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機融合的代價

張田勘

近日，某動物權利組織向負責監管實驗動物的美國農業部提出投訴，指責馬斯克參與創辦的腦機接口公司神經鏈（Neuralink）和加利福尼亞大學戴維斯分校（簡稱戴維斯分校）的研究人員在測試大腦植入物時對猴子進行非法虐待，使其受到“極端痛苦”。提出投訴的機構是美國責任醫師協會。該協會稱，2017—2020年，神經鏈公司和戴維斯分校用23只猴子做實驗，至少有15只猴子因實驗而死亡或被處死。

神經鏈公司虐待猴子的消息又一次提出了科學研究的目的之爭和路徑實現之爭。目的之爭是指，用猴子做實驗是否能實現腦機融合，并且治療人類的疾病；路徑之爭是指，對猴子進行鋼釘穿顱的實驗是否人道。

美國責任醫師協會稱，目前已公開的證據表明，用作實驗的猴子受到了殘忍的虐待和虐殺。例如，一只猴子被鋼釘穿顱并植入電極，猴子出現了出血性皮膚感染，且并未得到足夠的醫療救護，不得不為其實施安樂死；一只雌性獼猴在植入芯片后出現嘔吐、干嘔、喘氣異常狀況，幾天后似乎因疲憊而崩潰，隨后也被安樂死，尸檢顯示它已患有腦出血；還有些猴子經歷了多次外科手術，或每天被束縛在椅子上長達5小時，或在手術前一直服用抗抑郁藥導致慢性腹瀉、食欲不振。

無論是科研還是其他工作，要達到預想的目的，必須通過倫理所能容許的正當的程序來實現。否則，雖然目的是崇高的、有益于人類的，但程序和手段不恰當，目的也就失去了正當性和合理性。現在，研究腦機融合技術用動物做實驗就涉及這個根本原則，即用動物做實驗要符合動物福利。美國《聯邦動物福利法》的主要原則為，要讓動物吃得好（生理福利），睡得香（環境福利），無病痛（衛生福利），無拘束（心理福利）和無憂愁（行為福利）。以此對照，上述猴子顯然受到了虐待。以這樣的科研方式獲得腦機融合的初步結果和成功，是不可接受的。

馬斯克此前解釋過他為何熱衷于腦機接口探索，他認為要想不被科技和社會的進步淘汰，人類只有一個選擇——成為人工智能（AI）。他表示：“我們要么被機器淘汰，要么探索新的方式，實現與AI的共生和融合，除此以外，別無他法。”在馬斯克看來，實現腦機融合要將芯片植入大腦并與AI系統結合，這除了能讓人類如虎添翼外，還可以幫助癱瘓患者，也是一種治療疾病的手段。由此看來，這是一個鼓舞人心也是用途極廣的美好藍圖。

然而，神經鏈公司的腦機接口是植入式，目前的實驗結果也證明，這種做法對猴子的傷害相當嚴重。因此，要進行腦機融合實驗并最終實現腦機融合，可能需要采用傷害更小、更人道的方式。比如，采用非侵入式腦機融合，這是指在動物或人的頭部佩戴一個有多個電極的腦電圖掃描儀帽子，收集并記錄頭部產生的微弱的生物電信號，然后放大這些電信號。隨后，這些電信號被上傳至AI系統中，通過先進的信號處理技術和機器學習算法，將記錄下來的“思維信號”轉化為“行動”。

非侵入式腦機接口更安全，但是收集到的大腦生物電信號有限，并且不太清晰。盡管植入式腦機接口不安全，但是會獲得更多、更強的大腦信號，能讓AI系統進行辨析和學習，以弄清和模仿人的大腦信號，指揮人或機器的行動。

植入式腦機接口更難以預測的危險是，如何在接收大腦信號和安全性之間劃一條明確的界線。最初，神經鏈公司提出，對大腦植入200個芯片以控制和破譯幾百個神經元傳遞的信息。但是，已完成的動物實驗表明，這個數量的芯片并不足以破譯大腦信息，也談不上讓大腦與AI融合，因此還要植入更多的芯片以控制更多的神經元。這也許會對大腦造成嚴重的不可逆的損傷。現在，神經鏈公司用猴子進行實驗對猴子造成嚴重傷害，就是一個警訊。

現實的倫理要求是，即便腦機接口有益于人類和未來社會，也應當選擇一種對人和動物損害最小的方式來實現。不過，美國責任醫師協會的指控只是單方面的信息，神經鏈公司和戴維斯分校已經有了回應。

他們發表聲明稱，采用猴子和其他動物進行實驗均符合相關聯邦法律，包括美國農業部的法規。用于實驗的每只動物都經過認真審核，以平衡科研需求與動物倫理。實驗時，研究人員對這些猴子是人道的，這些猴子從戴維斯分校轉移到神經鏈公司內部后，管理者從護理、飲食、日常休閑等多方面提高了它們的生活水平，也超出了聯邦規定的最低標準。神經鏈公司還建立了一個約560平方米的動物園，以提高這些動物的生活質量。動物實驗也受到了嚴格監管。

神經鏈公司和戴維斯分校的聲明中最關鍵的一句話是“所有新醫療設備都必須先在動物身上測試，再在人體上進行測試”，這是無法改變的規則。上述猴子是否受到了虐待，可能需要更深入的調查才能得出結論。因此，腦機接口是否還能以侵入性的方式在動物和人身上繼續進行實驗，需要權威機構的調查來判定，更需要時間和科學證據來裁定。

如何利用動物，尤其是靈長類動物進行科學實驗，國際上已經有明確的3R原則，即在動物實驗中用其他方法替代、減少實驗動物的數量以及在實驗過程中改善動物福利，簡稱為替代、減少和優化政策。此次美國責任醫師協會的投訴如果得到受理，也會讓涉及動物實驗的各方重新檢查和審視3R政策是否適合當前的科研現狀。

腦機接口固然需要研究，但應對研究目的和路徑進行深入的討論和評估，讓研究不僅有利于人類社會，也有利于動物福利。此外，還有一個問題值得思考，未來如果實現了腦機融合，這種形式的“新人類”是否就是人類社會所需要的呢？

如果腦機接口能成功，誰會成為控制者？是AI系統的擁有者還是AI系統？腦機接口也有可能產生新的超人，未來人類社會是否會被“超人”主宰，沒有接入芯片的人是否只能接受“超人”的奴役？這些對腦機接口研究的質疑是超前的，但包含了未雨綢繆的合理成分。目前，在腦機接口的研究過程中已經出現了科學倫理問題，也使人們對這類科學研究所要達到的目標產生了嚴重的懷疑。不過，一些腦機接口研究已經對帕金森病、難治性抑郁癥患者進行過實驗，采用的電刺激設備雖然是侵入式的，但不會對人腦產生破壞。或許，腦機融合的最佳用途是治療疾病，而人與AI的結合可能還需要更多的討論和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