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珊珊

采用“匯流”(confluence)一詞更是貼合了博物館猶如云狀水晶結構體般的建筑外觀,其表達了此處為現代與未來知識匯聚之地的寓意??Jean-Pierre Poupon-arcom design

常設展中的這座小型密宗神明金屬造像最早收藏于里昂殖民博物館,為沙德隆神父(Marc Chatagnon)的捐贈??musée des confluences


“傳教士眼中的世界盡頭”展覽中所展示的由遣使會神父秦噶嗶(Joseph Gabet)和古伯察(Evariste Huc)于1846年在西藏收集到的一塊瑪尼石
3月的法國里昂匯流博物館,“傳教士眼中的世界盡頭“專題展覽依然在舉行。這次展覽從去年的6月18日一直持續到今年5月8日。展廳除了匯集了三十五位傳教士從世界各地收集而來的上百件物品,更是將與展品的命運息息相關的傳教士的生活軌跡進行展示,為相關展品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視角。除了單一的展品陳列,在不同的展區也會以影音視頻的形式在聲音和視覺圖像的輔助下為觀者帶來更為豐富、立體的信息。
提起匯流博物館,很多人可能比較陌生,這是里昂的一座全新的博物館,于2014年底正式落成揭幕,不過,它收藏的來自西藏和喜馬拉雅山脈其他地區的藏品數量卻不少。
在介紹展覽前,我們先來了解一下這座博物館的誕生。
眾所周知,位于巴黎耶納廣場的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擁有最為豐富的西藏及來自喜馬拉雅其他地區的藝術藏品,共計約1600余件。但在1879年,它們中的一小部分首先被收藏于著名的實業家埃米利·吉美在里昂建立的主要用于展示亞洲及埃及宗教藝術的吉美博物館。然而,里昂吉美博物館僅存續不到十年,便在1889年遷到巴黎。當時的藏品一部分被轉移到了巴黎新館,一部分則留在了里昂。20世紀初,時任里昂市長的愛德華·埃里奧對于吉美博物館的離去痛心不已,便說服巴黎的吉美新館將約三千件展品留在了里昂,并將其與里昂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展品合并,于1913年在里昂吉美博物館原址建立了一個新的吉美自然歷史博物館。隨后,它又陸續接納了來自里昂殖民博物館和里昂宗座信仰傳播善會博物館的藏品。然而,這座新博物館也是命運多舛,1955年的一場冰雹砸穿了博物館的玻璃頂層,幾乎毀了陳設在大展廳的所有展品。同時,由于政府經費有限無法立即對其進行修復,導致博物館閉館長達七年,直到1963年才再度向世人開放。


“傳教士眼中的世界盡頭”展廳中陳列中國文物的展柜
時光流轉,進入到21世紀,博物館的功能不僅是藏品的展示,而是成為能讓公眾參與其中的學術研究機構。在這里,不同領域的研究人員以跨學科方法研究每一件藏品與社會生活之間的關聯,并以寓教于樂的方式向公眾展示相關研究成果。此時,建于20世紀初的吉美-自然歷史博物館顯然已經不能滿足這一需求,匯流博物館應運而生。
2007年夏天,吉美-自然歷史博物館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所有藏品陸續轉入正在籌備建設中的匯流博物館。當來自里昂不同歷史時期、屬于不同領域、類別的博物館藏品在新的博物館匯聚一堂,如何重新把收藏、展覽、闡釋性項目進行結合成為博物館在當時面臨的重要挑戰。
同年,法國戛納博物館的副館長克里斯多夫·胡斯坦·德拉圖在學術期刊《科研筆記》上發表了其對正在籌備中的匯流博物館的西藏藏品的研究及圖錄,令這批鮮為人知的文物及其科研價值重現于世。它們中的大部分多為具有重要審美與宗教價值的民族志藏品,也包括了一定數量的經典藝術品,如金屬雕像、繪畫等。在德拉圖看來,每一件藏品的來歷以及去留都與它所處的歷史階段的發展脈絡相呼應,它們的命運也反映了不同時代背景下人們對于知識、品位和文化的理解與選擇。從這一點來看,匯流博物館的西藏藏品的珍貴價值正是在于它見證了在一個多世紀的時間跨度內來自西方的探險家、收藏家、傳教士以及藏學家對“高地亞洲”的探索發現。
目前,在博物館的臨時展覽——“傳教士眼中的世界盡頭”中,我們能見到1846年由遣使會神父秦噶嗶和古伯察在西藏收集的一塊瑪尼石。根據記錄,他們在1844年離開蒙古,最終于1846年1月29日抵達拉薩,成為了1812年到1904年間唯一到訪拉薩的歐洲人。

常設展廳中陳列著由雅克·巴科所捐贈的唐卡《釋迦牟尼》

鍍銀法螺殼號角,為藏傳佛教儀式中使用的樂器
到了20世紀初,一小部分學者也開始進入藏區:他們住在寺廟里,尋找宗教文物和珍貴手稿,同時也為所考察的區域繪制地圖。盡管學者筆下所描述的西藏往往帶有神秘主義色彩,符合了西方人對于東方的集體想象,但不可否認,這一階段的考察為日后法國的“高地亞洲”藝術史研究奠定了基礎。今天,在博物館的常設展廳——“社會:人類的劇場”所陳列的就有來自這一時期的展品,比如正在展出的一座小型合金銅金剛手菩薩造像和一幅題為《釋迦牟尼》的唐卡。此外,根據德拉圖已發表的圖錄,館藏中還有一幅題為《金剛手菩薩》的唐卡,目前未被展出,是由法國早期的藏學研究代表人物雅克·巴科在西藏東部考察期間所得。他曾在1906年至1931年間多次進藏,研習藏語,了解當地文化。今天巴黎吉美博物館大部分18、19世紀來自西藏的藏品都得益于雅克·巴科在1912年的捐贈。
從20世紀60年代起,尼泊爾的首都加德滿都幾乎成為了西藏及喜馬拉雅地區文物的交易中心,經由這里,它們去往各大博物館、畫廊以及私人收藏機構。在1981年到1991年期間,里昂吉美-自然歷史博物館總共購入了30件來自加德滿都的藏族文物,多為日常生活用品。正如在1975年,法國國家科研中心(CNRS)的民族學家從尼泊爾帶回來的文物也多為藏區人民生活用品,就是希望能令它們從人們為其所賦予的異國情調或不可知的光環中脫離,從而向人們展示當地的最真實狀況。比如,今天還在展出的藏式折疊矮桌,就是在1982年從收藏家奧祖夫婦處購得。當時,無論是在普通人家中,還是宗教場所都能見到這類便攜式的桌子,可作為餐桌、辦公桌或祭壇進行使用。這類展品能夠向公眾展示出西藏人民生活中所使用物品的顯著特點:便于攜帶以適應游牧式的生活。

一張印有里昂吉美博物館中國藏品展廳的老明信片??musée des confluences
目前,匯流博物館只展出了約三分之一的館藏西藏文物。究其原因,大部分展品在歷經了漫長旅程最終來到匯流博物館時,幾乎已經完全脫離了它的原生語境,在缺少直接文本材料的情況下,對其所進行的研究充滿了種種不確定性。比如,展柜中一件題為“凈水壺”的藏品被博物館研究人員鑒定為法事中所使用的物品,但在另外兩位學者——巴斯卡勒·多弗斯和克里斯蒂娜·艾美在1989年所發表的研究中被解釋為“旅行茶具”。此外,鑒定文物的制作材料也是一項挑戰。首先,這批文物的所用材料幾乎都是復合型的,它們的每一種成分需要在實驗室中進行精確識別。例如,大部分藏品都含有金屬合金材料,在沒有任何明顯的腐蝕性特征顯現時,僅憑肉眼是無法對其材料進行確認的,只有經過了實驗室的材料分析,才能明確得知它的實際成分是青銅、紅銅、黃銅還是添加了鐵、銀等。除了金屬材料之外,有機材料的鑒別也并非易事,這批藏品的材料包括了木料、衣物纖維、貝殼、象牙、牛骨、珊瑚、皮革、皮膚等,也需要研究人員在一一鑒別其性質和來源之后,不然無法提供更為翔實的展品信息,向公眾展示。就以這批藏品為例,其中有五件骨制品,其中一件為達瑪魯鼓。它在巴黎吉美博物館的檢測結果顯示:其中不含有女性骨骼,僅有男性骨骼。但從理論上來講,格魯巴派的僧侶無權使用含有人類骨骼的法器,而是一般會選擇靈長類動物的頭骨或皮膚制作的樂器作為替代品。因此,研究人員還需要對于這件含有人骨材料的達瑪魯鼓進行進一步研究。