海湖的懷抱。放眼望去,河里有厚厚的一層湟魚游動的身影,它們或上游,或下洄,忙忙碌碌,穿梭不停。沙柳河上也有許多鳥兒在覓食,被人們稱作“大鳥”的海鷗從白云間箭鏃一般俯沖下來,一頭扎入湖中,撈起一條還在掙扎著的湟魚,倏地又飛向天邊……
剛吃罷晚飯,夜幕就像一口大鍋扣在了人們頭上。離鳥島還很遠,那里肯定去不成了,我們就住宿在一片草灘里。這里,精明的藏民們已經開始經營“帳房賓館”了,黑牛毛的、白帆布的、藏式的、蒙古包式的應有盡有,收費也不是很貴,只是衛生條件不怎么樣。但到了到了哪山就唱哪歌,我們也就只好將就了。
我們訂了兩頂帳房,一頂黑帳房,一頂白帳房,男女分開來住。
一切安頓停當后,草原上的晚餐開始了。
在明亮的電燈光亮里,在熊熊的牛糞火光的映照下,漂亮俊美的藏族女服務員婷婷娜娜,踩著碎步,首先端來撒了青鹽的羊肝子和羊心。俗話說,“今日的肝子比明天的肉香”,還沒熟透,略帶點血的羊肝子味道真的很香。緊接著,端來了大塊的,依舊帶些血絲絲的手抓羊肉和煮好的血腸、肥腸和羊“筏子”(一種羊腸子的做法)。肥肥的,白里透紅的,冒著熱氣的肉上放著幾把刀子,那是用來割肉、剔骨的,帳房里頓時彌漫了草膘羊肉的香味兒。我們這些人吃肉從來就不會用刀子,弄不好還會把手割破。于是,每個人就毫不客氣地攥上一塊大嚼起來,油,滴滴答答地灑在胸前,灑在大腿上,也忘了擦一擦。最有意思的是吃帶血的血腸了。這血腸子的煮熟度大概只有四五成,男人們見了欣喜若狂,將一截腸子的兩頭捏住,左手里的一頭放在嘴里,右手把另一頭舉得高高的直接往嘴里倒,邊咽邊說:“好吃,真過癮!”紅紅的血從嘴角里淌出來,滴落在衣襟上也顧不得擦。從沒見過這種血腸子和這種“吃法”的女人被這情景嚇得緊閉雙眼,轉身逃出帳房,干嘔起來,好長時間不敢回來。再端上來的是酥油、炒面、曲拉,還有白、黑糖和冰糖。我們當中上了年歲的,從小吃過炒面的人三下五除二拌好炒面,就著酥油茶津津有味地吃開了。而幾個小年輕也想嘗嘗炒面的味道,但就是怎么也弄不好,手忙腳亂,顧得了頭顧不了尾,水不是放多了就是放少了,碗里的炒面隨著手的拿捏,灑灑揚揚飄然而下極像下雪,惹得服務員捂著嘴笑個不停。第三道飯是羊肉面片,除了羊肉,里頭還放了蘿卜、芹菜,熗了草原上特有的野蔥花,香得人直咽口水。無奈,前兩道菜吃得太飽了,肚子里幾乎就沒了空隙。多數人干瞪著眼,也有的人舀了點清湯喝。
吃飽了,喝足了,就開始劃拳喝酒,唱歌,跳舞。文工團員出身的劉會計打頭炮,亮開嗓子唱了一首《北京的金山上》,歌聲明朗嘹亮,悠揚婉轉,飄出帳篷,飄向草原,飄向浩渺的青海湖……年輕時上過舞臺的張副局長趁著酒興,來了一段《探戈舞》。他搖頭晃腦,跳得如癡如醉,還有點瘋瘋癲癲。大家卻看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因為這種國際流行的舞蹈我們都沒見過。
“怎么樣,還可以吧?”舞罷,張副局長歪著脖子問大家,希冀得到好的評價。
“好啥好,像得了雞爪瘋,打擺子!”司機老史評價道。
“你們知道啥哩。我跳的是探戈,它最初開始于非洲,后來流行于歐洲,是標準的國際流行舞。算了,算了,我陽春白雪不跟你們這些下里巴人計較!當年我還是城里中學的跳舞王子。”張副局長說完,一副似乎受了委屈的神情。他猛地灌了一大盅白酒,喉結“咕嚕”兩下就咽下去了。
“啥,你還是跳舞王子?別吹了吧,我看你五大三粗的,熊抱還差不多!”一旁的小馬冷不丁來了一句。
“熊抱就熊抱,我先抱抱你!”張副局長打著趔趄朝小馬走去。小馬見狀,嚇得“嗷”地叫一聲躲到劉會計的身后去了。
漂亮的藏族姑娘央措頭戴火紅色狐帽,身穿天藍色藏袍,舞動兩只長長的手臂跳起了藏族舞蹈,唱起了耳熟能詳的藏歌情歌《在那遙遠的地方》。她人端莊美麗,嗓音穿云裂石,身段曼妙迷人,大家都被她的舞姿和歌喉深深地迷住了。時間仿佛在這里停止了,空氣也似乎在這里不流動了……
“我們再整個篝火晚會吧,要耍就耍個痛快!”有人還嫌帳篷里玩得不盡興,就提出了這個建議。大家熱烈響應。
篝火點起來了,熊熊的,亮亮的,映紅了帳房頭頂里的天空。火堆里燃燒的有木頭,有廢舊的汽車轱轆,還有破爛的球鞋掌子、破了的塑料臉盆和塑料瓶子,焦臭味不時地鉆進人的鼻腔里,只想打噴嚏。通紅通紅的火焰絞扭著,撕扯著向夜空深處升騰。火焰里有無數的蚊蟲上下翻飛,樂此不疲,有許多飛蟲的翅膀被燒了,斜著身子紛紛落進篝火里化作了青煙,有的還在飛舞。隨著“噼里啪啦”的響聲,火星星也四處飛濺,驚得人們連連后退。《毛主席的光輝》《北京有個金太陽》的樂聲響起來了,大家圍著篝火盡情地唱啊,跳啊,跳啊,唱啊,全都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就在大家興猶未盡之時,我信步走到了一條小河邊。遼闊的草原在暗夜里顯得愈加空曠、寂寞。我抬頭仰望,無垠的天宇浩浩渺渺,寬闊無際的天河似乎在洶涌奔流。北斗星、牛郎織女星、三星,還有無數的星星眨巴著眼睛,俯瞰著黑洞洞的大地。喧囂了一天的草原此時也像嬰兒般靜靜地熟睡了,只有一陣比一陣凌厲的夜風從遠處呼嘯著刮過來,又呼嘯著刮過去,高高的蓆芨草和蒿草發出“嗚兒,嗚兒”的嘶鳴聲。極目望去,夜晚的沙柳河宛如一條飄帶,泛著光,一刻也不歇地流向她日夜要去的地方。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接一聲的嚎叫聲,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遙遠,時而切近,聽得人心里發憷,腿不由地打顫。突然,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我身后跑來,幾乎是擦著我的大腿一晃而過,瞬間就沒有了蹤影。是狐貍?是狼?是兔子?我不得而知,只是心狂跳不已。側耳聽,從很遠處傳來了一陣陣如雷般的轟鳴聲,那是青海湖在咆哮,在喧囂,在逞威……
作者簡介
曹啟章,青海省湟中縣人。曾出版文集《歲月的記憶》《足跡》《遠去的水磨》;發表中篇小說《莫家梁上》和諸多短篇小說、散文等。主編散文集《油菜花飄香的地方》《河湟濤聲》《圣域》等。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