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散原先生殉國了”“老詩人五天不吃五夜不睡,絕粒而死!這是何等的英烈!”
陳三立(1853-1937),陳寶箴長子。1882年中舉,歷任吏部行走、主事。近代同光體詩派重要代表人物。與譚延闿、譚嗣同并稱“湖湘三公子”。與譚嗣同、徐仁鑄、陶菊存并稱“維新四公子”,有“中國最后一位傳統詩人”之譽。
1882年,時任禮部侍郎的陳寶琛主持了一場鄉試。閱卷時,一份考卷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份考卷不以當時最流行的文體作答,而以散文體寫就,洋洋灑灑,一氣呵成。陳寶琛讀完大加贊賞,破例將其錄為舉人,這名考生就是陳三立。
1889年,陳三立中進士,任吏部主事,目睹吏部腐敗不愿同流合污,于是棄職。侍父在湖北布政使任所,曾應張之洞邀,為兩湖書院都講。
甲午戰爭后,李鴻章赴日簽訂《馬關條約》,陳三立聞訊激憤異常,電告張之洞:“猶欲明公聯合督撫數人,力請先誅合肥(即李鴻章),再圖補救,以伸中國之憤,以盡一日之心。”
后來,陳三立同父親一起為維新運動四處奔走疾呼。戊戌政變后,陳三立因“招引奸邪”之罪被革職,返回江西原籍。一年后,陳三立移居南京,除了為籌辦、主持南潯鐵路修建而奔走操勞,陳三立幾乎將全部的精力用于詩歌創作,成為同光體詩人的代表。陳三立的詩,初學韓愈,后師黃庭堅,好用僻字拗句,自成“生澀奧衍”一派,是同光體中“江西派”的杰出代表,也是同光體成就最高的詩人?!皣抑础笔顷惾⒃姼璧闹餍?。八國聯軍入侵,金甌被鐵騎大炮踐踏、摧殘,生靈涂炭,國家動蕩,陳三立常在詩歌中表達憂國憂民的思想情感。
1901年,清政府與列強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這年底,陳三立乘舟由南昌至九江,夜不能寐,寫下了他的名作《曉抵九江作》,詩中寫道:“合眼風濤移枕上,撫膺家國逼燈前。”
經歷諸多風波,陳三立銘記陳寶箴的遺囑“不治產,不問政”。既然不當官,不發財,甘做神州袖手人,陳三立何以度過余生?他決定像他的祖父陳偉琳、父親陳寶箴一樣,開設學堂,培育英才。
陳三立設立家塾,贊助創辦思益小學堂。他讓出自家住宅作學堂,延聘外國教師,開設英語及數、理、化新科目,注重學生德、智、體、美全面發展。他還廢除八股文和跪拜禮節,禁止死背課文及體罰學生,創新式學校先例。曾有幾位學生問陳三立怎樣才能寫好詩,陳三立說:“你們青年,目前的任務是怎樣做人?!标惾ψ优慕逃彩种匾?,長子陳衡恪赴上海求學前,陳三立特意寫信托人詢問審定學校。
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陳三立出資創辦了袛洹精舍。袛洹精舍是清末國內第一所組織嚴密、辦學宗旨明確的新式僧學堂,蘇曼殊曾任該學堂的英文、梵文教師,先后培養出了太虛大師、謝無量等一大批民國佛教界領袖人物。
此后,陳三立又資助近代中國佛教復興奠基人楊仁山居士的弟子歐陽竟無大師創辦支那內學院,培養了湯用彤、熊十力、陳銘樞等一代大師,對中國近現代佛教的復興起到了重要作用。
陳三立晚年在廬山居住,曾倡議重修《廬山志》。為了使志書更為完善,他還特別約請了著名學者李四光、胡先引等撰寫有關條目。解放后,許多國家領導人到廬山度假,都會索要《廬山志》,如果第二天有重要會議,往往會徹夜通讀該書。
1932年,“一·二八”事變爆發,陳三立日夕不寧,在郵局訂閱了《航空滬報》,每日盼望報來,報紙一來就讀,讀完則憂心忡忡,愀然不語。盧溝橋事變發生后,戰火波及北平、天津,眾人紛紛攜眷逃離,陳三立卻說:“我決不逃難!”當時日軍氣焰囂張,有人說中國必敗,陳三立聽說后怒斥:“中國人豈狗彘耶?豈貼耳俯首,任人宰割?”當時,陳三立的好友鄭孝胥投靠日本,輔佐溥儀建立偽滿政權,陳三立痛罵其“背叛中華,圖功利”,當即與之斷交。他失去了內心的平和。
1937年8月8日,日軍進入北平城。盧溝橋的炮火,將陳三立晚年的寧靜擊得粉碎,陳三立憂憤成疾,身體狀況急轉直下,臥床不起。病重之時,陳三立仍時時詢問戰況,但凡聽見有說中國必定不敵日本,將被日本征服之類的言論,必憤然斥之,并背過身去,不再與之說話。
陳三立每天讀報后“愀然若有深憂,一夕忽夢中狂呼殺日本人”。一些形跡可疑、來路不明的人,出現在陳三立家附近。有一名來客鬼鬼祟祟進了院門,對陳三立說什么“中日合作”“請耆宿出山”之類的話。陳三立一聽,大喝一聲:“滾出去!”抄起拖把、笤帚向來人揮去,來客連滾帶爬地逃出大門。日軍的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逼迫陳三立出任漢奸主辦的京都大學文學院院長,并命他賦詩一首以公告。陳三立把土肥原賢二派來的說客逐出門外。說客走后,日本軍人來到陳三立家站崗,宣稱是來“保護”陳三立的。投靠了日本人的湯爾和、王揖唐,這兩位“忠誠”的“朋友”,同一天上門多達六次。陳三立悲痛欲絕地對他們說:“我已是將死的人了,你們就讓我留個全尸吧?!?/p>
陳三立決定慷慨赴死,病重卻不肯服藥,拒絕進食。五天過后,陳三立逝世。陳三立去世前,留下遺言,讓家人不發喪。陳隆恪、陳寅恪、陳方恪等兄弟,只在上?!渡陥蟆房菆髥蕟⑹?,遵守父親的遺囑,喪事從簡,“親戚女眷頭戴深藍色絲線小花,男眷左臂圍黑色的布圈,大家沒有披麻著白色孝服,也未請僧侶念經”。
陳三立絕食而死在當時不僅砥礪民族抗戰的士氣,同時也是文化史上的大事件。1938年3月5日,時任中央大學校長的羅家倫在《新民族》雜志上發表《民族的正氣》一文,表彰“中國近代最偉大的詩人陳散原(三立)先生殉國了”。在這篇短文結尾,他為抗戰鼓與呼:“老詩人五天不吃五夜不睡,絕粒而死!這是何等的英烈!這種‘不為不義屈’的精神,是我們民族的正氣!他這一死,應當感動全國的青年、壯年、老年!”
(責編/張超 責校/李希萌、墨心羽 來源/《陳三立:中國最后一個古典詩人》,平瑤/文,《南方教育時報》2016年7月28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