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春兒

劉琪瑞

在我的家鄉魯南一帶，春天可入口的食物太多了。母親把田埂、河畔、林間生長的野菜，菜園子里剛綻出的菜芽芽，統統叫做“春兒”，“它們不光模樣靈、滋味美，還靈性著呢，小孩子吃了心明眼亮，躥個兒、長心眼哩！”

打小我就常跟著母親采春兒、吃春兒。最早吃到的是有著鮮靈靈葉片、白生生長根的薺菜。它趕春趕得早，土層還沒有解凍，便怯生生地掀開春天的衣角，頂著一層冰碴殘雪探出了頭。

薺菜鮮甜清爽，是早春的味道。

北宋蘇軾贊其為“天然之珍，雖小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南宋吃貨詩人陸游也有“日日思歸飽蕨薇，春來薺美忽忘歸”之感。

不過，等過了春分，薺菜紛紛抽薹開花，老得發柴不能吃了，倒是成為令人堪愛的春日野景，辛棄疾贊曰：“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母親沒有那么多閑情雅致，她覺得最妙的莫過于“一把薺菜一把豆，磨成豆渣吃不夠”，這樣才能吃出薺菜的真味。

將黃豆泡發，用一盤青石小拐磨“吱扭扭”磨出漿汁，不用去渣，倒入鍋中慢悠悠煮透，最后加入洗得青秀的一筐薺菜，打個滾兒，再加少許鹽巴就成了。稀的叫“沫子水”，稠的稱“渣豆腐”，吃時佐以蘿卜鹽豆或小咸菜，熱乎乎吃兩碗，飯菜兼具，鮮香清爽。

這種吃食源于早年正月初七“吃鬼腦”的習俗，即吃掉陳年的邪惡污穢或煩惱事，輕輕松松地迎接新春的到來，寄予了人們對春天的美好期望。何為“鬼腦兒”？薺菜、婆婆蒿、面條菜等野菜，放在豆漿鍋里熬煮，裹著豆渣豆腦，就成了野菜豆腐，吃起來特別熨帖。同時還能養胃益脾，清熱潤燥。

吃春兒一定要吃春韭。母親最拿手的是烙韭菜盒子，餡料是用紫紅肥嫩的韭菜，加上雞蛋皮、豆腐、粉條、黑木耳，摻入油鹽和花椒面等調制而成。

關鍵在于用面，先用發面、湯面和面，再將豆面、小米面、地瓜面等干面戧進去和勻，這樣的搟出的面皮滑爽，吃起來才筋道。

母親包出的盒子也好看，像一只只臥著的小白兔，有時邊角還捏出花來。剛出鍋的韭菜盒子熱騰騰的，吃起來酥軟、鮮香。

那時，母親烙的餅似乎永遠不夠我們兄妹幾個吃的，常常是第二鍋餅還沒熟，第一鍋已經被我們吃進了肚子里，然后吧唧著嘴，眼巴巴地等著。

吃春兒還少不了小野蒜。春天里，田埂、溝渠、崖畔等處都是這一片片蔥綠。“大頭孩，綠小辮，白白的腦袋地里埋，寬心又解悶。”母親口中的謎語，謎底正是野蒜的形狀，圓滾滾的小蒜頭、綠油油的細葉，清清白白，煞是喜人。它不似大蒜、大蔥的那種辛辣和刺激，而是脆生生、香甜甜的。煎餅是家鄉的一種主食，全麥磨成糊糊，用鐵鏊子烙制而成。待到這個季節，便將野蒜切碎做餡，攤在煎餅里一卷，再煎至兩面金黃，吃起來鮮香無比。

家鄉“吃春兒”的形式多種多樣，不一而足，豌豆尖燒咸糊涂、香椿拌豆腐、枸杞芽炒莊戶茶、榆錢粥、槐芽團、百花糕……春天在舌尖上打著旋，回味無窮，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