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濛“開掛”的人生

文/李翊

賽場上的王濛

很多人說王濛是本屆冬奧會解說界的“爆款”。在和黃健翔搭檔解說的時候，這位自帶東北話“外放”的前奧運冠軍不僅專業素養過硬，而且喜劇效果拉滿，成為了全國觀眾在觀看緊張刺激的速滑比賽時的快樂來源，“我的眼睛就是尺”更成了金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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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調顯然不是王濛的風格。賽場上的王濛總是一馬當先，并努力將領先優勢保持到最后；賽場外的王濛倔強、活潑，同樣不肯輕易服輸。父親王春江告訴記者：“我有兩個女兒，但對王濛我基本上就是把她當兒子看，小時候就對她很嚴厲。平時我就告訴她，不管是哪場比賽，只要上場了就要全力去拼，你就是奔第一去的！”

與生性柔弱的姐姐相比，王濛是父母嘴里的“老兒子”。在父母記憶中，王濛從小就愛動，不愛洋娃娃，只喜歡耍刀弄棒。據說王濛五六歲的時候，由于看了電影《少林寺》，對練武著迷了，天天琢磨著練。王春江看王濛對武術這么著迷，就萌生了送她到少林寺學功夫的想法?？纱螂娫捵稍?，學功夫每月要交3700元的學費，并不富裕的王春江只好打了退堂鼓。

王濛說，她不愛學習，從上小學起，在課堂里就坐不住。“前20分鐘我能老實聽講，之后就坐不住了，在座位上自己玩自己的?！彪m然如此，她的成績依然很好。認真讀書然后考個好大學、找份好工作，是王春江夫婦對女兒最大的期望。所以，當王春江看到找上門來要求帶王濛進行短道速滑訓練的馬慶忠時，幾乎不考慮就拒絕了。

1993年3月，23歲的馬慶忠退役回黑龍江省七臺河市體育局任業余體校短道速滑專業教練。在七臺河，短道速滑是當地主抓的拳頭項目，因為曾經培養出了張杰、楊揚等一批優秀體育人才，這里成為國家短道速滑的后備人才基地。退役后的馬慶忠需要挑選一批小隊員開始基礎訓練。

“我們主要是在8～11歲這個年齡段選材。對于各個學校選出的學生進行速度、柔韌性方面的測試，選擇其中的佼佼者。在前期走了一批學校后，我在礦務局第一學校發現了王濛，她當時讀二年級，在那些孩子里非常突出。反應機敏，跑得快，爆發力和柔韌性都很好。”馬慶忠選了三個孩子。其中有兩個小男孩，女孩子就選了王濛一人。

王濛瞞著家里跟著馬慶忠“走訓”了一個月，被留在了短訓班。面對女兒成為一名專業運動員的選擇，王春江和妻子最初并不同意，“滑冰能滑出個什么名堂？還是多學點文化知識”。

為了說服王春江，馬慶忠曾三次登門拜訪。馬慶忠說，王濛就是為滑冰而生的！“王濛剛來時是夏季，還在做陸地技術模仿，到了11月中下旬開始上冰，一穿上冰刀，她就表現出了極好的冰感?！睂τ谧约旱谝淮紊媳?，王濛還記得：“我最開始滑冰的時候，教練說我真有天賦，別人第一次站冰上都站不起來，我穿上冰刀就能站起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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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當年的訓練條件，馬慶忠告訴記者：“每個月伙食費130塊錢，住的是礦務局老體育局的房子，地下采空后房子都變形了，墻皮透風。10多個人睡在一張床上?！敝钡浆F在，七臺河也沒有室內冰場，“我們整出一塊60米×30米的地，培一圈土，然后往里澆水，第二天全凍上了，再拿冰耙子澆一遍，讓冰面更整潔”。

冬天的七臺河室外溫度零下27～28攝氏度，運動員的訓練服是薄薄的連身服，最多里面穿條線褲，在室外冷風一吹，跟沒穿一樣。怎么辦呢？馬慶忠說，訓練實行“短間歇”，隊員們先在旁邊的房間里跑熱了，馬上上冰，滑完10分鐘或者20分鐘的訓練內容趕緊下冰，再活動，再上。

這時候的王濛，似乎感覺不到訓練的艱苦，“男孩性格，對滑冰表現出濃厚的興趣。雖然偶爾會因為枯燥逃避訓練，但是聽話，只要我去她家就能把她給領回來”。

馬慶忠說，王濛是個有天分的孩子，這種天分表現在她全面的素質上，不單具備競技體育所需的速度、柔韌、協調、爆發力、靈敏，還具備對事物的快速理解力?！凹偃缯f做一件事有四個環節，那么你講了第一個環節，她馬上能意識到其他三個環節該怎么做?！蓖瑫r在心理上，意志品質頑強，敢打，敢拼，“如果選擇乒乓球，她就是國手；如果她去踢足球，那她就是馬曉旭”。

此外，王濛還異常豪爽，是隊員里的“老大”。馬慶忠說，王濛受父親影響很大?！拔覀冇柧氷牀l件艱苦，每個月收的130元伙食費根本不夠孩子吃的。每到月末，米、面、糧全空了，靠借錢維持。做飯要燒煤，那時，王春江是礦務局供電站的，他供應了我們這個隊伍伙食中的全部用煤。此外，相對隊伍中其他隊員，王濛家庭條件算不錯的，每周王春江夫婦來看王濛，都要帶很多水果，分送給剩下的12個小隊員?！瘪R慶忠說。

1995年7月，因為優異的表現，王濛被孟慶余教練從基礎業余訓練班選拔到重點班。之后從1998年進入黑龍江省體校，再到2000年進入省隊，她一直都是同齡選手中的佼佼者。

在2001年全國九運會上，16歲的王濛參加了短道速滑1500米決賽，當時和她同組比賽的有楊揚、楊陽以及三個當時國內水平較高的小選手。賽前教練和隊友們都認為她被分在一個“死亡小組”里，結果誰也沒有想到，王濛竟輕松地從“死亡小組”沖殺出來，最終還奪得了一枚銅牌。

王濛（左二）與隊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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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作為有發展前途的培養對象，王濛進入國家隊。由于國家隊忙著備戰2002年冬奧會，教練們都顧不上王濛這些小隊員。

沒人管的王濛很快就讓教練辛慶山感到棘手，辛慶山告訴記者：“她年紀不大，性格豪爽，講義氣。誰受了欺負，她都要替人家出頭。平時也和姐妹們打游戲，吃吃喝喝，是一個典型的小刺兒頭?！?/p>

第二年，“膽大包天”的王濛被勒令回地方隊訓練。3個月后當王濛重返國家隊時，辛慶山發現，這個以前的小孩馬上變成大孩子了，“毛病沒了，一門心思花在訓練上”。

辛慶山回憶，2002年鹽湖城冬奧會，楊揚因為思想包袱太大，1500米輸了，當時隊里氣氛很不好?！霸瑐ッ窬珠L帶隊，他和我們4個人開會。我記得他當時問我們，你們是奧運冠軍嗎？你們不是！你們不是來保金牌的，是來搶金牌的。然后，他讓我們互相說對方一句最惡毒的話。每個人都哭得特別傷心。會開完了，人也輕松了。”兩天后的500米決賽，楊揚奪得中國冬奧會第一枚金牌。

雖然并不是每個隊員都拿到了金牌，畢竟實現了夢想。冬奧會后，除了楊揚，老隊員紛紛退役，王春露出國讀書，楊陽改行當教練，隊伍出現青黃不接的局面。王濛說：“我們剛上去的時候，最開始頭一年成績一點都不好，第二年我稍微好一點，拿了一點成績，那時候大家感覺又看到希望了，好像覺得我怎么樣。但是我自己感覺那時候還是很一般，國際比賽我還是進不去決賽的。”

但是，辛慶山對這個“倔強，不服輸”的假小子充滿了信心?！皠e看她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在訓練生活中特別細心，挺有思想的。有一次，我的助理教練過來跟我說，王濛平時跟小隊員聊天，會跟她們講冰刀該怎么弄，怎么滑，講出了好些道理。”2002年，王濛奪得世青賽全能亞軍和2003～2004賽季加拿大站500米冠軍，被作為重點隊員培養。

2006年都靈冬奧會，奪得500米冠軍的王濛異常興奮，在領獎時還沒等宣布自己的名字就縱身躍上了領獎臺，將自己的個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王濛說自己做什么事情特別隨意，沒特別按規矩辦?！拔也粫`反規則，在我們國家隊規則允許的范圍內，我做什么事特別隨意，包括訓練，包括走路姿勢。很多人糾正過我，你能不能別晃來晃去的，讓人看著特別隨意。包括訓練的時候，你看我訓練就覺得我在東張西望，其實我沒有東張西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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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王濛，單純率真，個性鮮明，年輕氣盛，在賽場外惹了不少事。十運會短道速滑女子500米決賽上，被判犯規取消資格的王濛，當眾怒摔冰鞋表達對裁判的不滿，差一點就要放棄隨后的接力賽；2006年都靈冬奧會奪冠后，她又高喊“為某某報仇了”，一度引起了軒然大波。2007年初亞冬會1500米決賽后，她更是因為發表不當言論，攻擊主教練李琰，被取消參加短道速滑世界錦標賽和世界團體錦標賽的資格。

這件事情讓王濛迅速成為各大媒體的焦點。就在大家都以為漩渦中的她可能不堪重負時，率性的王濛在自己的博客上公開道歉：“剛剛結束的亞冬會，我為我的年輕、沖動做出了不理智的舉動——這是成長的代價！我現在只能對培養我的祖國因為我的年幼氣盛所造成的影響深深地深深地鞠上這一躬。”

2007～2008賽季，王濛的成績驚人。都靈冬奧會王濛500米的成績是44秒345，距離拉達諾娃在2001年創造的43秒671的世界紀錄還有一段距離。兩年后，王濛在2007～2008賽季的世界杯賽場意大利都靈站女子500米小組賽中滑出43秒326的成績，第一次刷新世界紀錄。隨后的加拿大站，王濛在決賽中滑出43秒286的新紀錄；美國鹽湖城站，王濛在對手的追擊下，再以43秒266改寫世界紀錄。

2006年5月，身材嬌小、曾執教美國短道速滑隊培養出名將阿波羅的李琰來到了中國短道速滑隊擔任主帥。盡管在都靈奪得金牌，中國短道速滑隊擁有冠軍的光環，但當時的中國短道速滑隊實力并不突出，只有女子500米一個奪金點，具備奪金實力的運動員也只有王濛一人。執教后，李琰對王濛贊賞有加，他說：“王濛的技術和速度都很突出，實力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她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潛力很大?！?/p>

個性張揚的王濛一開始并不適應李琰的執教方式，兩年過去，兩人之間磨合得越來越好。“王濛還是個孩子，和去年相比她成熟了很多，我們之間的信任在增加。她本賽季成績不斷提高，說明她在訓練中解決了技術層面的幾個問題，賽場上的成績其實是訓練場上努力的結果。”李琰說。

重提當初對教練的不當言論，王濛沒有糾纏細節：“事情已經過去，我們都應該向前看！我現在跟主教練的關系也沒什么問題?！焙苡心醯模谑虑檫^后，李琰和王濛沒有向對方提過和此事件有關的任何一個字，就仿佛，這件事從沒發生過。

國家榮譽和作為隊長的使命感是王濛更愿意提及的話題。她更愿意強調這個看似個人單兵作戰實則充滿戰術與團隊協作的項目所需要的奉獻精神?！靶铌枌ξ規椭貏e大。她拿了奧運會四塊銀牌、一塊銅牌。中國奧運英雄榜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大楊揚，一個是小楊陽，她雖然沒有拿金牌。世界杯、世界錦標賽她所做出的犧牲和配合是別人做不到的，但是很多人都會記著拿冠軍的人，不會記得她們。她當助理教練以后，能從很高的位置下來，而且下到比我們低的位置很不容易?！?/p>

2014年1月，王濛因意外造成右腳內外踝骨雙骨折，無緣索契冬奧會。2018年5月，王濛出任速度滑冰國家集訓隊主教練。2019年5月至次年5月，王濛出任速度滑冰和短道速滑國家隊教練組組長。

“國家的利益擺在最前面的話，我自己也沒有什么利益。我爸媽跟我說，沒有國就沒有咱們這個家，心一定要放大了才能收獲一切，我一直記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